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八。
如果放在平常這絕對不是一個具有任何意義的日子。
此前有正旦正旦之後有作為一年之中最大節日之一的上元。再加上正旦和上元之間林林總總的朝會宴請足以讓正月十八這種日子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然而這一年的正月十八卻是朝臣乃至於全天下都在翹盼望的日子甚至連外國使節們也都在密切關注。退位的太上皇大唐已經有過一個先例那就是高祖李淵。只不過與其說那一位是自動退位還不如說他是被鐵血的兒子逼得沒有其他路可走。大家嘴上不說心裡都清楚要是高祖不退位在當年那個時候估計一年半載也就壽終正寢了。
可這一次李治的傳位卻不一樣。他是自覺自願地傳位給太子。與其說是別人逼他還不如說是他逼迫群臣。這不願意當皇帝而異想天開要當太上皇的實在是不多見。
而熟讀史書的臣子甚至在私底下搬出了趙武靈王作為例子。當然這種討論只限於極少數人中間就是再敢於犯顏直諫的臣子在最初的反對無效之後也知機地沒有選擇在這件事情上再嘮嘮叨叨。至於上官儀等最初反對的宰相現在已經認命了。
時間平穩過渡到了正月十七日夜晚。地點則是太極宮的東宮。
失去了自己孩子的太子妃由於得到了一個養子這些天心情很好至於另一個被武後帶走關入掖庭宮的女人。東宮上下更是再沒有人理會。而雖然明天就要從太子升格到皇帝李弘卻始終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心中始終惦記著自己這孱弱的身體。
為什麼父皇要這麼匆忙地傳位?為什麼朝臣上下最初反對之後就都默認了這件事?為什麼就沒有人看到他地身體不足以挑起這副重擔?
李弘很惶惑很茫然。倘若在當初身體還算好的時候那麼他會很惶恐但同時很樂意地接受這一事實因為這是他的使命。可是在病得七葷八素剛剛有一點起色的時候成為大唐天子他實在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勝任。以及父皇之前的提議。
正當他怎麼也不想上床安寢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外有一陣響動。緊跟著剛剛緊閉的大門就被人推開。一個人影敏捷地閃了進來。他再定睛一看差點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那不是李賢麼?
「六弟。這宮門已經下鑰你……你怎麼……」
「咳我今晚住在武德殿。這和東宮就是一道牆翻過來還不方便?」李賢笑瞇瞇地道出了一句讓李弘瞠目結舌的話隨即反客為主地在李弘地床榻上一屁股坐下旋即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明兒個你當了皇帝怎麼也不可能繼續住在東宮這最後一晚上我怎麼也得過來看看吧!」
「明天……六弟真的認為我能夠當一個好皇帝?」
李賢歪頭一瞧見自己這位太子兄長憂心忡忡。不禁為之氣結。他也不管什麼兄弟不兄弟的上去就在李弘地腦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公諸於天下的事你以為是兒戲。說改就改?父皇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誰都勸不回來。你這皇帝是不想當也得當!」
李弘聞言頓時更鬱悶更訝異了:「你怎麼知道我不想當?」
廢話這麼長吁短歎愁眉苦臉地樣子瞎子才會看不出來!人家當皇帝無不是興高采烈哪像他這個哥哥根本好似是被逼著上刑場似的!當然李賢也承認頭上壓著太上皇的皇帝確實不好當但問題是李治和李弘之間從來都是父子仁孝不至於像後世某位倒霉地嘉慶皇帝那麼戰戰兢兢吧?
「好了好了都已經二更天了你要是再不睡小心明天大典的時候頂著個黑眼圈!」李賢一把將李弘按著坐下隨即打開門朝外頭打了個手勢立刻就有幾個小內侍進來幫忙更衣。所有人都是目不斜視彷彿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更沒覺得李賢在東宮門早已關閉的時候出現在這裡有什麼不對。
把人安頓了躺下見那些小內侍都躡手躡腳地退出李賢不禁沒好氣地望著仍舊醒得炯炯毫無睡意的李弘:「五哥你究竟睡還是不睡別折騰我了!!」
「六弟我記得小時候你給我哼過童謠我實在睡不著你再哼一次吧!」
對於這種絕對不合理的要求李賢簡直是極度鬱悶。在那種期待的目光中他只能硬著頭皮說:「我可警告你我的童謠哼得極其難聽你聽了做噩夢可別怪我!」
於是在某人沙啞著嗓子唱一句跑三個調的歌聲中李弘竟是神奇地睡著了。等到聽見床榻上的李弘呼吸均勻李賢方才躡手躡腳退了出去連門外小內侍那感激不盡的道謝也沒功夫理會。他這個弟
麼連兄長睡覺這種事嫂子也跑來求他!
唉聲歎氣之後他便原路返回自己地武德殿進了寢室一頭紮倒在床上就睡著了。這一夜睡得極其踏實直到天亮宮人們將他拽起來梳洗換衣服的時候他仍然在打瞌睡始終一派睡眼惺忪的模樣。直到穿了親王冕在清冷地天氣下來到了大明宮含元殿之後他方才趁人不備懶洋洋打了個呵欠誰知道立刻就招來了上官儀和郝處俊的聯袂警告。
傳位大典異常隆重而隆重地同時就意味著冗長即便是事先填飽了肚子做好充分思想準備的李賢在面對繁瑣的跪拜儀式時也不免覺得脖子僵腿腳酸痛。他這個年輕人如此那些朝臣們普遍都是四十歲朝上起伏的時候常常是步履踉蹌這個時候就算他再有心敬老也沒有辦法心中不禁佩服起了時人的毅力。
在今天之後還有祭祀天地太廟接下來李弘還要去昭陵祭拜此時此刻他唯有祈禱自己那位太子五哥多福——不對過了今天那就是皇帝五哥了。
上頭朗朗的念誦聲仍在繼續什麼寢門標美壽街騰懿什麼三善夙茂瑜珮以之含鏘。總而言之李賢原本就覺得自己在駢文上沒有天賦如今更堅定了這麼一個念頭——說實話他連那麼幾句話是什麼意思都弄不明白。
好在這彷彿永遠沒完沒了的官樣文章終於到了最後的終結當他跟著群臣一起山呼萬歲三拜九叩之後這君臣名分終於算是重新定了下來。從今往後他的皇帝老子成了太上皇他那皇后老媽成了皇太后太子兄長成了皇帝。除此之外長公主都升格成了大長公主公主則成了長公主。面對這種史書上不存在的局面他已經早就安之若素不大驚小怪了。
群臣拜過之後就是使節道賀這時候哪怕是心裡存著十萬分看熱鬧的心思這時候也得在面上做出十萬分榮幸欣喜的模樣。只不過他離御座很近怎麼看怎麼覺得李弘那笑臉中帶著幾分疲憊和虛假顯然第一天當皇帝是沒辦法很快進入角色的。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新君接見了使節頒布了禮敬上皇和太后的初敕這大典竟是還沒有結束。一直面帶欣慰看著兒子和群臣的李大帝……現在應該稱呼為李上皇了忽然點頭示意旁邊的王福順宣讀另一份誥書。
宣示的內容並不複雜無非是說上皇自稱曰朕命曰誥五日一受朝於宣政殿。
皇帝自稱曰予命曰制、敕日日受朝於紫宸殿。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決於上皇和太后餘皆決於皇帝。這上皇后頭額外加了一個太后彷彿是專門為了消除人們對於這兩代皇帝身體的擔心。然而在這個時候這一招非但難以收到實效反而讓某些人更加擔心了。
臨到最後李治當著浩浩蕩蕩的官員使節又拋出了另一個令人石破天驚的決定——免雍王李賢司空中書令。
別人覺得這消息實在突然李賢卻覺得深合己心暗歎終於卸掉了政務這一頭不必在政事堂被人時時刻刻糾纏不休了。他用感激的目光去瞧上頭的兩代天子誰知道兩人壓根不看他他又去瞥看自己那位母后結果武後竟是露出了疑惑難明的表情。
顯然這是武後也沒有料到的!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李賢一下子感到汗毛根倒立就在他絞盡腦汁思考老爹還想幹什麼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上頭朗聲宣讀的王福順忽然詞鋒一轉開始了對他滔滔不絕的褒揚什麼留心政要什麼專精書典那溢美之詞聽得他心裡毛正當他做好了深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準備之後那洋洋灑灑的大文章終於到了尾聲。
「是用命雍王賢為皇太弟!今日即行冊封之禮。」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群臣呆了一群外國使節傻了李賢更是懵了。至少從先秦到大唐似乎皇太弟這種頭銜很少見而且沒幾個好下場。不但如此李弘剛剛得了一個兒子這不至於急急忙忙把他推上皇位第一順序繼承人這個燙手的位子吧!
而且最最讓他驚愕的是李弘絲毫沒有露出半點驚容看向他的目光中甚至還帶著一種難言的笑意。顯然這一次某兩人是私自串通好的只瞞著大多數人。
之所以說是大多數是因為李賢還看到上官儀郝處俊正在那邊擠眉弄眼打眼色此外他面前已經站了四個內侍正畢恭畢敬地請他前去更換禮服。
一日之內既要立新君又要封皇太弟李治老爹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