天已微明,明末習慣性的睜開雙眼,映入眼內的,依舊是軟軟垂下的華麗帳幔,一縷晨光透過鐫花的窗欞,斑駁的映在床幃之間。
她圓睜著漆黑的雙眼,定定出神。
「每天都醒來這麼早麼?」身邊的人側身面對著她坐起,輕輕問道。
明末轉過頭,略微有些恍惚的看著身邊的男子。
晨光下,君可載的黑髮散落在頸間,映襯著陽光的面容此刻竟是逼人的美麗。
他伸出手,輕輕替她掖了掖被角,「再睡會兒吧,你看眼睛下面都黑了一圈了。」
明末突然一把掀開被子,赤腳躍下床,「不睡了。」
瘦小的身子包裹在薄薄的白色單衣裡,她披散著頭髮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杯水,一雙黑眸偷偷注視著同樣已經起身的君可載。
他果然言而有信,昨夜未曾逾矩半分。
君可載拿起床榻旁的外袍隨意繫上,然後走近明末身邊,輕輕挽起她垂落下來的髮絲,「第一次看見你不束髮的樣子……」
「反正被關在這裡,以後我索性就不洗臉,不洗澡,不束髮,」明末冷笑了兩聲,「讓你這上寅宮臭不可聞。」
君可載微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浮起忍俊不禁的笑容,「你想怎麼樣都可以。」他拉起明末走到雕花衣櫃前,「來,挑件衣服。」
「幹什麼?」
「你打算一整天都穿著這樣的衣服麼?」君可載掃了她身上白色的單衣一眼。
「反正我不穿你準備的衣服。」
「我想看你穿女裝的樣子。」
「不穿!」
「來嘛。」
「說不穿就不穿。」
「天氣尚有寒意,你這樣會生病的。」他饒有深意的看著她,「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心情好了,願意放你出去走走……」
「給我。」明末一聽有望釋放,連忙伸出手。
君可載優美的眉眼中盈滿笑意,「這才乖……」他隨手從櫃中拿了一件鵝黃的薄紗宮裝,遞給明末。
明末細細的眉皺到了一塊,她抖開手中的衣裙,鵝黃的輕柔布料上,繡著朵朵盛開的曇花,手微微抖動,薄薄的裙擺便如浮雲般飄蕩
「我沒有穿過這樣的裙子……」她略帶窘迫的說道。
自幼年時候起,她便以男兒裝束出現在世人面前,這樣華美婀娜的衣裙,她連碰都沒有碰過。
只是還小的時候,和無雙一起出去辦事,看到那些在無雙面前嬌羞了雙頰的美麗女子,廣袖羅裙,柔媚如裊裊凌波,站在玉樹挺拔的無雙身側,如同壁人一般讓人移不開眼,也曾暗自羨慕和傷心過。
「不會穿?」君可載秀逸的眉微挑。
明末抓了抓亂髮,一咬牙將衣服胡亂往身上一套。
「呲」的一聲裂帛聲頓時響起。
「嗯?難道破了?」她連忙將衣裙重新脫下,拿在手裡仔細察看,果然,細細的卡腰處已然裂開了一條大縫。
君可載在一旁頭痛的看著她,「公子無雙沒有教過你怎麼穿衣服麼……」
「不要你管!」明末瞪了他一眼,氣沖沖的走到櫃前,重新拿了一套藕色的衣裙,看也不看君可載一眼,又氣沖沖的躲進屏風後面。
屏風後,她提著手中的衣裙,清秀的臉上五官都皺到了一團,這種破衣服到底要怎麼穿……
君可載靜靜的外面等了很久,不見人出來,臉上不由得浮起無奈的笑容。他搖搖頭,輕輕走到殿門前,將廊下守候的兩名宮人喚了進來。
「去教明將軍穿衣服。」
秀麗的女子捂著嘴輕笑了一聲,才走進屏風,「明將軍,我們來幫您吧。」
半晌之後,明末才從屏風裡走出來,瘦小的身軀包裹在一團藕色的薄紗中,襯得皮膚更加白得幾近透明,胸口露出一片白白的皮膚,上面有或淺或重的傷痕,那是戰場上留下的痕跡。
穿上女裝,她身上那抹堅韌冷硬的氣息便瞬間淡漠了下去,披散的發下,竟散發出幾許柔和的女兒味道。
她手忙腳亂的一手拉住裙裾,另一隻手摀住自己胸口,皺眉嘟噥道,「怎麼有這麼麻煩的衣服……」
君可載雙手環胸,站在前面靜靜的看著她,嘴角浮起優雅至極的笑容。
明末艱難的走了兩步,突然一不小心踩到長長的裙裾,身體頓時直直往前面倒去。
「啊!」
君可載連忙上前,一把將她瘦弱的身軀攬進懷裡。
明末站直身子,有些惱怒的伸出手,用力的推著君可載的胸膛,惡聲惡氣的說道:「這裙子怎麼這麼長?是給男人穿的嗎……」
君可載沒有出聲,只是用力收攏了放在她纖細腰上的修長手指,讓她不得不更加貼近他。
面頰緩緩貼近明末的頸側,他輕歎,「怎麼辦?這樣的裝扮,讓我忍不住更加愛慕……」
一旁的宮人一臉曖昧的退出了內殿,輕輕關上殿門。
「要死了,快放開我!」明末無法動彈,雙手握成拳,重重的砸在君可載肩上。
軍營中成日的操練,她手上的力道自然比一般女子大上許多倍,一拳一拳的砸下去,君可載竟然毫無反應,彷彿砸下去的只是幾片羽毛。
「你在輕薄我!」明末漲紅了臉,忍不住低聲怒吼。
君可載抬起一隻手,輕輕撫過她披瀉肩頭的黑髮,「日後,不要再勉強自己,恢復女兒身,我給你一個名分。」
「我不要你給的名分!」明末別過臉。
「為什麼?」
「不要就是不要!」
君可載掰正她的身子,認真的凝視她,「你當初拋卻女兒身的目的是什麼?」
她一時愣住,蠕動了嘴唇,竟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其實答案是呼之欲出的,在心裡盤旋糾纏了那麼多年,可是,面對著面前這漆黑如墨的一雙眼眸,卻偏偏無法開口。
若是名男子,就不用這樣處處謹慎,處處小心,天生勇武豪邁,可以不顧一切放開手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午夜夢迴時那一抹不甘和幽怨,便也可一笑置之。
若是生為男子,也就不必為了那樣一份不能說,不能道,暗自傷心,卻又無人訴說的情愛纏繞困擾,可以和愛慕多年的那個人比肩站在同樣的地方,可以狂放無肆的疾馳疆場,快意人生。
這麼些年,雖然艱辛自知,可是回首經過的那些苦難,卻仍只有淡淡的兩個字,不悔。
「身為罪臣之後,我可還有其他選擇。」她低下頭。
君可載輕歎一口氣,再次將她擁入懷,「日後有機會,我替你洗刷你父親的冤屈。」
溫柔如水的語氣,溫暖有力的懷抱,明末將額抵在君可載的肩頭,那一瞬間,她竟恍惚覺得這個懷抱可以一直依靠下去。
一直仰望著無雙的那顆心臟,曠日持久的蒼涼守望,終於還是覺出了冰冷疼痛麼。
原來她也是貪戀著那一抹溫柔的啊……
「我將你囚在深宮之中,的確是出於自己的私心,你恨我也罷。但是,若是再放任你為了公子無雙,三番五次的將自己置身危險之中,那我寧願你恨我,也不願將你放到他身邊去。」
明末的身子僵在他懷中,纖長的手指用力抓緊他的衣襟,她咬緊下唇,「放過無雙,我願意拋卻女子的身份永遠被隱藏在你身後,只要你保得無雙一世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