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三微低著頭,斜睨般看著我「沒能耐就不要與人強出頭,我向來諄諄告誡那些做小輩的,乖覺的就會聽到入耳記在心裡,但有些不懂事的呢……往往就會因為這一段『不自量力』而喪了小命呢,秋公子你說對不……對呢?」
他慢悠悠,字正腔圓地說罷。
又踱步到我的跟前,含笑瞅了我一眼,伸出右手,略見乾枯的手指,小指指甲養的長長的,因為太長,末端都開始微微彎曲,——在我臉上輕輕一刮。
這老妖精,我頓時覺得渾身雞皮疙瘩嗖嗖冒,但還要努力抑制臉上肌肉亂跳。
「哈哈哈……」我發聲大笑,「許前輩您說的句句在理,字字如金,晚輩當然銘記在心,前輩的關愛猶如冬日暖陽,讓人動容,前輩的雅量更叫晚輩感動不已,先前晚輩有冒犯之處,還請前輩您多多包涵……」
「哈……」許老三看著我,怔了怔,才忽然笑道「秋公子你言重了,您這聲『前輩』我也擔當不起,而且說實話,我許明倫也沒那麼高的雅量海涵,你要知道,自古以來得罪了咱督廠的人,可是鮮見有活命的,可惜的是,廠公居然要見你,秋公子,我說你的命真大啊!……」
許老三一邊說,一邊用一雙鉤子眼的眼睛在我身上瞟來瞟去,似乎很遺憾不能動手殺人,每一次的眼神都如飛刀一樣,叫我不寒而慄。
「廠公要見我?榮幸之至。」雖然不知那叫廠公的是什麼東西,但既然能叫我活命,便也未算差。
「是啊……不過你也不要高興的太早,是生是死,或者說是能生能死,還看你的造化罷了。」許老三許明倫伸出手,做蘭花指的樣子。
我看那姿態,倒不似是惺惺作態,而是渾然天成。
「既然如此,能不能先把在下放開?」我笑著問。
那錦衣少年文情一直垂手站在旁邊不動,聞言瞟了我一眼「你這個人太不老實了,不能放。」
「小文,秋公子是我們的貴客,不要如此無禮。」許明倫眼珠一轉,蘭花指指向文情。
「是……」文情臉色黯淡,閉口不言。
許明倫出手如電,在我胸口虛點幾下,竟然不必接觸到我的身體就可以解穴,看得我眼花繚亂,暗暗咋舌。
這手「隔空解穴」的功夫,我也只在通天師尊身上看到過,沒想到這看起來枯朽不已隨時都能入棺材的許老三居然有這麼漂亮的一手。
同時,我覺得渾身氣流竄動,手腳亦可以動彈。
「秋公子,我能不能問上一句你……跟那唐公子究竟是關係?」
哦……這麼好心解開我的穴道,難道是投鼠忌器嗎?
我心中打鼓,面上卻一笑,淡淡說「其實我跟他也沒什麼交情……」
一眼瞅過去,許明倫的雙眼露出狐疑表情。
我再說道「可是不知怎地,他對我還不錯,我於是就勉為其難地跟著他罷了,許前輩你也知道,他的脾氣不算很好,有一些必要的時候一定要遷就他一點……否則的話……」我眨著眼,故意不說下去。
「是這樣啊……」許明倫沉吟著,接過話頭,似乎還在等待我的下文。
「看!他來了!」我忽然面露驚喜表情,信手向著背後的房頂一指。(咳咳,本來要寫UFO的……在此向龍馬甲同學致敬。)
「啊?」文情跟許老三不約而同地轉頭去看。
我撩起袍子,瘋狂地向著前殿奔去。
要讓我相信唐少玄不告而別,我必須親眼見到。
要讓我相信他真的捨我而去,但憑你們說我絕對不信!
就算那結果真的如你們所說,我也要一頭撞過去,直到看到那是千真萬確,然後才能死心!
※※※※
「你……你這憊懶小子!」身後似傳來文情清細的聲音,含著一絲嬌嗔,「許老大,您看,我就說那小子……」
「別說了,給我追!」許明倫陰沉沉的聲音響起。
我拐過轉角,眼前不遠就是大殿入口,我三步兩步闖到門前,一個箭步躍了進去「少玄!」
朗朗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隱隱迴響。
我用力過猛,差點跌倒,踉蹌之後才抬起頭來,四處張望。
哪裡還有伊人影子。
大殿之中,煢煢獨立,只有我自己。
還有面前一尊金色大佛像,不言不語,靜靜地俯視人間,臉上卻帶著千古不變的和藹笑容。
我嘿然無語,只好看著他。
「你在笑什麼?」我問。
「有什麼好笑的?」
他不答。
「你不過只是一個沒有感知的東西!收了人家的香火也不知道靈驗一點,你還有臉笑?要是我早就一頭撞死!」我憤憤地。
佛,依舊微笑著,不言,不語。
※※※※
「吆!你這小子瘋啦?幹嘛自言自語的!」身後傳來一個譏誚的聲音,是追來的文情。
「是啊,我早就瘋啦,只不過隱藏的好。」我微笑著,看著大佛像。
文情踱步上前,攔在我身前「看你還望哪裡跑,這下子可死心了吧,你當我騙你的嗎?人家早就走了!」
「我知道。」我呼了一口氣,本來能損他兩句,說一些「我願意我甘心你管不著」之類的話,但不知怎地,喉頭竟然哽住。
「吆……你的眼睛怎麼紅啦?哭了?怎麼像個娘兒似的?」文情忽然提高聲音,驚奇地叫道。
「我呸!你才像個娘兒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我猛地呸出一句。
「你看看你的臉不就知道了?」他伸出手指,指著我,不依不饒,又衝著我身後叫,「老大!~~」
「吆,秋公子你還真是個多情種子呢……」身後,許老三的聲音不陰不陽地響起。「只不過日後交朋友呢,這雙招子可要放亮著點兒!哪些該交哪些不該交……」
「我呸我呸呸呸你個烏鴉嘴!唧唧歪歪那麼多幹什麼?」我惡狠狠地瞪了文情一眼,「耳朵聾了還是怎樣?都聽好了——這裡的香煙太盛了,我這是熏得!」
仰頭,轉身,我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