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宜性格向來清高如此,是她做的她不會抵賴,但是其他的,她卻不會分辨,上次因為砸花瓶的事被韓肅明打了一頓也學不乖,這次她又上了孫美惠的當。
孫美惠問完後,再得意的看著韓肅明冷笑,韓肅明對孩子教育尤其嚴厲,舒宜自然跑不了一頓好打。出人意料的是,這次舒宜承認自己「錯了」,既然她肯承認錯誤,韓肅明便也罷了手,可沒有人知道舒宜到底承認自己哪裡錯了。
下午承瑾放學就找到韓家來,舒宜不在,露台上也沒有,他眼珠一轉便知道了。她果然在海邊,他常常放學回來能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高高的露台上,或者是孤立在海岸的礁石上,彷彿任何人都走不進她的世界,遺世而獨立。很多時候承瑾甚至害怕,怕她一步小心掉下去,或者一不小心摔下去。他輕輕的走過去,舒宜並沒有被她驚動,她一個人坐在岩石上下巴擱在膝蓋上,靜靜的看著海面。
走得近了,承瑾輕輕的叫了一聲:「小宜……」
他聽大人都這樣叫她,於是他也這樣叫,舒宜回過頭來波瀾不驚的看了他一眼,她這樣淡淡的一瞥趙承瑾緊張得心都跳到嗓子口,然而他極力忍住,微笑著走過去,走到她跟前才把背後的禮物掏出來遞給她道:「這個送給你!」
那是趙承瑾給她買的一本童話書-《小王子》,舒宜只是淡淡的看著他,兩隻眼睛裡深黑如古井,深邃得令人看不穿。
承瑾手心又開始冒汗,他遞過去良久,不見她接,他尷尬的說:「你是不是不喜歡這本書?我那天看見你在看,以為……」
他話未說完,舒宜猛地伸手拂掉他的書,掉頭便跑,她跑得那麼快那麼急,幾乎沒有聞見身後人呼救的聲音便已經跑出老遠。
那是趙承瑾被她推下礁石,掉進海裡。承瑾一向恐高,原本就不大敢站在這麼高的礁石邊緣上,但是他為了接近她還是大著膽子走過來,他當然也預料不到舒宜這拒絕的一拂,心一慌,人就掉下海去。從那麼高的礁石上掉下去,頭在海底淺處的岩石上磕了幾下,額頭上一片鮮血淋漓,他又不會游泳,在水裡噗通了好一陣子才有釣魚的人把他救上來。
被人送回家的當天晚上便發起了高燒,伍麗珠心疼得不行,只得送了醫院。韓肅明,孫美惠,韓碧嵐一家人都到了醫院去。
一直到很晚了的時候,韓肅明才回來,可孫美惠和韓碧嵐依舊留在那邊。舒宜期期艾艾的從門口跟著韓肅明進了房間,卻又不說什麼,韓肅明大為意外,一般來說舒宜都是躲著他居多,他問:「小宜,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我在胡奶奶家吃過了。」
「那你有什麼事要說嗎?」
「碧嵐和阿姨怎麼還不回來?」
舒宜一早就知道她們去了哪裡,下午孫美惠接到伍麗珠的電話就在那兒大驚小怪的叫喚:「那怎麼得了,怎麼會掉進水裡去呢,承瑾不是不會游泳向來不到海裡頭去的嗎,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呢?」孫美惠也是慣做場面的人,這幾年眼看著趙平林的官做到省裡去了,趙承瑾這孩子也聰明漂亮,她的心早就活動起來。
「承瑾掉進海裡,額頭上磕破了,她們留在那裡照顧,我先回來了,怎麼你找碧嵐和你孫阿姨有什麼事嗎?」舒宜當時被韓肅明帶回來堅決不肯改姓,韓肅明見她初喪母也不便勉強,就讓她叫了孫美惠阿姨。
舒宜臉一陣青一陣白,站在那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韓肅明揮揮手說:「你先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但是後來舒宜還是知道了那天趙承瑾的情況。承瑾跟媽媽說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舒宜這天的擔心倒不是害怕承瑾說了實話她會挨罵,她對那些肉體上的折磨已經習以為常,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會為一個莫名的人擔心,她告訴自己,也許她只是好奇,明明是她推他下去的,他卻要替她隱瞞。
因禍得福,這次以後承瑾倒不害怕跟舒宜說話了,他跟舒宜打招呼就跟碧嵐一樣,每天騎著自行車沿著濱海路去上學,碧嵐理所當然的坐在承瑾車子後面。舒宜起得早,都是一個人先走了。
好幾次承瑾故意來得早了,他攔在舒宜面前笑著邀請:「小宜,我載你去吧!」
舒宜抬起頭,冷冷的看他一眼,硬邦邦的說:「不用。」
因為她知道,她身後的碧嵐正追上來。
舒宜哪裡能知道,承瑾病好後第一次來韓家為的就是接她,但是她已經先走了,倒是碧嵐趕上來自作多情的說:「承瑾哥哥,你是來接我的麼?」承瑾當然不好拒絕,他載著碧嵐卻總是若有若無的在打探舒宜的事。
果然,舒宜走開後馬上聽見碧嵐的聲音:「承瑾哥哥,等等我。」
誰也看不到性子開朗溫潤的承瑾因為舒宜的拒絕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趙承瑾被打擊了一次又一次,但是他總能在下一次有機會的時候用同樣明亮的微笑對舒宜發出邀請,舒宜的拒絕他似乎一點都不往心裡去,他的笑容明朗真誠,可舒宜掉頭得比誰都快。
舒宜也曾經疑惑過趙承瑾,也許他是真的想送東西給她,但是她只要看見承瑾跟碧嵐在一起,她馬上就把自己縮回去,不接受承瑾的任何東西,也不讓自己去想承瑾到底是什麼心。她不敢讓自己去想,她早已經習慣沒有別人的關心,當然,她也驕傲得不奢望別人憐憫的那一點關心。
也許有人能夠瞭解舒宜這樣的性子,一個孤女受盡了後媽的折磨,喜歡什麼便失去什麼,她極度的缺乏安全感,可她又是這樣的清高孤傲,她不會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軟弱,她的哭泣。很多東西,她要不起,就不會要,同樣的,在不明承瑾的心思之前,如果他並不是給她的,那麼她也不奢望去要。
童年的歲月彷彿很長,但是等你回頭去看的時候,卻原來已經過去這麼多了。
舒宜9歲了,碧嵐也上了六年級,因為要升初中,功課開始緊張起來。承瑾便日日來韓家為碧嵐輔導功課,孫美惠當然樂見其成。最開心的應該要算碧嵐,在補習的間隙她偷偷瞥一眼趙承瑾那漸顯英挺的眉目心便突突的跳,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眼裡的愛慕怎麼藏得住?連學校的人見承瑾每天送碧嵐到校門口再返回自己初中都開始謠傳一些事,小學六年級是不該懂卻懂一點的年紀,曖昧因此更加美好。
伍麗珠是個厚道人,因為趙平林的輝煌騰達,這個海濱小鎮裡奉承她的人也多,人人見趙韓兩家交好,都讚這一對小兒女兩小無猜,但她只是微微笑,只要是承瑾喜歡就好。
也許少男少女也不似那麼懵懂的,起碼承瑾面對這樣的曖昧氣氛,常常會不自在,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去尋找那抹灰色的影子,可是那抹影子消失得太快太快,即算是他常常留下來吃飯,也見不到她,因為只要是承瑾在舒宜便會稱病不出來。其實他也只是想告訴她,接近碧嵐是唯一能接近她的機會,但是他哪裡有機會說。
舒宜從不奢求一些不屬於她的東西,她受的算計太多,平日裡哪怕承瑾多看她一眼,到了暗處便要遭孫美惠的罪,新傷未好又添舊傷。到最後只要有承瑾在的地方,決計找不到舒宜的影子,趨利避害這只是一種本能。
承瑾彷彿也察覺到舒宜的刻意避開,他不敢再留下來吃飯,雖然他是那麼的渴望能夠見她一面,但他知道自己一旦留下來,那天晚上她便吃不成飯。可是她那樣瘦,彷彿真的變成了一隻影子,恐怕下次再坐在海邊就會被風吹化了去。
某一天胡奶奶找舒宜,問起承瑾:「承瑾,你有沒有看見舒宜?」
承瑾苦笑一聲:「胡奶奶,你看見我在這裡,她還會在嗎?」他真的很奇怪,在班上,初中的男生女生正是互相瞧不順眼,彆扭的年紀,可他外形俊朗,彬彬有禮,在班上無論男女同學,他都是游刃有餘,但是偏偏舒宜的刻意避開讓他毫無頭緒,他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胡奶奶沒聽明白,奇怪的問:「啊——?」
承瑾只得說:「沒什麼。」
日子便是這樣慢慢的滑過去,一轉眼便又到了11月,11月是小鎮上楓葉紅遍,層林盡染的季節,舒宜就是這個季節出生的。
不過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連她自己都忘記,可還是有人記住了,一個是胡奶奶,當天早晨給她塞了好幾個煮熟的雞蛋,另外一個就是承瑾。這幾個月的相處,承瑾刻意的接近韓家,從碧嵐輕蔑的態度裡,從孫美惠和媽媽談話的內容,他知道舒宜是韓叔叔跟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同時也打探到了舒宜的生日。
他悄悄在舒宜桌上留下那本《小王子》,去年他掉進海裡,被釣魚的人救上來,第一句話就是:「書,書……」釣魚的中年男人,回頭一看那隨著海水漂浮的書,用釣竿釣上來還給承瑾,承瑾這才乖乖的讓男人抱著他回家。一年過後,他細心修整了,甚至一張一張燙平了紙張,扉頁上那些字跡已經被水模糊得不成樣子,隱隱只能看見他的署名,他又在書裡另外夾了一張紙條,寫了四個字,但是又怕她看不到,他把那紙條放在書的封面上,帶上門便出來了。
可惜舒宜房間內的窗戶從來不關,經不起海風的幾下吹拂那張紙條便蕩悠悠的飄到了床底下。
承瑾走後,碧嵐自是百無聊賴,不知為何又轉到舒宜房間去,她一打開門,赫然看著那本書擺在舒宜的桌上。這正是白天她見承瑾細心整理過的,她問了好幾次,承瑾當寶貝似的連看都不肯給她看,倒沒想到在這裡看見了。
她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氣沖沖的拿出來,正好碰上從海邊回來的舒宜,她惡毒的質問:「好你個舒宜,竟然連承瑾哥哥的東西你都敢偷?」如果說之前誣賴舒宜的時候碧嵐還有幾分心虛,到這時,已經是火冒三丈,因為她並不敢確定是舒宜偷的,她知道舒宜從不偷東西,但是正是因為不確定,所以她火氣更大,承瑾連摸都不讓她摸一下的東西,怎麼可以送給舒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