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哥——」他一把摟緊我嘴唇滾燙地印落我的額頭戰慄「不行!我不能……我不能……」
「阿爾哈圖土門!我是奉了貝勒爺的指令護送格格回葉赫請阿爾哈圖土門莫要令我等難做!」
「奉誰的指令也不行!」褚英激動地大叫。
我一把捂上他的嘴。
他瘋了——我卻不能陪他一起瘋!
「褚英!你聽好了!」我用力吸了口氣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我很高興你能來送我!回葉赫是我自願的沒人強逼於我你聽明白了沒有?我想要回家……難道這也不行嗎?」眼淚抑制不住地滑落「我被你們強留在建州這麼多年難道人老珠黃想回家安享餘生也不行嗎?」
「不是……」
「你回去!不要……逼我恨你!」
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臉色蒼白眼底有著濃郁的傷痛「東哥!東哥!東哥……」他狂似的念著我的名字然後仰天長嘯一聲驀地將我放下地來。
他原地站著雙手垂在兩側握緊的拳頭上骨節泛白「你等著……不出三年我一定接你回來!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默默地垂下淚來我不喜歡褚英甚至曾經一度憎恨過他但說到底他對我的這份情卻是誠摯可見。
「好。」我啞聲回答。
明知這一聲「好」無非是騙人騙己的一個謊言然而在看到他悲涼地露出一抹寬慰的笑容後我不禁再次心酸落淚。
謊言也分善惡吧?就讓他帶著這個善意的美麗謊言回去吧!
「那麼……再見!」我吸著鼻子在自己眼淚成河之前踉踉蹌蹌地跑上馬車。
簾子放下時耳邊清清楚楚地聽到烏克亞的一聲無奈歎息以及褚英顫抖的聲音:「珍重!」
我躲在車廂裡把臉埋在膝蓋上嗚咽痛哭。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影響了我我說不清只是覺得悲哀只是……覺得想哭。
馬蹄聲響起漸行漸遠我的淚模糊了雙眼……身子微微一晃馬車已然重新啟動繼續踏上邁向葉赫的歸途。
內心悲痛之中又似乎透出了零星的期冀也許……也許……
不沒有也許!
即使他們來了又能如何?我能面對褚英說出的話未必能對他們說出口。他們若是來了反而增添彼此間的傷痕。
還是……不來的好!
可為什麼……我的心竟會感覺如此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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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葉赫後布揚古待我比想像中要親熱我揣測或許是他看我還不至於老得掐不動指不定還能派上些用場所以才分外地討好我。
我欣然接受一切轉身卻將布揚古和那林布祿送我的金銀飾全都賞了屋裡的丫鬟僕婦直把她們樂得跟什麼似的。我倒也並非是刻意要去收買人心然而我這個老格格想長期在家好生待著不受氣上下還是得多加打點才好。
自我回轉葉赫為表感謝之意同時能更好地緩解與建州的關係將孟古姐姐之妹擇日送至赫圖阿拉。
是年中努爾哈赤娶了這位年紀比我足足小一半的姑姑葉赫那拉氏納為側福晉;後又娶了一位西林覺羅氏納為庶福晉。
冬十一月據聞努爾哈赤命額亦都率師招渥集部那木都魯諸路路長來歸還擊雅攬路為其不附又劫屬人是以取之。
明萬曆三十九年。
轉眼在葉赫已經待足一年。級乏味的一年每日渾渾噩噩除了吃喝拉撒睡感覺無所事事的像是在等死。布揚古雖然不怎麼為難於我但是看似鬆懈的管治下卻是盯得極嚴生怕我跑了或者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
七月建州派出七阿哥阿巴泰及費英東、安費揚古攻取渥集部烏爾古宸、木倫二路——沒想到連七阿哥都披甲上戰場了皇太極他……是否仍不受重用地留置家中呢?
八月一則驚人的消息傳到葉赫——建州貝勒舒爾哈齊亡故。在幽禁了兩年半後於十九日猝死於暗無天地的牢獄之中終年四十八歲。
冬十月建州大將額亦都、何和禮、扈爾漢率師征渥集部虎爾哈俘兩千人並招旁近各路得五百戶。
建州勢力節節擴張布揚古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然而偏生在此緊要關頭那林布祿卻因心力交瘁而病倒。
明萬曆四十年正月。
新年方過便有消息傳來建州與蒙古科爾沁部族聯姻努爾哈赤娶科爾沁親王明安之女博爾濟吉特氏——滿蒙聯姻努爾哈赤終於跨出了歷史性的一步。
布揚古終於因震驚而怒我看著他在家宴上聽聞消息後遽然變了臉色硬生生地將手中的酒盅給捏碎了。然後他鐵青著臉孔慢慢轉過頭視線穿過人群木然地停留在了我的臉上。
我的心怦地一跳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好日子……恐怕要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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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我年滿三十。這個歲數以現代眼光來看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放在古代卻已是祖母級別的老姑娘。
而現在我這個曾經的「女真第一美女」如今的「葉赫老女」卻不得不再次放下自尊被自己的兄長遣送至一個我早知會去卻延遲了兩年的地方——烏拉城。
馬兒懶洋洋地踢踏著細碎的腳步以踩螞蟻的龜前進間或它還拗脾氣進一退二。
我優哉游哉地任由它原地打轉反正我不急急的是前面兩位大爺。
穿紫色漳絨福壽三多紋袷坎肩下巴有些尖瘦膚色略白面容秀氣的那位是我的小哥布揚古的弟弟布爾杭古;另一位著絳色緙金水仙紋袷馬褂容長臉膚色偏黑寬額窄鼻的男子是布占泰的弟弟喀爾瑪。
他們兩個一個是奉命來送我的一個是奉命來接我的。同樣是兩個部族領的弟弟身份相似長相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就連性子也是南轅北轍大相逕庭。
「東哥!你能不能快一點?錯過了時辰讓貝勒爺等久了豈不是……」
「不妨不妨!」喀爾瑪在布爾杭古的抱怨聲中再次充當了和事佬「兄長在出門前便關照了諸事且隨布喜婭瑪拉格格心意便好……」
我一揚下巴給了布爾杭古一個「要你多管閒事」的眼色在看見他吃癟的糗樣後又忍不住笑趴在馬背上——反正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了再壞也不過是個「死」字。我既已抱定了這份決斷之心反而不再把任何東西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