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揚古進門的時候我正趴在案幾上用毛筆蘸墨胡亂塗鴉他腳步放得很輕我雖目不斜視然而餘光瞥處卻早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手中的筆未停繼續在宣紙上畫了一撇一捺。布揚古靠近我挨著桌案邊上瞅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困惑地問道:「這可是漢字?」
我一揚眉淡笑道:「不錯!」
「妹妹居然會寫漢字?」
我小心翼翼地吹乾墨跡信口胡謅:「在建州的時候跟巴克什學的大哥瞧著如何?」
布揚古一臉的尷尬「我可不識得……這寫的是什麼?」
我將紙輕輕推到一邊紙上三個不算太端正的大字寫的正是「皇太極」。我當然不可能告知他是何意思於是裝傻岔開話題:「大哥找我何事?」
這傢伙擺明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時躲我還來不及如何會親自登門找我?
「布占泰病了……」
我點點頭早知如此。布占泰帶著我從烏拉城突圍出來時滿身是傷能夠僥倖被他活著逃到葉赫已是奇跡。回來後布揚古將他單獨留在別院我雖未再見過他卻也聽聞他因為傷口污濁感染炎症在床榻上足足躺了兩個多月也未見好轉。
「他病得很重……」布揚古的語氣好似憂心忡忡可臉上卻一點悲哀憐憫的感情也沒有相反他略略勾起的嘴角讓我感覺竟有那麼一絲的幸災樂禍。「他想見見你!」
研磨的手停頓住我咬牙道:「讓他去死!」回過身帶起滿腔恨意「你告訴他等他要死的那天我自然會去看他——我說過的一定會看他是如何的死法!」
布揚古似笑非笑地瞅著我也沒見他神色有絲毫的變幻只是盯著我看了許久忽道:「這樣會任性狠的東哥才與我記憶中的小東哥有幾分相像了你還記不記得小時你跟阿瑪賭氣竟然一聲不吭地跑到建州去找姑姑……」
我微微一怔。他怎麼突然想到提起這些陳年往事呢?十歲的東哥……那年賭氣去了費阿拉的東哥失足跌落海子的東哥與愛新覺羅家從此糾葛不斷的東哥……
我不由得心煩意亂「啪」的一聲將墨丟得老遠。
「東哥……建州的阿爾哈圖土門犯事了!」他不徐不疾的語調讓我心頭沒來由地一顫。
「誰?」
「阿爾哈圖土門——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
我錯愕地抬起頭對他四目對視他平靜地勾起一抹冷笑「那個有勇無謀的傻子!去年六月努爾哈赤才立他為儲授命他輔佐政事甚至在努爾哈赤親征烏拉時期把偌大的建州全權交託到他手裡。如此尊崇的地位褚英竟不知好好珍惜不過只過去半年多他竟已迫不及待想要把副交椅變成正的趁努爾哈赤率兵出征時要挾幼弟和大臣必須聽命於他不得違背又妄稱如若父親弟弟敗歸便拒開城門……哼真是個傻氣的笨蛋!努爾哈赤豈是眼裡能容得沙礫之人?」
我腳下一軟砰地跌坐到椅子上只覺口乾舌燥全身無力「那……他如今……」
「拘了!怕是……難逃舒爾哈齊的下場!」
心頭轟隆隆的似有一陣悶雷打過耳朵裡嗡嗡地響成一片。
「……你等著……不出三年我一定接你回來!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三年……就三年……」
「……我一定接你回來……」
三年之約……三年之約啊!果真……是……一語成讖!
我握緊雙拳任由指甲深深地掐進手心木鈍的心上彷彿又被殘忍地加上一刀。
褚英……回憶一點點地湧入腦海裡任性的褚英跋扈的褚英驕傲的褚英傷我至深、卻也同樣愛我至深的褚英……他不可能會成為第二個舒爾哈齊!他是……長子是他的大阿哥啊!
面對一個從小呵護長大的親子!努爾哈赤你如何狠心下得去毒手?難道權力和地位當真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令人利慾熏心可以拋卻一切情感甚至……包括至親至愛?
渾身寒我摟緊自己的胳膊弓起身子。
皇太極未來的清太宗清朝歷史上真正的開國皇帝他將來是否也要變得如此殘酷無情?
一個無情、無性、無愛的寡冷皇帝……
心裡大痛眼淚滴滴答答地墜落在青石地磚上濺起無數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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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占泰的病情始終沒見好轉身上的傷口隨著天氣轉熱開始流膿潰爛因為行動不便他只能整天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痛苦呻吟。每每聽身邊的小丫鬟議論我在得到深惡痛絕的快感後也不禁會生出一絲對他的憐憫但這種感覺轉念便會被我壓下丟棄。
布占泰已是亡國敗寇海西烏拉已滅窮其一生恐怕也再難復起。他原是個打仗的奇才神勇過人可如今卻是病入膏肓藥石難救。說句不中聽的話他的利用價值在布揚古等人的眼中已等於零。
然而這樣一個價值等於零的人卻成為努爾哈赤攻打葉赫的最佳理由。
萬曆四十一年九月初六努爾哈赤借葉赫悔婚藏匿布占泰為由率兵四萬人向海西女真的最後一族部落葉赫動攻擊。建州沒有在年初滅了烏拉後攻打葉赫反在拖了半年之久才動突襲葉赫毫無防範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璋城、吉當阿城、烏蘇城、雅哈城、赫爾蘇城和敦城、喀布齊賚城、鄂吉岱城等大小共十九座城寨先後陷落。建州四旗鐵騎所到之處盡數焚燬房屋掠奪穀物擄劫人口僅是烏蘇城就有三百餘戶人丁遭掠。
葉赫部損失慘重逢此危急時刻蒙古喀爾喀部竟也兵掠奪葉赫部使得葉赫部雪上加霜部民普遍無糧下鍋紛紛逃奔建州而去。葉赫面臨土崩瓦解的嚴重勢態葉赫東城貝勒金台石無奈之下只得抱著一線生機向明廷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