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By玫瑰(一)
五月初八正值春夏之交梅子黃時燕國處於一年中最舒適的季節。秦國遠道而來的樂昌公主帶著數十隨侍僕從和豐厚的嫁妝被禮部官員以無可挑剔的的禮節迎入京城稍作休整後擇日上殿覲見。與此同時燕國皇帝大婚的準備工作也進入了最後階段。
下朝後燕凜叫住史靖園漫不經心往御花園走去。
「靖園樂昌公主已到賓館了是嗎?」燕凜望著遠處花朵凋謝已長出漫漫綠葉的桃樹問道。
「是。公主昨日已由微臣和禮部尚書恭迎至賓館後日將正式入宮覲見。」史靖園跟著他停下腳步恭敬地回答。
燕凜沉默了一陣。
史靖園抬頭打量他的神色只見他目光幽深看不出什麼喜怒於是也默不開口。
須臾燕凜回頭略帶笑意的說:「靖園公主一路風塵僕僕想必辛苦非常我們去看看她。」
史靖園怔了怔道:「……臣這就去安排。」
他的陛下一直很憂鬱雖然這種憂鬱常常被笑容和輕鬆掩飾過去可是別人看不出來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但他既不能安慰也無法解決因為知道燕凜的快樂已經隨著那天在書房中消失的人一同消失了。所以他只能盡力滿足他的要求力圖讓那個被皇權和職責束縛的人更快樂一點哪怕是片刻也好儘管這種努力多半是徒勞的。
位於皇宮東側的燕國賓館是燕京用來招待各國來使暫住的地方為了迎接即將成為燕國皇后的秦國公主賓館裡外早已煥然一新。
當燕凜的車輦在賓館外停下時門口迎候著諸多宮人讓他意外的是樂昌公主居然也在人群中間。剛下車輦就望見那抹小小的紅色影子盈盈拜倒:
「秦長公主樂昌拜見燕國皇帝陛下。」
雖然略帶稚氣但溫婉有禮的聲音不卑不亢地態度令人聞之不禁心生好感。
燕凜上前虛扶溫言道:「公主請平身。公主遠道而來實在辛苦何不在內廳歇息?」
樂昌抬頭略微羞怯的看他一眼道:「樂昌不敢言辛苦怎敢勞陛下大駕。」
圓圓的臉蛋如同早春的桃花一樣粉嫩粉嫩的。
待眾人在廳內坐定一時無言氣氛有些僵硬燕凜開口:「不知……公主在此地住的習慣嗎?」
樂昌端正身子微微欠身答道:「多謝陛下關心。賓館準備得非常周到凡經手事物無不精挑細選真真讓樂昌賓至如歸。」
「那飲食可還習慣?燕國喜清淡也許不和公主口味。」
「哪裡陛下體貼周到還專門準備了會烹製秦食的廚師樂昌感佩非常。」
看著尚顯年幼的樂昌一板一眼的對答燕凜不知為什麼有點想笑的衝動。他看看周圍嚴肅的侍從和史靖園他們嘴角微翹了一下說:「靖園你讓他們都先下去吧。」
「是。」史靖園揮退閒雜人等自己也跟著退了出去。
樂昌隨侍的年長宮女有些遲疑似乎想說於禮不合樂昌對她搖搖頭她擔心的看燕凜一眼也只能隨著退了出去。
廳內就只剩下兩人燕凜微笑的看著樂昌見她正襟危坐彬彬有禮臉上神色淡然唯有捏著巾帕的指尖微微有些泛白洩露了她緊張的內心。想起當初自己聽說這婚事時的傷懷起初那種打趣的心思被無奈和感慨取代。
想想也確不能怪樂昌她們如臨大敵畢竟自己不等正式覲見就親來探望於禮不合。再加上這次秦國未等燕國正式回復就派出送嫁儀仗不免落了下乘萬一燕凜不答應要將他們退回秦國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且不論這於秦國是件大大沒有面子的事單說樂昌如果這次被退婚今後又有誰敢娶她呢。
頂著這種壓力遠嫁的樂昌雖然是長公主可也才只有十三歲啊……
他輕歎口氣道:「公主實在不必如此拘謹朕只是擔心公主體弱不堪長途跋涉恐下人招待不周才來看看而已看來是有些唐突了。」
樂昌見他神色不像作偽略鬆了口氣有些感動趕緊起身微微一福:「陛下多慮了陛下已經準備得非常周到樂昌受寵若驚。」
燕凜微笑:「說什麼受寵若驚你我今後結為秦晉不分彼此不必如此見外。若有何需求只管向內府提出千萬不能委屈了自己。」
言下之意是同意與秦國聯姻了。
樂昌聞言大大的鬆了口氣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深深拜倒:「如此多謝陛下。」
燕凜拉起她笑道:「你看你又來了。才說應不分彼此怎麼又開始見外了?」
樂昌看他爽朗的笑容不禁臉紅「陛下教訓的是樂昌一定謹記。」
燕凜笑笑也不多說:「如此朕就放心了。公主昨日剛到想必還很勞累朕不便久留這就回宮了。」
樂昌見他要走想挽留口張了張又不知說什麼才好只道:「皇上……皇上出來的時候可用過膳了?」
燕凜一愣似乎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擺手道:「公主的好意朕心領了。只是今日出來得倉促宮裡還有些事。改日……改日應該由朕設宴才對。」低頭笑笑又道:「公主請好好休息切勿遠送。」
樂昌也不便挽留只躬身拜倒:「謝陛下恭送陛下。」
回宮的路上史靖園小心觀察燕凜的神色也不見他因剛才的見面有多開懷自打賓館出來就仍是那鬱鬱的樣子想開口詢問卻不知如何說起只好選了個毫無新意的話頭:「陛下覺得樂昌公主如何?」
燕凜回過神道:「溫文爾雅知書達禮作為皇后算是不可多得了。這一路真是辛苦她了。」
是作為燕國皇后而不是你的妻子嗎……史靖園咀嚼著燕凜話中的意思想再說什麼卻被燕凜打斷:「靖園回去通知內府加緊準備朕希望能盡快把這件事情辦了。」
「是。」
史靖園看著燕凜坐的筆直的背影忽然明白燕凜從沒想過要與樂昌公主建立什麼特殊的感情即使他知道這將會是他今後相伴一生的人他只會把她視作燕國皇權中不可缺少的一環作為一國之君必須履行的責任而已。也許傾其一生他會對她關懷備至溫柔體貼但那也僅此而已了連提前來探視也都只出於禮節或者義務吧……
燕凜說完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無視心中微微的苦澀。
大婚嗎?這就是身為一個好皇帝必須要完成的事情之一了吧。
細細的微風扶過臉頰想起也是這樣一個下午那人抱著他坐在相府花園裡難得的拿著政論之外的書籍念給他聽低沉溫和的聲音就像暖風一樣熏得人昏昏入睡:「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陛下可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自己奶聲奶氣的回答:「知道啊就是牽起手來要相伴到老嘛。」
也曾孩子氣地牽起那人的手問:「那我現在牽起容相的手是不是也可以相伴到老啊?」
那人是怎麼回答他的呢?模糊的記憶中似乎他只是笑著摸摸他的頭沒有說話。
原來那時候你就已經決定好了是嗎?所以才沒有回答我。
啊……對了那日又在相府逗留至晚上容相也是問他:「皇上出來的時候可用過膳了?」……
原來如此這句話曾無數次從那人口中問出後面總會接著他帶著笑意的邀請:「那微臣有沒有這個榮幸請皇上在臣府上用膳。」
而他也從來都是雀躍著答應就為了能與他的容相再多一刻相伴。
其實也許容相早就知道他是故意留到那麼晚的吧可從不曾斥責是不是也希望能多點時間相伴呢?
想起那人寵溺和無奈的表情燕凜忍不住想微笑可心裡沉沉的一塊堵得他笑不出哭不了也嚥不下。
原來自己真的片刻都不曾忘懷。想要掩藏可記憶總在不經意間逃過心中的防線將一點一滴的往日呈現。
容相容相你究竟在哪裡?
(二)
五月十五燕凜正式接見秦國公主一行在來使遞交的婚書上鄭重地蓋下了燕國的金印至此燕秦兩國的婚約算是正式定了下來。
之後宮廷大宴眾人談笑風生無不是恭喜讚美之詞燕凜含笑聽著偶爾回應兩句。
轉眼快一個時辰了大家還沒有散場的意思但畢竟難得一回燕凜不忍掃群臣的興致於是不著痕跡活動一下快僵硬的脖子偏頭看出樂昌也有些疲累了於是宣佈:「今日是個大喜的日子眾卿不必拘禮盡情飲宴朕與公主先退席了。」
言罷向樂昌打了個眼色兩人相攜退了出去。
從大殿出來燕凜也不顧樂昌在旁自顧伸個懶腰笑道「終於出來了真累。難得有機會他們不免放縱了些。公主也累了吧?」
樂昌看他旁若無人想起以前自己在秦宮也是這樣不免有些羨慕又思及剛才大殿上他居然注意到自己的困頓心中一暖回給他一個感激的笑容:「還好多謝陛下關心!」
燕凜看著她仍謹守禮儀的彎身一福忽然不知打哪來的玩笑心思戲謔的說:「你又見外了這裡只有你我又沒外人講那些虛禮幹什麼?」
樂昌臉上一紅忍不住嘟嘴小聲說:「這……這都還沒過門怎麼就成內人了?」說完驚覺掩口一臉緊張的看著燕凜。
燕凜一愣看她驚疑不定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原來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啊!」
樂昌臉上熱得能燒水結結巴巴的你你我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啥來燕凜見狀笑得更是厲害。
樂昌以前在秦宮素來受寵秦王對這個寶貝女兒恨不得捧上天去除了教她詩書禮儀其他的竟是予取予求。也虧得樂昌天性純良即使秦王如此厚愛也從不曾侍寵而驕。如此可愛的孩子秦宮上下當然更是慣著哄著見了誰都捨不得拿那些條條框框去管著壓著所以樂昌從小就是無拘無束慣了小孩兒心性這次到燕國讓她那麼中規中矩的與燕凜見面外加訂婚可真是如履薄冰。要知道平時學習是一回事可學習了從沒好好實踐過饒是她聰慧過人也還是忐忑不安深怕行差踏錯。
她這次遠嫁秦王雖萬般不捨可為了大局不得不出此下策臨行前還鄭重其事將這次聯姻的重要性告知叮囑無論如何都要成功而且這一去畢竟是別國皇宮不比自己家裡就算可能貴為皇后也再不可肆意妄為沒大沒小惹怒了夫君沒人再能護著她了。
樂昌聞言抱著母妃大哭了一場雖然心裡極不想去可到底是從小受皇家教育的公主明白身為皇家人的義務哭完了只抹抹眼淚吩咐隨侍女官去收拾東西。她母妃見她如此也不忍心出言安慰:
「燕國的皇帝剛剛親政也才十五隻比你大兩歲聽說精明能幹、愛民如子倒是一代明君氣象。你們年紀相仿也許能相處的很好的吧。」
樂昌才不管那是不是什麼明君她只知道就是因為他自己才不得不離開父母離開故國就算他對燕國百姓再怎麼好對她而言也無甚意義。所以在路上她早就把燕凜腹誹了千遍萬遍。哪知燕凜在她到達第二天就親來探望噓寒問暖態度真摯讓她頗為感動之後又見他親和有禮不拒人千里之外心裡的防線慢慢放鬆所以一被打趣她立即原形畢露逗得燕凜大笑不止。
樂昌跺跺腳恨恨得拖長聲叫道:「陛下!」紅撲撲的臉因為氣惱皺成一團。
「好好不笑了朕不笑了。」燕凜努力止住笑覺得很有趣「朕還以為公主溫柔婉約文靜賢淑原來是這樣天真活潑的啊。」
樂昌咬咬牙擺出一副端莊穩重的樣子「多謝陛下謬讚所幸得陛下喜愛成全婚約。」
意思是你現在就算想悔婚也來不及了!
燕凜似笑非笑看了她一會兒才斂住表情平靜地說:「公主本性開朗朕深感欣慰。深宮高位本就是個沉重的負擔公主能洒然笑對朕就放心了。」說完轉身憑欄不再言語。
樂昌聽他如此回答知他完全沒有反悔的意思不禁臉紅自己剛剛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何況燕凜態度認真誠懇言辭間似乎親有所感令她深為觸動望著他的背影在宮殿簷角的映襯下竟絲絲流露出寂寞哀傷的味道忍不住想上前扶住他問:「你累了嗎?寂寞嗎?還有……誰讓你傷心了嗎?」
「陛下……」
剛想開口燕凜話鋒一轉「現在婚約即成公主再住在賓館多有不便。朕已命人將永和宮收拾了一下公主就暫住在那裡吧。」
樂昌欲言又止低低回了句:「謝陛下。」
「那朕現在就送公主回去吧。」
點點頭樂昌乖乖地跟著燕凜往前走。
路過御花園時一片桃樹正枝繁葉茂欣欣向榮。樂昌想起自己以前的寢宮就種滿了桃樹春華秋實都在家人的寵溺下度過那可說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而從今往後她將獨自在這燕國皇宮中戴著象徵權利與榮耀的后冠品味遠離故土的思念與寂寞。
燕凜見她望著桃樹出神問:「公主喜歡桃樹?」
樂昌回神道:「是樂昌從小就愛桃樹以前的寢宮也種滿了桃樹。父皇無奈與母妃一同戲稱我蓁蓁這便是小名了。」
燕凜無言這種離開至親至近之人滋味他也嘗過所以也不知怎樣安慰。
過了一會兒倒是樂昌半開玩笑的念道:「蓁蓁……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燕凜一愣答道:「公主蕙質蘭心朕……朕定不負秦晉之盟。」
樂昌略感失望不過燕凜態度磊落倒也不好過於糾纏只微笑了一下:「謝陛下!」
反正來日方長嘛。
(三)
與樂昌告辭燕凜不想回自己那冷冰冰的寢宮想著也許可以處理些政務於是往御書房去。
他這段時間勤勉非常宿在書房的時間倒比在寢宮多許多。史靖園擔心他過於勞累勸他注意身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過於勤勉他只是不想離開御書房而已因為這裡是他的容相最後呆的地方。
信步走進御書房的院門遠遠望見杏樹下站著個青色的背影氣度高華雍容只隨意站在那裡就彷彿這天地間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東西。
燕凜一怔心狂跳起來難道……
他疾步上前口裡有個稱呼就要喊出來。
那人聽到腳步回身俊美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落落大方施了一禮:「方亦非拜見燕國皇帝陛下。」
他並未按普通禮儀叩拜卻讓人生不出任何無禮之感彷彿就這麼施禮是天經地義般舉手投足間風流雲動整個人隱隱透出光華一見即知非池中之物。
燕凜如被當頭淋了桶冰水直愣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瞧那人風采非凡的樣子哪裡是自己心心唸唸之人。直到那人抬頭叫了聲:「陛下?」才應道:「免禮。」
失望甚至可以說是打擊吧……呵呵燕凜自嘲的暗歎怎麼可能是他呢?他不是已經離開了嗎而且已經說的很清楚:永不相見……
更何況他還……
想起他捏住右手一折……好疼自己的心和右手都好疼彷彿那折骨之痛就在自己身上一般。
燕凜摸著自己的右手苦笑是啊怎麼會弄錯?怎麼可能弄錯?
方亦非大方地直起身毫不掩飾的將燕凜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陛下似乎氣色不錯。」
燕凜一怔遲疑道:「你……」
方亦非像是知道他想問什麼從身上摸出塊玉器遞給他道:「亦非受故人所托前來探望陛下。」
一見那玉燕凜渾身顫抖立時就想大叫甚至跳起來。
激動地上前忍著想掐住方亦非的衝動吼道:「你知道他在哪裡?!」
方亦非無辜地搖頭:「草民不知。」
燕凜眼裡的光彩瞬間熄滅好一陣才問:「那這個……」
「陛下想問我如何得來?」
點點頭佯裝平靜的表情掩飾不住眼神的急切。
方亦非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如果我說是從天牢獄卒手裡搶來的陛下會怎樣?」
不可能!你胡說!燕凜直覺就想這麼吼話到嘴邊卻忽然哽住為什麼不可能?也許真是這樣……
那玉是他九歲時送給容相的禮物。那年容相三十於是他在玉上歪歪斜斜的刻下了《論語?為政》中的「三十而立」送給他。容相愛不釋手摸著上面的字跡說:「微臣必隨身保存。」
是啊他說過會隨身保存雖然在與他齟齬那幾年不曾見過可他說出的話從來沒有食言過。所以到入獄也還帶著……
帶著它卻由著我那樣對他……
眼淚就要奪眶而出可是不能哭絕對不能哭我是燕國的皇帝怎麼可以在人前流淚?
方亦非看著他泫然欲泣的表情故作不解道:「陛下怎麼了?」
燕凜側過頭把眼淚逼回去道:「到書房說話吧。」
在書房坐定燕凜鎮定下來身為執政者的敏銳立刻意識到方亦非的說法錯漏百出不免戒備起來:「先生不要開玩笑這玉到底如何得來的?」
方亦非正色道:「草民不敢欺瞞陛下確是從獄卒那裡得來的。」見燕凜還是一臉質疑續又道:「我與容謙昔年有同門之誼。大變之前他曾修書與我說若生了什麼事讓我們不用理會。求仁得仁他所做的無非本心而已只是放心不下希望我們常來探視。」言罷定定的看著燕凜。
燕凜怔怔然不語。
方亦非見他不說話於是自言自語道:「既然陛下一切安好想必小容應該能放心的了。」
「小容?」燕凜疑惑他如此親密的稱呼。
「陛下見笑了小容就是容謙昔年我們都這樣叫他的。對了他現在何處?難道不在宮裡?」
燕凜心裡酸酸的轉頭看向別處:「他走了。」
「走了?為什麼?我聽說法場之後他就在宮裡養傷啊……」
燕凜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他……也許是恨我的吧……」
「不可能。」方亦非起身正色道:「他既是知道可能會有什麼下場也不要我們插手可見是將你看得比什麼都重這樣的他怎麼可能恨你?」
他一時情急居然忘了用敬稱。燕凜也沒意識到只覺痛苦難當:「他不恨我為何非要離開?我那樣挽留也不願留下……」
方亦非忽然想到什麼急急問道:「他走前可是做了什麼事情?」
燕凜苦笑:「做了什麼……不就是在法場上救了我再以他十幾年的積威鎮壓了一次兵變而已。」
方亦非神色凝重起來:「敢問陛下他如何救的你?」
燕凜很奇怪他如臨大敵的神情「他掙脫了捆綁的繩索於萬軍中救了我。」
方亦非更是震驚:「他可是瞬間如鬼神般無人能敵救人於水火任何人都無法近身?」
「是啊你怎麼知道?」
方亦非沒有回答只露出非常擔心的表情略一思索果斷道:「陛下既安好小容也不在宮裡亦非這就告辭了。」
燕凜見他如此更是擔心:「等等!你告訴我是不是……容相有什麼不妥?」
方亦非怔了怔歎道:「陛下你只當小容武藝高強即使於萬軍中救了你也當如履平地是不是?」
燕凜愣愣地點點頭。
方亦非又道:「陛下當日他在牢裡所受的那些……我都從獄卒那裡得知了你以為他當時真能輕易掙脫刻意浸過水的牛筋嗎?」
燕凜臉色慘白想起之前自己親口吩咐的酷刑心痛如絞。
「那……他……」
方亦非見他如此面上顯出不忍的神色只含糊道:「我們的武功中有些禁制不能違反若是使用了自己不能承受的力量……唉我這就去找他希望還來得及。」說完也不等燕凜回應就掠了出去身形極快轉眼就失去了蹤影。
燕凜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如石化般許久都沒有動彈。
「輕塵輕塵。輕塵輕塵。」
悠閒地走在京城繁華大街上的方亦非即方輕塵是也不耐煩的皺眉:「幹什麼?色女?」
「呵呵」某女很無良地笑起來:「你這樣多管閒事小心被小容知道跟你沒完。」
「說我多管閒事你自己不也是?是誰在我臨走前嘀咕個不停你不就想看燕凜不自在嗎?現在又來假好心。」
「我只是覺得那彆扭小孩就這麼順順利利的過下去有點對不起小容嘛∼呵呵一點假好心的意思也沒有哦!」
方輕塵冷笑:「你這沒有同學愛的女人我才不信你是覺得對不起小容八成是你自己覺得不爽而已。」
張敏欣輕笑一聲算是默認:「可我沒要你專門來找燕凜麻煩哦分明是你自己也覺得不爽吧。雖然你一直說是小容自己選擇的別人無權置喙可你還是覺得不平不然你也不會專程走這一趟了。是吧?」
雖是問句可語氣肯定她倒是認定了輕塵此行的用心的。
方輕塵不理她逕自轉入一間茶樓在靠窗的地方撿個位子坐下要了杯茶才說:「是是我看不慣多管閒事。不過我們每次入世哪次不是傷心而回?就算小容那笨蛋每次都說是自己不對是自己這樣選擇的他真當自己是聖人嗎?被人這樣對待誰會真的一點也不傷心?只是傷心可以用笑容掩蓋可以用其他的東西隱藏唯獨自己不能欺騙自己。」
說完似是想起什麼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不語。
張敏欣一陣沉默:「所以你才一次比一次選擇更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因為你知道你在你那些模擬對像心中的份量所以那就是你的報復是嗎?」
「也不是報復只是已經不想再繼續了而已。」
「你……可你對楚若鴻也太過分了!你沒見他有多後悔多痛苦嗎?」張敏欣仍然為那個可愛的小兔子般的小孩耿耿於懷。
方輕塵向著窗外出神一會兒才道:「現在後悔有何用?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無法彌補也無法挽回即使再痛苦再後悔也沒法再來一次。」
「我說不過你!那燕凜這邊你打算怎麼辦?」張敏欣氣呼呼的問。
「什麼怎麼辦?我只是將他需要知道的那部分『真相』告訴他而已至於他會怎麼樣可不是我管得了的事情。」方輕塵聳聳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要是他也瘋了怎麼辦你怎麼向小容交代?」
「怎麼會?小容把他教養的那麼成功就算是再怎樣的狀況他也不會忘記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所以他仍然會是位好皇帝的。」
「這麼胸有成竹……難道這都是你算計好了的?」張敏欣搓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我好像今天才現你居然這麼可怕。」
「可怕?」輕塵輕笑眼神穿過街道彷彿看到了很遠之前的前生。可怕嗎?比起背叛這種痛苦算得了什麼?不過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吧……
張敏欣在肚子裡嘀咕:「睚眥必報的小心眼!」
(四)
方輕塵出去很久燕凜才忽然想起喚來封長青。
封長青大驚有人闖進大內御書房侍衛們居然毫無所覺他汗涔涔的跪下:「臣失職罪該萬死。」
燕凜表情有些倦怠:「算了朕只要你找到他帶個口信就可以了。」
封長青鄭重其事的領命去了。
翻開奏折燕凜卻只瞪著上面一堆之呼者也呆一顆心七上八下腦子裡完全靜不下來。一會兒是容相走前溫柔的叮囑一會兒又是他冷冷的說「陛下你又把我的腿弄流血了」一會兒又是小時候他抱著自己溫暖的懷抱一會又是他血淋淋地被綁在法場上最後還有他也許……不不不一定不可能的!唯獨這個可能性他想都不敢去想他一定只是因為討厭我了恨我了才離開的……雖然一想到他會恨自己燕凜的心就像被火燒過一樣疼。
心煩意亂地丟開奏折:「來人移駕永和宮。」
燕凜一天之內再度駕臨永和宮是樂昌想都沒想到的雖然很開心可心思細密的她也現了燕凜的不安。揮退眾人後她仔細地斟酌了一下試探著問了一句:「陛下有心事?」
燕凜苦笑了一下「公主真是冰雪聰明。」
「樂昌不才也許不能分憂不過如果陛下想說樂昌願做個聽眾。」
燕凜鬆開緊皺的眉頭歎道:「公主如此善解人意秦王怎會捨得啊?」
樂昌聞言臉色一僵低聲道:「樂昌又何嘗不想承歡膝下……」
燕凜看她臉色一變就知道大大的不妥連忙補救:「朕唐突了公主切勿介懷。」
樂昌倒看得開只搖搖頭道:「陛下不必介意。」
一時間沉悶的氣氛蔓延開來兩人各自想著心事。
直到滾燙的茶水變得微溫燕凜才盯著茶杯中立起的茶葉梗道:「公主若是你傷害了你最最親近又最疼愛你的人你會怎麼辦?」
樂昌見他眼神癡迷緊盯著茶杯也不知在想什麼直覺道:「當然是道歉。」
「若是不管用呢?」
「那就……死纏著他不停道歉盡力補償他直到他原諒我為止。」
「若還是不行呢?」
「那怎麼可能?如果他再不原諒我那就隨他打隨他罵還不行我就哭給他看!既是最疼愛我的人又怎麼會捨得看我傷心難過?」樂昌說的再理所當然不過彷彿以前這麼幹過很多次。
燕凜放下杯子心中苦澀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沒有做過?可是他說我也算個男子漢了不可以再輕易流淚……他說要善待自己……他說要做個快樂的人……然後不理會我的哀求和哭泣決絕地離開我說永不相見……
「若是……無論怎麼樣都無法挽回呢?」
樂昌愣了這倒是她從沒遇見過的低頭思索一陣緩緩道:「那麼也許是我太過分了吧……」
如同利箭入心燕凜臉色煞白但是內心深處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卻如石頭落地原來真是我太過分了所以他是不會原諒我了所以才那麼決絕的離開。
他放下茶杯:「多謝公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樂昌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的背影想問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
六月二八婚禮的準備基本就緒皇城張燈結綵許多其他地方的百姓甚至不等官府通知也自的結起綵燈燃起香火大家都興奮的期待著這燕國今年最大的喜事。而皇宮裡除了喜氣洋洋更多了份小心翼翼這可是皇帝迎娶皇后的重大儀式呢可千萬不能出一點紕漏。
在這近一月的時間裡在其他人眼中燕國皇帝與未來皇后的感情可說是突飛猛進皇帝每日必到永和宮一敘對公主也是噓寒問暖體貼入微這些都牢牢樹立了樂昌在燕宮中不可動搖的地位。
這日樂昌找到燕凜時他正在御書房。這段時間兩人相處倒真像外人所見一般漸入佳境樂昌對他再不像一開始那樣中規中矩多少回復了些以前在秦宮的本性而燕凜則是覺得就像突然間多了個妹妹似的有趣對樂昌寵溺非常無論她想幹什麼基本都不干涉。
推開御書房的門樂昌探出個腦袋甜甜的叫了聲:「凜哥哥。」
燕凜本不喜其他人到御書房來聞聲抬眼見是她微皺了眉頭:「怎麼到這裡來了?差下人通傳一句我過去找你就行了。」
「呵呵我剛剛出宮去了。」樂昌喜滋滋的推門進來彷彿遇見了什麼好事。
「是麼?李嬤嬤跟著你吧?還有侍衛呢?」
雖然知道她現在在這裡肯定是安然無恙可還是忍不住想問燕凜忍不住自嘲這雞婆的樣子還真是學容相學了個十成十啊。
「嗯他們都跟著的。我到寺院去了路上聽到好多人都在說你呢。」
「哦?說的什麼?」
「當然是說你是個好皇帝啦!」說完還圍著燕凜轉了一圈嘖嘖感歎果然名副其實之類的。
燕凜聽到這句話胸口像被撞了一下悶悶的。
天下人都說朕是個好皇帝唯獨朕最想聽到的讚賞卻聽不到……
你說要做個好皇帝我做到了至於要做個快樂的人也許我這輩子都做不到……不過你可能已經不在乎了吧?
輕呼口氣牽起還圍著他打轉的樂昌到窗邊坐下:「好了不要再圍著我轉了。累了吧?御膳房準備了冰鎮酸梅湯要喝嗎?」
「要喝要喝!謝謝凜哥哥!我最喜歡了!」樂昌歡呼著拍拍手等不及地扒到窗戶上盼著。
燕凜揉揉額角道:「你先歇著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一會兒我陪你回永和宮去。」
樂昌回頭衝他扮個鬼臉:「不用了凜哥哥那麼忙一會兒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燕凜笑笑也不多說又坐回書桌前繼續看奏折。
按理婚前新人是不該見面的可燕凜從來不忌諱這些樂昌又半是小孩心性於是禮官也不敢再說什麼由他們去了。
(五)
沒幾日就是吉日了由於樂昌是遠嫁之前許多禮儀都從簡唯獨迎親這大禮是不能從簡的於是她又暫時搬回了賓館等著迎娶的官員來迎接。
這幾日他們兩個都忙得團團轉一會兒試穿禮服啦一會兒聽禮官嘮叨大婚的步驟啦一會兒又是這樣一會兒又是那樣。燕凜倒還好畢竟有國事要處理再加上天子威嚴倒是沒人敢老纏著他多半就是把東西送來他看看試試就完了乾脆利落。樂昌就不同了老宮女們都說冊封皇后是多大事情啊未來皇后的鳳儀是多麼重要啊怎麼能出一點點差錯呢?於是又是藥膳又是沐浴又是試衣又是試妝還得到廟裡祈福每天從早上起床就被一群人折騰弄得她托人帶信給燕凜「凜哥哥求你快點來娶了我吧我快被她們折騰死了。」
燕凜看後哭笑不得給她回了封信去安撫。
其實這幾天燕凜一直有點心神不寧他托封長青帶去的口信據說那人已經收到了可自那以後已經月餘沒有任何消息。明明心裡很期盼方亦非能帶回點什麼消息來可是又怕帶來的是噩耗所以即使他知道方亦非又回了京城也不敢差人去找只等著他來找自己。可方亦非偏偏就像忘了這件事一樣進了京以後就兀自找了家客棧住下閉門不出任燕凜左等右等都沒動靜。
明天就是婚禮的日子京城的人家都為了能趕早起來湊個熱鬧早早地安歇了皇城的禁軍捕快等也加強了巡邏和戒備。
戌時剛過一名藍衣少年敲開了迎賓樓的門。店小二打量這少年衣著非富既貴八成是衝著明日婚禮來的再瞄瞄他旁邊表情冷硬貌似保鏢護衛的人物堆起無奈謙卑的笑容道:「這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已經客滿了客官若是住店勞煩尋別家吧。」
那少年道:「我們不住店是找人的。」
小二忙閃開身子讓他們進屋:「敢問客官找哪位呢?需要小的帶路麼?」
「不用了你忙去吧。」那少年示意身邊的人給小二打賞自己一徑往樓上去了。
那護衛打了小二趕緊在少年上樓前追上他輕呼道:「陛下……」
燕凜腳步一頓:「封長青你就在下面等著吧不要跟上來。」
「可是……」封長青還想再說卻被燕凜一個眼神制止。
「是。」
推開虛掩的房門燕凜有些驚異方亦非像是知道他會來已經倒好兩杯茶等他了。
「先生知道我會來?」
方亦非不置可否示意他坐下慢慢啜了口茶。
燕凜也表面鎮靜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見方亦非還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問道:「先生這次進京是……」
方亦非還是沒說話微蹙著眉頭似在斟酌怎麼開口。
時計的沙緩緩落下不大的房間裡瀰漫著一種空寂的味道。
正當燕凜準備再問的時方亦非忽然下定決心地開口:「陛下亦非這次進京是為了觀禮。」
燕凜似是沒有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觀禮……」
「是」方亦非點點頭「明日不就是陛下大婚了麼?陛下實在不該這時候出宮來。」
「我只是……」燕凜想解釋但卻想不出任何合理的借口。
方亦非搖頭道:「陛下大婚是國之大事我想這些道理小容應該都教過你了你還是回去的好。」
「不!」燕凜站起來頓了頓急道:「先生明知我為何事而來為何遲遲不肯告知?」
方亦非抬眼與他對視那憂傷的眼神瞬間刺痛了燕凜他一時手足冰冷連說話都顫抖起來:「難道……」
方亦非似無意再與他多談轉身道:「亦非這次進京除了觀禮別無他事。至於陛下想知道的亦非一問三不知。」
「你!」燕凜氣極吼道:「你分明是知道他的下落!是不是?為什麼不告訴我?」
方亦非歎息:「陛下明日就是大婚了何苦現在來刨根問底呢?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萬事皆已有定數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我……」燕凜被他沉重的語氣感染心裡落的空空的他閉上眼睛咬咬牙:「不我要知道!」即使有可能已經是最壞的結果……
「你……」方亦非見他神情堅定復歎口氣:「好吧我告訴你。幾個月前京郊砍柴的樵夫曾見過一個渾身是血的獨臂人倒在爛泥地裡也不知是死是活。他第二日再路過那裡時那人已經不見了也許是被野狗拖走了吧。」言罷像是不敢再看他轉頭看著窗外。
燕凜聞言腦中一片空白似是接受不了剛剛聽到的一切只知道他的心裡裂開了道口子洶湧的往外淌著血疼的要命可又叫不出來。
容相他的容相又不見了又不見了……這次連屍體也沒有……被野狗……被野狗……
不不會他不信第二日就不見了也許也是被人救走了呢?
他顫抖著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問:「那……會不會……有人救走了他……」
「哼」方亦非冷笑一聲「救走?我倒希望他那時就已經死了也免去之後許多痛苦。」
「你……什麼意思?」
「陛下你知道麼?小容為了救你甚至不惜觸犯禁忌凡是使用了禁忌的人雖可一時近乎天下無敵最後都逃不過灰飛煙滅的結局。普通人的身體承受不了太強大的力量最後會爆體而亡即使當時能僥倖不死也會筋脈盡斷骨骼俱碎形同廢人那痛苦比凌遲疼上一百倍直到死亡才能終結。」
「怎麼會這樣……」燕凜面無人色嘴唇青兩眼無神地看著地板。
「不……不會……我做了那麼多……他該是恨我的怎麼會這樣……來救我……」
方亦非看他一眼似有些不忍但還是繼續道:「他是捨不得讓你看著他灰飛煙滅才狠心離開。那樵夫現他的地方離皇宮有段距離他定是單人獨騎直到支持不下去才摔下來。你怎麼能以為他會恨你?」
「我……我……」
「陛下他對你情義深重如此你還希望他這樣生不如死的活著?」
字字如血句句誅心。燕凜如遭雷擊面色死灰久不能言。
方亦非一口氣說完房裡一陣死寂。
他等了一陣輕噓口氣閉閉眼強打起精神走到門邊道:
「陛下時候已經不早了明日還有大事請回吧。」
燕凜呆呆地抬頭看看他又看看房門。
對明天還有大婚還有樂昌每一樣都是他不能扔也不該放的全天下的人都還熱烈期盼著秦國也在注目著他是燕國的君主所以他不能哭不能倒。如同牽線木偶一般抬起腿邁出一步兩步……
門外有燕國的土地燕國的百姓燕國的未來夏日早明的天空泛起微微的紫色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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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素俺已經拖欠了很久的作業某只曾一度想坑了的說……(蔭蔭在某只背後舉起凶器某只抖)
咳咳那個感謝蔭蔭同學鍥而不捨的催稿和指導在乃的壓搾……不是鞭策下俺終於填完了!(鼓掌)
累癱……爬起來撒花轉圈∼
鑒於某人水平實在有限請大家將就著看吧有些地方也許有些刻意或者囉嗦那個……某只盡力了乃們不滿意俺也木辦法了……(趴地上作死豬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