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許我塵埃落定 正文 第22章
    趙承瑾第一次遇見舒宜,在韓家,那年他十歲,舒宜八歲。

    承瑾是個中規中矩聽話的孩子,來韓家之前父母就囑咐過他,不要跟那個叫舒宜的小女孩太過接近。

    舒宜,幾乎是整個韓家親族朋友之間的禁忌,哪有這麼小的孩子就學會離家出走的,哪有這麼小的孩子就成天死字不離口的,更何況這孩子的來歷原本就就韓家的禁忌。據說她是韓肅明年輕時候在鄉下插隊惹的風流債,舒宜被生下來就一直跟著那個農村姑娘,直到七歲那姑娘生病去世那姑娘無法才通知韓肅明把她接回去。為了這件事,韓肅明的老婆孫美惠沒少跟他鬧,這樣大家就更加不願意提及舒宜了。

    趙承瑾第一次見到舒宜,她正被韓肅明打得皮開肉綻。

    韓肅明專心的用籐條抽打舒宜的脊背,倒沒注意到門口出現的趙承瑾,只有舒宜冷冷的抬起頭來瞥一眼趙承瑾,漠然的偏過頭去,緊緊的咬住牙齒,沒有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和求饒,即使背上衣服漸漸被打出血印子來,她就是這樣倔強。

    韓肅明是軍人出身,硬脾氣,女兒越是不服管教他越是要打得她哇哇求饒,可打了這大半天,終究也是不忍,他凶聲凶氣的問:「舒宜,你說,你認不認錯?」

    「哼,我沒錯,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吧!」舒宜也硬氣得很,這件事上要她認錯還不如打死她。

    韓肅明原本也是想給她一個台階下,誰知道聽了這話,火氣反而冒得更大,他高高揚起手中的籐條再狠狠抽下去,呼呼有聲,一邊打一邊說:「叫你不認錯,認不認錯,認不認錯?」韓肅明並不是鐵石心腸,這時候哪怕舒宜有一絲軟弱悔意,韓肅明也不會下這麼大的狠手,偏舒宜咬著牙硬生生的承受著,背上火辣辣的疼,但是眼淚在眼眶裡轉了轉,轉了轉,硬生生的又被她忍回去了。

    舒宜就是這樣,不管韓家人對她做了什麼,她只是不發一言,但人人都知道這是她慣常表現反抗的方式,她不求饒不反抗但是眼睛裡那一抹倔強之色卻是任憑韓肅明怎麼打都撤銷不了的。韓肅明於是火氣更大,毫不留情的抽下去,下手越來越狠。

    一旁的韓碧嵐到底是小孩心性,暗害了人心裡還是會隱隱不安,她往母親孫美惠身後縮了縮身子,悄悄的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媽媽,爸爸會打死她麼?」

    孫美惠警告的瞪女兒一眼,低聲道:「不關你的事,少說話。」

    舒宜聞言,輕輕一笑,被打成這樣可是臉上的神態還是這樣驕傲不屑。韓肅明這才醒悟過來,狠狠的把籐條往下一扔對孫美惠說:「你看著她!」

    韓肅明走到門口,看見趙承瑾,他回頭對著孫美惠問了一句:「這是誰家的孩子?」

    趙承瑾也全不怕生,他稚聲稚氣的回答:「我叫趙承瑾。」

    韓肅明一聽那名字才恍然大悟道:「不錯,我都差點忘了」他低頭對著那孩子問道:「你就是趙承瑾,老趙的兒子?」

    趙承瑾也是乖巧伶俐,來之前常聽父親談起當年和韓叔叔的下鄉插隊的情意,也見過韓肅明的照片,當下忙甜甜的叫了一句:「韓叔叔好!」

    韓肅明笑著摸摸他的頭,臉色這才稍稍緩解,微微笑著回:「呵呵,好好,來我們去見你的爸爸。」說著牽了趙承瑾的手大踏步往客廳來。

    趙承瑾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那個趴在凳子上的女孩始終死死咬著唇,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想,衣服都被血染紅了,那該有多痛啊,缺不了舒宜敏感得很,一察覺到他略帶憐憫之色的目光,揚起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傲氣的偏過頭去。

    直走到大廳裡,韓肅明才放開趙承瑾的手,大步上去抱住當年的老戰友,眼眶泛紅道:「老趙,我們這有七八年沒見了吧?」

    趙平林擁住老哥們,拍拍他的脊背豪爽的說:「可不是,一晃眼,二十年過去了……」說著兩人開始敘起舊來。

    趙承瑾這才回到父母身邊,不一會孫美惠也笑嘻嘻的牽著韓碧嵐的手都愛客廳來,陪笑道:「我就說今兒一早枝頭上喜鵲喳喳叫,肯定有貴客要來。」

    趙承瑾的母親伍麗珠也敷衍著站起來,二人都在心下尋思對方的身份,開始你來我往起來。只有年幼的趙承瑾伸長了脖子企圖朝門口看,那個挨打的小女孩卻再沒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趙平林這些年一直住在N市,這一次也是岳父生病陪妻子回老家一趟,匆匆忙忙的來看了戰友。方才也是趙承瑾小孩心性,到了一個新地方不免好奇,不由就走亂了,不意間竟還闖破了韓肅明教訓舒宜的場面。當下幾位大人聊事業的聊事業,聊家庭的聊家庭,還是孫美惠有心,他看趙承瑾乖乖站在母親跟前,便對伍麗珠說:「孩子們看著我們說話也怪難受的,碧嵐你帶承瑾哥哥去玩吧。」

    韓碧嵐事先就被母親教育過,趙承瑾是大城市來的孩子,她切不可在趙承瑾面前失禮。聽同伴們說大城市裡不管什麼東西都比他們這個小鎮要高明許多,也許是出於對大城市的一種尊敬和信仰,也許是面前這英俊漂亮的男孩比這個海濱小鎮所有的男孩子要生得周正一些,行為舉止又是大家氣派,碧嵐落落大方的領著他到屋外的海邊去玩。

    韓家在一個海濱小鎮上,離海也不遠,趙承瑾從前沒見過海,來之前對這些海灘也是很嚮往的,可是此刻他卻完全沒有興趣,他眼前一直縈繞不去的是舒宜那一雙清亮的帶著一點傲慢桀驁不馴的眸子。

    承瑾蹲在沙灘上撿起一個二海螺,狀似無意的問碧嵐:「你們家裡有幾口人?」

    「我,爸爸,媽媽,我們家三口人?」

    「那今天被打的那個人是誰?」

    「你說的是舒宜麼?」

    「你爸爸為什麼要打她?」

    問到這裡韓碧嵐訥訥起來,到底也是年紀小,做了虧心事還知道心虛,她支支吾吾的說:「爸爸打她,因為……因……為,因為她用花瓶砸我媽媽,爸爸要她認錯,她不肯,就教訓她。」

    「噢,她不算你們家的人麼?」

    「不算,媽媽說她是賤人的女兒,她姓舒,不配做我們韓家的人。」

    舒宜在韓家的地位極低,韓碧嵐也是欺負得她慣了,她媽媽一向告訴她舒宜是賤人的女兒,賤人勾搭了她爸爸。這天韓碧嵐在學校受了小朋友的嘲笑,一氣之下回到家把火氣全部撒在舒宜身上,可是任憑她怎麼欺負,謾罵,踢打,舒宜只是不吭聲,韓碧嵐欺負得狠了,舒宜就用那種涼涼的目光瞥視著她,明明生氣得狠了,可舒宜也能忍住不發火。這樣一來,韓碧嵐便覺得欺負沒有成就,她就是想要激起她的怒火,這才口沒遮攔的罵道:「你媽媽是個賤人,你是個賤種!」

    小小年紀,韓碧嵐在暗地裡聽母親罵得多了,耳濡目染,罵起來亦是十分的不堪。雖然孫美惠日常裡對舒宜恨得牙癢癢,但到底忌憚人言可畏,沒有韓碧嵐這樣明目張膽,舒宜聽到韓碧嵐的話,猛地抬頭,目光凌厲的頂著她,厲聲問:「誰說的?」

    不知怎的,舒宜這麼小的年紀,目光竟然看得韓碧嵐害怕得後退幾步,但她很快又鼓起勇氣,挺了挺腰桿說:「我媽媽說的。」

    舒宜狠狠的瞪她一眼,本島孫美惠的房門口,孫美惠正要去打牌,坐在化妝鏡前梳頭,舒宜來勢洶洶:「你為什麼罵我媽媽是賤人,我是賤種?」

    孫美惠惱恨她已久,暗地裡舒宜早被她整完了,倒料不到她小小年紀居然有這等勇氣,她一邊戴耳環一邊輕輕哂笑:「你媽勾搭別人的丈夫,無恥下賤,生下你這個賤種,還好意思送回來,哼!」孫美惠冷笑著,語氣陰森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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