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齊刷刷的腳步聲行至夢魯的房子前停住,然後一隻穿著皮靴的腳一腳將門踢開!
「原來你躲在這裡,」踢門的是夜疏朗,他掃了明末一眼,「帶走!」
幾個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拽住明末的胳膊。
明末面上沒有絲毫詫異之色,毫不反抗的跟著他們走,心知如今的情況根本容不得自己反抗。
「請問要帶明將軍去哪裡?」一旁的夢魯連忙站出來問道。
「去她該去的地方!」夜疏朗的語氣中隱隱帶著一絲殺意。
明末心中低歎,看來開城門的事情瞞不住了。
她拋給夢魯一個「別擔心」的眼神,然後被士兵們帶出了門。
城西大營裡人來人往,一派戰後紛亂的狀況,到處是哀號呻吟的傷兵。
指揮處位於大營的北側。
明末一踏入指揮處,立刻被裡面的陣容嚇了一跳。
慕顏赤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兩側一片戰甲閃耀,全是西丹的實權將領,一個個面帶殺氣,不怒自威。
一個身著華麗織錦長袍的男子坐在慕顏赤的身側,兩旁有士兵持刀看守。
而正中間的空地上,跪著兩個身穿西丹士卒服裝的男人,明末瞟了一眼地上那兩個人,立刻心底一沉。
果然還是有人被抓了。
「你們兩個抬頭看看,是不是這個人煽動你們開門的?」一個隱含著怒意的聲音響起,明末抬頭一看,居然是老將依勢末!
這個兩鬢斑白的老將如今眼底沒有絲毫溫度,只有沉沉壓抑的怒火。
地上的兩個人回頭看了一眼,立刻轉頭說道:「正是他!他說慕顏將軍取得王城的控制權之後就要清洗全城,我們所有人都要被處死!」
依勢末扭頭看嚮慕顏赤,「蘇閣爾,你有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
慕顏赤幽藍的眼睛緊盯著門口被士兵反剪著雙手的明末,深不見底。
片刻之後,他緩緩點頭,「我的確有過這樣的意向```````」
話音一落,周圍響起一片吸氣之聲。
慕顏赤旁邊的錦衣男子低聲笑道:「蘇閣爾,你留了個殘暴的好名聲啊。」
慕顏赤陰沉著臉沒有說話。
一旁的夜疏朗激憤的開口說道:「即使將軍曾經有過這樣的意向,但明末借此恐嚇守軍開城門,放哈耶王的大軍進城,害得我軍損失近萬人,無論怎樣都是死罪!將軍,這樣的人不能再留在軍中!夜疏朗懇請將軍立刻處死明末!」
「我贊成!」二營佐將呼漠闔低沉出聲。
「我贊成!」沐彥高舉雙手。
「我贊成!」五營佐將兀卒同樣堅定出聲。
老將依勢末緩緩舉高雙手,「我也贊成。」沉沉的聲音裡,包含了極其複雜的情緒。
他一度很賞識的少年明末,終究還是走上了與整個西丹人為敵的道路。
其實當初就應該看到,這個少年身上除了無可摧毀的堅定意志,還燃燒著熾熱的復仇火焰啊!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投嚮慕顏赤,等待著慕顏赤的最後決斷。
慕顏赤狹長的雙眼微瞇起來,看著被士兵反剪著雙手站在門口的明末,薄唇微啟,「我贊成夜疏朗的提議。」
夜疏朗剛欲開口下令,卻聽見慕顏赤接著說道,「在處刑之前,先把她帶到後面我的臥室裡去,我還有事情要問她。」
說罷轉身往他軍營中的臥室走去。
眾將一陣愕然。
但慕顏赤的話終究沒有人敢違抗,靜默了片刻,夜疏朗還是親自帶著明末往後側走去。
被衛兵看守的錦袍男子突然望向明末,正對上她漆黑的眼眸。
「原來是這樣```````」略帶皺紋的嘴角浮起一抹瞭然的淺笑,「不過那雙眼睛還真的是有點像呢``````」
慕顏赤在軍營中的臥室十分簡陋,一張床,一張方桌,四把矮凳便是全部擺設。
明末一進入臥室,慕顏赤便揮手叫夜疏朗等人退下。
簡陋的臥室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沉默了片刻,慕顏赤開口說道:「我軍損失這麼多人,王城被毀掉一半,現在心裡舒坦了?」平穩的語氣中聽不出喜怒。
明末扭頭不說話,神情倔強。
「哈耶王雖暫時退出城外,但是好不容易如此逼近王城,他不拼盡最後一兵一卒是不會甘心的。西丹的內戰戰火已經點燃,十年內再次踏入封國的夢想只怕無法實現,看來你隨我回來的目的達到了。」
明末轉過頭,「你早就知道?」
「是毒蛇就一定會開口咬人,你的時機選的很對。」慕顏赤低歎一口氣,「如今,我不得不集中精神來對付克倫沙那隻狐狸,你今天的舉動,把原本就要到來的內戰硬生生提前了好幾年。」
「你既然把我帶回西丹,就應該早有這樣的準備,我三萬戰俘營士兵不能白死,如今我的目的已經達到,要殺要剮請便。」
「既然是遲早都要來的事情,提早點也無妨,只是我那些部下看不透這一點,如今大家怒火高漲,連我都無法公開護你。」
「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擔當,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明末低聲說道。
即使馬上要面對的就是死亡,她心裡卻沒有一絲不甘,戰俘營枉死的那些將士們,西丹士兵今日所流的鮮血,已經足夠慰藉他們屈枉的靈魂。
「我不會讓你死。」
明末愕然,「為什麼?」
「不為什麼,即使是我,也有想要保護的人。」慕顏赤藍色的眼眸直視明末,「戰場上很多人是必須要犧牲的,我不需要對任何人贖罪,今晚上我就放你走,與戰俘營那些人無關,只是因為我不想看你死。」
「你要放我走?」明末細眉一挑。
慕顏赤點頭。
「哈耶王的大軍駐紮在王城西側,出城門往東走,不要停留,快馬一個月可以到封國邊境。」
「為什麼要這樣做?」明末仍是一臉驚愕,她如今可是整個軍隊的罪人啊!
慕顏赤幽藍的眼睛裡掠過一抹隱藏極深的情感,「很久以前我沒能保護好自己心愛的人,這一次,我不能容忍自己再次犯錯。」
他突然一把拉住明末的手臂將她拖入自己懷裡緊緊抱住,「在封國等我。」
明末瞠大了雙眼,靠在慕顏赤的懷裡,聽到強有力的心跳聲從他的胸口傳來,頭腦一陣暈眩。
這般```````柔情卻堅定的話語``````
彷彿乾澀已久的沙漠突然注入甘泉,在曠日持久的戰爭血火中,她的心臟幾乎要被磨礪成鐵!
不能容忍自己再次犯錯。
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柔軟過了啊```````
突然,她眼睛用力一睜!滄州城下慘烈悲壯的一幕幕畫面如同閃電一般掠過腦海!
狂風中淒厲的怒吼!橫濺上蒼天的鮮血!一個個筆直倒下的熟悉身影!
她幾乎都要忘了,三丈高台上,她的額頭重重砸下時橫溢的鮮血!
那般疼痛屈辱,是一句「不想看你死」就能夠彌補的麼?
當日在塔樓上,他冰冷堅硬的表情,幾乎要讓她絕望致死,那般慘痛刻骨的記憶,一句溫言就能抹去嗎!
他居然說要保護她!
他摧毀了封國三十萬邊防軍,他在滄州城樓下屠殺了她視作兄弟手足的三萬人,他一直都以強硬冷血的姿態面對她,讓她痛恨入骨!
可是如今,這個犯下了不可饒恕罪行的男人居然說要保護她?
把她所珍視的一切狠狠的毀滅!然後以強者的姿態站在她面前,伸出救援的雙手,這就是他慣用的手腕麼?
她用力的掙脫慕顏赤的懷抱,仰頭看著他幽藍的雙眼,牙齒幾乎要被咬碎,「我不需要你的憐憫!這些話留著給你死去的母親好了!」
慕顏赤眼眸的顏色迅速加深,他一把攫住明末纖瘦的手腕,「誰告訴你的?!」
「你自己造的孽還怕被別人知道嗎!」
「誰告訴你的!」慕顏赤突然吼道,藍色的眼眸裡波濤湧動!
明末不再出聲,只是一雙眼睛毫無畏懼的直視著他。
慕顏赤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終於放下她的手,深吸一口氣說道:「那件事,以後不准再提!」
停頓了片刻,他又說道:「你跟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這也是我不想殺你的原因。」
明末咬緊嘴唇,竭力壓下心底突然湧上的酸楚,一雙漆黑的眸子小獸一般倔強的瞪著。
這算什麼,自己借了別人的影子,保住了一條性命,實在是無比僥倖的事情!
這般陰囂狠厲的一個人,他的忍讓仁慈又怎麼會如她所想的毫無緣由。
「那我還要多謝她了!」她咬牙說道。
慕顏赤認真的看著她,突然意味深長的說道:「其實你跟她也有不同的地方,如果是你,必然要先殺了我再自盡!」
不等明末有所反應,隨後他便手臂一揮,「好了,不要再說這些,我床上有一套西丹軍服,你立刻穿上它。」
明末扭頭,簡陋的床上果然擺放了一套整齊的西丹軍服。
「你早有準備?」
「在大街上看到你拿鞭子抽我王城百姓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是你在城門處搗鬼!」
明末低頭,原來他都看見了。
「你要笑我就儘管笑好了,我始終認為戰爭是軍隊與軍隊之間的事情,百姓無辜!」
「這便是老師所說的仁慈了。」慕顏赤輕歎。
也是讓他迷戀她的地方啊。
明末抓起床上的軍服,「我走了,你怎麼跟你那些部下交代?」
「明末打傷主帥,奪門而逃。」慕顏赤面不改色的說道。
明末下巴都要掉下來,「這便是你想出來的理由?」精明睿智的慕顏赤,居然想出了一個這麼高明的借口?
慕顏赤微微一笑,「好了,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穿好衣服立刻從後門出去,會有人把你送出城門。記住,在封國等我,不要嫁人,我遲早要再次入侵封國,到時候無論你多老我都會娶你。」
「我此生不嫁。」明末冷著臉說道,手腳麻利的把西丹軍服套在身上。
夜色掩映下,兩匹黑馬疾馳出了軍營。
慕顏赤背負著雙手看著遠去的那抹瘦削人影,暗自收攏了雙拳。
終於,還是放走了她。
罪孽太深的人,果真抓不牢自己想要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