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麼後來不拍廣告了呢?」承瑾問道。
「嗯,沒拍了,後來。」舒宜的眼睛低下去。
不知不覺兩人聊了很多,那年她離開後投奔了靜雲,然後在北京上大學,後來出來工作。重逢這麼久,這居然是他們頭一次這麼和諧的談起那些往事來,一邊談舒宜一邊笑,時不時還看一眼承瑾。居然能這麼閒適的說起那些往事,彷彿承瑾已經忘記了眼前是即將要和另外一個人結婚的舒宜。
重新聽到夏桐雪中下跪的那一幕,承瑾忽然抬起頭深深的看了一眼舒宜,到最後他才幽幽的說:「夏桐對你真是好。」這樣他也放心了。
舒宜低著頭沒說話,她低著頭的時候頭髮掉下去,遮住了臉,但是脖子卻露了出來。已經是接近五月的天氣,舒宜穿了一件V字領的衣服,露出了一大截雪白的脖子,那樣低下頭去,細細的脖子上隱約能夠看見幾根淡藍色的血管,不知道為什麼承瑾心裡忽然湧起了一陣酸楚,他清清嗓子攪著面前的咖啡打破沉默說:「他的腿現在真的沒辦法治了麼?」
舒宜重新抬起頭來面對承瑾,笑了一下,看得出笑得十分勉強,她低聲回答:「也不是不能治,只是他那個脾氣不肯聽醫生的話,醫生不讓他幹什麼他偏幹什麼,所以醫生也拿他沒有辦法,反正身體是他自己的。他說寧願痛也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承瑾聽見這句話,怔忡了一下,方才訥訥的說:「喔,那很好。他跟我不一樣。」
「是嗎?」舒宜接了一句。但是卻不知所云,這一句後忽然兩個人就冷了場,各自默默的坐著喝咖啡。
再坐了一會,舒宜抬起手看看那只表,然後說:「我下午地飛機,時間要到了,我得先走了。」
承瑾這才回過神來,啊了一聲然後站起來,彷彿有點侷促:「啊,是這樣啊。那我送你去機場吧。」
「好地。」舒宜說著也站起來。
在去機場的路上也沒說多少話,她沒有過問他訂婚的事,他也沒有提起她喝醉酒的晚上說過的話,兩個人靜靜的,直到遇上一個紅燈,承瑾把車子停下來。
他說:「你還記不得你小時候很喜歡看星星。你一個人的時候總喜歡去看星星,有時候是躲在礁洞裡。有時候是坐在露台上。」
舒宜也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和著:「嗯,我還記得。」
「那時候你總是一個人坐在礁石上,有時候藏在礁洞裡吹葉子連晚飯都不回來吃,有時候半夜才回來,我有時候看見你一個人坐在那麼高的地方我甚至害怕你會掉下去。呵呵。不過還好你沒掉下去。」承瑾的聲音裡有故作輕鬆地味道,可是聽起來卻總讓人感覺一點點淒涼,甚至他嘴角的笑容都覺得有淡淡的苦澀。
「那一次把你推下去。對不起!」舒宜終於道歉,她想說這句話很久了,以前一直沒有機會,今天終於藉著這個機會說出來。
「其實那一次我媽媽都不相信是我自己摔下去的,因為我有恐水症,一般也只是在淺灘上遊玩,所以那次我從礁石上摔下去她怎麼也不相信,不過還是被我騙過去了,呵呵,想起來,那是我第一次對我媽撒謊。」
既然你有恐水症那為什麼還每天都到海邊來呢,而且傷好之後還一次又一次的來?可這一句話舒宜終究是沒問出口。
承瑾反身從車廂後座拿出一個盒子來,取出一本書說:「你以前還很喜歡看《小王子》的,這本書你以前忘記拿了。」
舒宜接過那本書翻了翻,這本書她怎麼會忘記,扉頁上那個簽名曾清清楚楚寫著送給舒宜,她笑了笑又把書遞給承瑾說:「這書原本就是你地,我有一本,夏桐從法國給我帶回來的,這本你還是自己留著,或者送給別人也行。」
瑾接過去,然後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前面一輛車地的尾燈不停的閃爍,一會兒才有他低低的聲音響起來,像是歎息,又像是自言自語:「可惜這本書是再也不能送給別人了。」
舒宜低著頭沒有接話。
承瑾看著舒宜垂下來的臉龐,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要問她,「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天我到海邊找你,就快要下大雨了,我叫你回家然後你不理我,我怎麼叫你你都不理我,那一次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你是不是或許早就回去了?」他心裡想著,猛地就問了出來,脫口而出地問完,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現在還問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可是承瑾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管不住自己想要問,問了之後又覺得一陣茫然。
舒宜幾不可聞地「嗯」了一句,然後說:「其實那個時候我很討厭你,我總是想你對碧嵐好,又來對我好,讓我很害怕。」
「你怕什麼?」
「我怕你是假
「所以你就一直不肯走?」
「嗯。我想要如果你是假的地話要是下起大雨來了,你肯定就會走了,所以我要等你走了之後才走,誰知道你也不肯走,結果兩個人都淋了雨。」
「喔,原來是這樣。」承瑾握著方向盤默默的念到,原來是這樣,那許多年前的往事到現在說起來原來真的是這麼風輕雲淡,再悵然也只能輕輕的說一句「原來是這樣」但是說過了又能怎麼辦呢?現在想想,也許很多時候她都是這樣,害怕他是假的對她好,所以一直賴在那裡不理他,一心一意等他離開,儘管等到最後自己或許會被雨淋透;那以前的以前呢,他送她書的那一次,他等她一起上學的那一次,還有現在,她為什麼這麼匆匆忙忙要把自己嫁出去,夏桐追她這麼多年她從來不動心,為什麼忽然就答應嫁給了他,這一次是不是也是害怕,因為他事先和悠然有婚約,所以她害怕他到最後還是會扔下她,她就先和別人結婚,是不是這樣的?他這樣酸楚的想著,卻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沒敢問出來,乾脆就放棄了。
到了機場,送舒宜進安檢的時候,他跟她說:「保重!」
她也回一句:「保重!」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嗨,趙經理舒小姐你們怎麼也在這裡?」
舒宜回頭一看,原來是顧經理,她笑說:「顧經理你好,你也是去北京的嗎?」
顧經理跟趙承瑾握了手然後說:「是呀,只是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啊,對了,舒小姐我聽說你和夏公子要結婚了,這次去北京後估計再也不會回N市了吧?」
舒宜訥訥的說:後頭偏過去了,再也不敢看承瑾,其實這個下午他們都知道,舒宜這次回北京是和夏桐結婚,他們心裡都知道,可是居然聊了一個下午誰都沒有談到這件事情上來。忽然顧經理這樣說出來,他們都震了一下,心裡彷彿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彷彿是惆悵,又彷彿是淒涼。舒宜在這個時候忽然莫名其妙的害怕起來,低下目光機械的回答著顧經理熱情的疑問,顯然顧經理光顧著舒宜和夏桐的婚事上,忽略了前面一個問題,他問「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他既然不關心,那麼就不要回答他,為什麼她和趙經理會在這裡。她知道承瑾一直在看著她,所以她把目光一直定格在機場的地板上,可等到那雙目光漸漸移開去,舒宜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承瑾,他正抬起頭看別的地方,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
顧經理寒暄了一會就有電話打進來,他總是這麼忙,接起電話晃了晃手機對他們說再見,舒宜也說再見,再回頭去看承瑾的時候,他的目光剛好射過來。
承瑾一動不動的看著她,低著頭,目光裡湧動著水光,卻是異樣的溫柔。一剎那彷彿時光倒流,舒宜有一種錯覺,彷彿他們又回到了初次見面,她在趴在板凳上被韓肅明打得皮開肉綻,可是眼睛卻盯著他瞧。承瑾的眼眶很深,眼珠烏黑,離得這樣近,舒宜幾乎能看清楚他眼睛裡每一僂光芒,此時他的眼睛裡黑霧更盛,蕩漾著一種令人心疼的溫柔,粼粼的光芒之間彷彿訴說這一種淒涼哀傷,他在想什麼?舒宜的心裡忽然狠狠的痛了一下,漸漸的那痛楚傳過來,傳過來,傳到腦袋裡,眼睛不由就濕了,她忙低下頭去。
承瑾也沒有再強迫她什麼,只是低了頭,說:「你進去吧,飛機要起飛了呢!」
因為這個時候飛機裡正提示著,飛往北京的航班就要起飛……
舒宜也聽見這個聲音了,這個時候她的心裡彷彿又被什麼狠狠的捅了一下,但是她就是不走,站在那兒,她知道現在應該要進安檢了,廣播裡那個聲音說完中文又說英語,她知道自己馬上要離開了,可是這個時候卻彷彿失掉了一種勇氣,失掉了一種決絕,她提不起離開的步子,這一刻她忽然不願意離開,心裡的不捨那麼多,她忽然希望這一刻無限期的延長。
但是廣播裡一二再,再二三的催促著,也不知道舒宜到底躊躇了多長時間,或許是一分鐘,兩分鐘,或許有五分鐘,可是她卻彷彿覺得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彷彿耗盡一生的時間,在她後來回憶起來,其實也沒多長,大概幾分鐘的樣子。在這幾分鐘的時間裡他們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對方,舒宜只知道自己的心裡很亂,她彷彿能聽見承瑾那細密的呼吸聲中透露出來的一種不捨,但是她最後還是狠了狠心掉頭走了。有時候人生就這樣,缺乏一種勇氣;有時候人生也是這樣,像上了跑步機的人,只要走上去了,每一步就刻不容緩只能跟著它走,舒宜走了很遠,忽然停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她又堅定的往安檢口走去,這一次再也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