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寵篇續六十八】不義之財(作者棕黑色)邯鄲城外有並不高聳的丘陵。丘陵間有潺潺的溪澗劈開密林。
蟬噪林愈靜。
溪澗中隨處可見乾淨的大塊青石歡快的流水在石上不停地打出白色的浪來嘩啦啦嘩啦啦涼爽動聽。
溪澗裡忽然跑來了群偷偷下水沖涼順便摸魚抓蝦的孩子。他們光了屁股嘰嘰喳喳地在水裡撲騰打破林間寂寞。
皇家獵場春獵秋獵冬夏清閒。雖然有禁入的規矩但是現在的雙王雙聖對此都不太計較。不過等一會兒看守獵場的衛兵巡邏過來看見了這些小孩子還是會吆喝著將他們轟出去的。
小孩子不懂事天快黑了野獸出來會傷了他們。
一棵枝繁葉茂的千年古樹橫生的粗大枝丫正是天生的座椅。
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各佔一枝不約而同地低側了頭去看下面溪澗中玩耍的孩子們相對無言。
任何人搭眼一看便會覺得他們十分相似定是一對兄弟。但是再細看卻又說不出他們相似在哪裡了。
一個魁梧銳利一個瘦削溫和。除了眉心一點硃砂痣兩人的模樣也只有兩三分相像。
畢竟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他們兩個的長相氣質在這十年間漸去漸遠了。可是這對難兄難弟搭眼看上去就是讓人覺得相像到了十分。那是舉手投足之間的氣度面部表情變化的細微之處給人帶來的那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當太陽終於擦上那邊的山梁那群孩子在衛兵的威嚇下做了鳥獸散山野間忽地寂靜了。
姬余庚不耐煩地挪動了下身體:「有屁快放。」
十年了小庚(貓膩)的壞脾氣已經磨得差不多就是對樂樂仍然每次都沒好氣。他們兩個實際上是不允許單獨見面的。總是一個在外一個在內他們可能見面的時間也只有每次交接的那十五天。可是沒好氣歸沒好氣看不順眼歸看不順眼他倆還是每次都要找機會偷偷見面真是麻煩啊。
當樂樂第四次和傅漢卿出門居然不很狼狽地回來了的時候貓膩終究是絞盡了腦汁腆了臉皮偷偷摸摸湊到了樂樂處不恥下問。
臉皮值幾個錢?錢錢錢……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其實他們雖然每次出門都是「淨身出戶」但那些太監侍衛總不會真拿對待囚犯的那一套來對待他們要夾帶點東西出來並不是不可能。但是!難道說他堂堂男子漢要靠每次出門前在屁股裡夾兩顆夜明珠出去換飯吃?那個……那還是……太那啥了吧!
怎麼賺錢呢?三十兩實在是不夠用啊!乞討?賣唱?賣藝?賣……從小生長在宮裡他是一樣也不會!
他去找樂樂樂樂也在等他。相對於貓膩樂樂更是不覺得臉皮很值錢的。夾帶麼貓膩還停留在動念頭的階段他卻是在百日之前就付諸行動了。咳咳不過他夾帶出去的是一根實惠的金條……那個……比夜明珠好換錢……他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雖然不能上升到理論高度不過他會很贊同後世那個關於「積累原始資本」的學術探討。原始資本的積累總是骯髒的麼。
樂樂當了個貨郎。
如果說在宮內有什麼好就是「資訊」達。只要是他想知道的東西京昭從來不會拒絕讓他知道。他想知道天下各處的出產京昭甚至專門將對此最為精通的雁睫領從東灣找來細細給他講解。於是乎樂樂上次出門時裝了滿腦袋投機倒把買低賣高的鬼主意。(參見大航海遊戲)
然而真正去做才知道錢不是那麼好賺的。官稅、行會、抽頭、保護稅……砸搶你的明流氓外加你得賠上笑臉小心孝敬的穿戴齊整的暗流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就是在街上賣把笤帚也有來掀攤子的。更不要說他們是「遊歷」。在傅漢卿看來遊歷的概念就是盡量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過兩夜。所以樂樂必須不停地走不停地出貨不停地進貨肩上的貨郎擔始終沉重。
這擔子傅漢卿是不會幫他挑也不會幫他保護的。他必須靠自己。
百日下來他終於自覺摸清了幾分門道可是本錢已經賠得差不多了人也不得不回宮了。
樂樂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娘親眼皮底下夾帶第二次所以……兩個半大孩子交頭接耳半夜最後貓膩離開時臉色青很是後悔。
幾天後貓膩離開宮裡時臉色則黑如鍋底並兼頭腦沉重(髻裡)牙關緊咬(嘴巴裡)步伐沉穩(鞋底)腰背微弓(……)。
京昭打量他眼光依次掃過耷拉的髻微微鼓起的腮幫子……變形的鞋哭笑不得。
這孩子也太貪心了點吧!
貓膩的臉由黑轉紅。
他就是想壓過樂樂一頭既然決心夾帶了就想著一定要比樂樂夾帶得更成功!
京昭連忙打所有身邊人離開再將手伸到貓膩面前:
「嘴巴裡的吐出來。」
貓膩不情不願地吐出四根小金條。
「沒吃什麼進肚子吧?」
貓膩低頭不答。京昭急了。
「吃的什麼?金子銀子可不能隨便吞的!」
「我沒那麼笨!」貓膩一梗脖子抬頭瞪著京昭。「我知道吃金子會死人!不用擔心!我不過拆了一串珠鏈!會還給你的!」
京昭的臉色便柔和了。「貓兒你是不是在怪爹爹和娘親狠心。」
貓膩搖頭破罐子破摔將身上夾帶的東西一股腦自己掏出來堆在桌子上明晃晃的一小堆。
「昭……」那個王字終究是沒能說出口。「你們待我已經足夠好。可我該要滿十二了吧。也總該容許我為五年後打算打算。」
「貓兒。」京昭驚憐想牽起他的手他卻觸電般後退了三步避開。
「從小大家都說我懂事。早熟。那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也許我不是早熟只不過是我的年紀比他們以為的大。」貓膩的聲音裡並無多少感情。「那些人從宮中劫持我走時太后曾對他們說:『我大晉的皇帝天生異相不是那麼好找替身的。』所以他們立刻開始尋找我的替身了然後就在離我這麼近的地方方便地找到了樂樂。」
半年多前想通了一切的那個晚上他高燒不退卻渾身冰涼。傅漢卿查不出病因手忙腳亂只得將他抱在懷裡暖著用冰毛巾敷了他的額頭然後用自己的內力一遍又一遍地疏通他的經脈。不過那時候他沒有心情感動。他正深深陷入自艾自憐中想著太后的無情。
心如明鏡當年如果不是傅漢卿率領雁翎中人將他從宮內救出他已經是一堆白骨了。一個假皇帝當然是比一個真皇帝更好的傀儡。就算是沒有莊太后的提醒那些人遲早也會去尋找一個替身的。但是那個曾經被他當作娘親和唯一的依靠的女人那時候卻還要等不及地提醒他們。是因為戰火將要燒到邯鄲怕亂軍萬一傷害了樂樂吧。所以就毫不顧惜地要盡快將他送上死路。用他的屍體給樂樂墊平踏上王位的道路。她為樂樂考慮無微不至。而他……她可曾有一絲半點替他著想?
貓膩貓膩。莊太后千次萬次親暱地呼喚過的小名卻原來是用來暗示他這個假貨的身份。
屋漏偏逢連陰雨他高燒不退水米難進傅漢卿抽不開身去秘密找人幫忙疲憊之下還粗心大意露了形跡。
先現他們的卻是殺手。
天下的殺手們始終沒有搞清楚對付傅漢卿最好的方法應該是闖入房中貼身「肉搏」。因為傅漢卿很不願意傷人那樣的話他難免會束手束腳武功能揮幾成很是問題。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武功高強無比於是總是呼啦啦用暗器招呼反而每次都給他大顯神威的機會。
當傅漢卿大顯神威射進來滿屋子的不管是暴雨梨花針還是穿心奪命箭都給他用一床棉被給劃拉到一邊去的時候貓膩仍然在怨恨地想你不過是不希望我這個替身早死。
可是當傅漢卿在襲擊的空隙間回頭用手探他的額頭檢查他的體溫肩頭被身後一支冷箭射中卻渾若未覺只是鬆了口氣說:「燒退了」的時候……
(阿漢:「舉手我不是『渾若』我是真的『未覺』啊!」
小庚:「…………我白感動了?」
阿漢:點頭。
小庚:「…………我沒聽見!」)
當他看到那幾個並不擅長纏鬥的雁睫中人聽得傅漢卿報警的雁哨奮不顧身飛奔來救血染衣衫時心裡終究還是觸動了他終究還是在幾天後轉過了這個彎。
他是個替身。他不是王子。
畢竟跟著傅漢卿和京昭幾年了耳濡目染人命最重不分貴賤這個道理他已經牢記在心。怎麼可能一邊在那裡哀歎自己命賤如紙一邊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些人為他流血為他冒險。那他豈不是將自己這個替身的命看得太貴重了些。
想通了並不是說就真的能放得開。知道自己是個替身他反而分外地想和樂樂爭。什麼都想爭。就是想在真相大白的時候能夠昂挺胸理直氣壯地說替身怎麼啦?我這個替身可是比你強!
卻又一直倔強地嚴守了嘴巴不肯讓任何人知道他其實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今天一個衝動他居然不打自招了。
畢竟還是孩子。畢竟是……不成熟。
畢竟是想要知道現在這份寵溺這份親情到底有幾分是真。畢竟是想要知道那個帶他見識世界永遠保他平安的懶爹爹還有那個教他護他每天半夜都會親身過來給他掖好被角的娘親究竟心裡是怎樣待他。
京昭皺了皺眉。「貓兒你覺得自己就值這麼點東西麼?還記得第一面見到你娘說過什麼?當時娘既然不在意你當不當皇帝現在又怎麼會在意你替身不替身。娘這樣安排是為了他也是為了你。這麼多年了你早就是娘的孩子啊……」
桌上的珠光寶氣映入貓膩的眼裡漾成一片波動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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