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軌家在長安光德坊恰是一等一的黃金地段。
這長安一百零八坊地段有繁華有荒僻其中朱雀門以南的三十六坊由於比其他的坊都要小上一半所以歷來不是權貴所喜。而出於進出皇宮方便考慮這選當然就是皇宮周圍的幾十個坊。光德坊左鄰西市旁邊就是安化門大街再拐個彎就是春明大街的皇城這宅子不說地皮就是寸土寸金要不是李大帝的賞賜劉仁軌還住不進這座宅子。
李賢在騎馬拐進光德坊之後順帶跑去了某地視察了一下——這年頭還沒有京兆府這個稱謂他這個雍州牧其實若真正說起來也就是後世的京兆尹只不過不管事而已。這雍州廨就在光德坊之內而且就在劉仁軌家隔壁隔著一堵牆頭甚至能聽到劉家人的咳嗽聲。
當然他是心滿意足了而負責陪同的雍州長史陪著他四下轉了一圈最後把人送出門去的時候也沒弄清楚李賢這一趟來這裡幹什麼。
雍州廨轉了一圈出門之後李賢便理所當然地上了劉家。敲開門報上名字就只見那中年僕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會又看了看那寥寥兩個隨從最後雖說沒懷疑他的身份卻還是用極其為難的語氣解釋說自家主人還在養病只怕不方便會客。
這話騙騙其他人還好但李賢哪裡會為之所動。笑瞇瞇地就搬出了李弘這尊大神道是受了太子委託前來探望劉仁軌順帶還表達了皇帝皇后對這位宰相地牽掛。這個時候他大手一揮門口左邊忽然出現了一輛大車隱約可見上頭堆了三個大箱子。
這時候。那門子終於不敢再用官方語言搪塞一面派人進去通報一面把李賢一行請了進來——事實上現如今在劉仁軌告病的當口家裡的副總管親自到了門上看守堵人就是如今這中年門子。雖說搞不清楚李賢的來意但本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原則他還是打點了十萬分精神應對。就怕這位出了名不好應付的忽然來上一招窩心腳。
很快劉夫人親自帶著兩個兒子出來迎接陪著李賢說了一會話就被李賢送來地禮物給嚇了一跳——既不是補品也不是什麼綾羅綢緞金銀飾而是滿滿三箱子的書。雖說都是新印本而不是古籍但劉夫人知道丈夫的秉性知道這禮物比什麼都能打動劉仁軌自是更加不敢怠慢最後打了一個兒子進去報信又坐了一盞茶功夫就把李賢帶到了劉仁軌房中。
養病養了一個多月。原本就滿面紅光身體極好的劉仁軌如今看上去更硬朗了看到李賢的時候還準備下床行禮卻讓李賢一把給按了回去。
「劉相公還沒銷假呢給我來這麼一出傳揚出去我罪過就更大了!」
劉仁軌號稱儒將這個儒字沒人能提出異議。所以他雖然年紀大了身板還好可終究抗不住天天練武的李賢掙扎了兩下便乾脆順其自然地坐下了又朝自己的夫人和兩個兒子丟了個眼色。等到人都走了他這才咳嗽了一聲。
「我這只是小病只因還沒去根這政事堂也不缺人所以我乾脆就多休息兩天。倒勞煩太子和雍王惦記了。加上上次這一趟雍王殿下這都來第二回了實在讓我過意不去。」
李賢卻不理會劉仁軌纏槍夾棒的言辭微微笑道:「我大唐武將不少。但是像劉相公這樣神奇地儒將卻不多見我惦記劉相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年你還在海東的時候我還對劉將軍問過你的事那時候誰會想到今天的光景?」
一說到這話劉仁軌頓時沉默了。他早年為官一直當到在朝中很有份量的給事中結果在李義府面前敗下陣又為人陷害被落到海東軍前效力那恰恰是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雖說僥倖立功得官但那時候劉仁願的庇護對於他來說可謂是甘霖當然某次劉仁願從長安回來對他轉達的李賢的善意他也同樣印象深刻。
人老成精現在又當到右相劉仁軌當然不會被這簡簡單單幾句話打動。沉默了一會之後他便用絹帕捂著嘴又咳嗽了兩聲旋即岔開了話題:「我這病大約還得休養一段時間暫時沒法子回朝了。太子殿下賢孝仁德想必能瞭解我的心思……」
眼看劉仁軌準備開始嘮叨李賢忽然從懷裡拿出一封信笑呵呵地遞了上去:「這是劉仁願將軍捎帶來地信因為劉相公家裡門難進所以人家滿京城轉了半圈最後只能讓我轉交。」
一聽說是劉仁願送
己的信劉仁軌不由愣了。他和劉仁願這名字只相當初在海東的時候新羅和百濟人還常常誤以為兩人是兄弟這袍澤交情自不必說。只不過交情深了有時候也不見得是好事他在遼東督戰的時候甚至不得不把最難的任務交給了劉仁願去完成如今這在家一養病耳目一閉塞更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明知道李賢親自來轉交的信燙手明知道李賢上門準沒好事但這位神奇老頭仔細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當著李賢地面拆開了卷軸的彌封細細瀏覽了起來。這不看還好越看他眉頭皺得越是厲害最後那面上滿是烏雲嘴唇抿得緊緊的。
雖說來之前李弘曾經嚴正警告過但李賢還是事先找到賀蘭周挑了個能人絞盡腦汁打開卷軸看了一遍所以此時自是目不斜視只在那裡品評著劉家這間臥室的大氣格局順便把剛剛進來時看到的光景和自己家裡做比較。就當他差點沒開始數屋頂上的瓦片時劉仁軌終於出聲了。
「殿下可是也收到了士元的信?」
這一點沒什麼好否認的李賢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認了下來。結果劉仁軌又不說話了在那裡攢眉深思了好半晌他這才問出了又一個問題:「那麼殿下準備怎麼辦?」
怎麼辦……我要是知道怎麼辦用得著來找你老劉頭麼!一想到自己回長安地事被老劉頭百般阻撓差點沒鬧得翻天覆地李賢就覺得滿肚子火氣。可看看人家精神雖好頭卻花白一大把如今還得靠人家出主意他索性長長吁了一口氣很是坦誠地一攤手。
「劉相公實話不瞞你說這事情我和五哥合計過他沒法子我也沒法子所以我才奉了五哥的命上門來求劉相公你的主意。」
劉仁軌剛剛考慮了李賢的多種回答和自己地相應回應可就是沒想到最是伶牙俐齒油嘴滑舌鬼主意多的李賢居然會光棍地雙手一攤表示沒辦法。雖說為之氣結可李賢不要風度他這個宰相還想保持風度因此勉強抑制了吹鬍子瞪眼的衝動。
雖說明知李賢是扯起虎皮作大旗但一想到太子李弘劉仁軌還是不得不考慮。這李弘的性格他很清楚賢孝仁德四個字一點都沒誇大這劉仁願的信要是讓李弘看到了那位太子還真的沒準會過問。問題是這不是普通的打仗問題而涉及到內政外交各方面這要是李弘貿貿然回護那些文官未必會一定給太子面子。
這年頭官員較真起來可以連皇帝的面子都不給更何況太子?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倒是認為上回李弘怒充分顯現出了太子的威風太子的氣概當然如果不是為了李賢就更好了!正常情況下儲君當然得收斂一點可上頭有武皇后那麼個人物一味賢德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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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殿下你和老劉這次可是給太子惹上了大麻煩!」
面對老劉頭的埋怨李賢一幅安之若素的表情。眼看劉仁軌那表情一連數變著實精彩他忖度片刻便索性往上頭再加了一劑猛藥。
「劉相公我這個人向來很佩服能臣猛將所以當初你能在海東做出那樣的局面我也深為敬仰。你能夠有氣度胸懷容納袁異式這麼一個曾經陷害過你的人倘若對劉將軍見死不救豈不是叫人齒冷?再者劉相公在海東多年當知道新羅之心絕不在小若是不能及時遏制只怕這高句麗就是打下來對我大唐也沒有好處。」
劉仁軌當初充軍海東時能夠在得知自己忽然成為了唐軍臨時指揮官之後仰天大呼「天將富貴此翁耳」自然不是一個愚蠢短視的人。只不過這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得失如今他坐在右相這個位子上凡事都得三思而後行這激將法對他早就不起作用了。
然而別人用激將法不成作用不代表李賢這激將法就不成作用某些人他可以設法一腳蹬下去可是上次蹬了李賢一腳差點沒把自己蹬下去他自然不想再嘗試一回。更何況這事情後頭還有太子呢!
於是遠在芙蓉園的李弘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李賢和劉仁軌拉鋸的籌碼。而在驚燕閣的某處蓄勢已久的武皇后終於也準備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