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兮對著劉騖的背影輕輕拭淚,這才轉過頭來,對寧熾身旁的兩個太監躬身示意,才向他道:「先生請!」寧熾縱然有千言萬語,也知不能在此時表達出半絲端倪來,只得跟隨班兮,慢慢朝屋裡走去,那兩個太監端著石頭一般的面孔隨後而來。
班兮請他在外間屋子等待,不一會功夫,盼兒便將一幕竹簾高高掛起,隔在屋子中間。班兮這才由內室走出在竹簾內側坐下,將秦箏放在矮桌上。見寧熾依舊站在原地,剛想示意他坐下,猛然想起寧熾此時的情形來,慌忙垂頭裝做調試琴音,眼圈卻已紅了,強自鎮定心神片刻,才道:「先生有傷在身,只得委屈你了。」寧熾搖頭道:「無防,我……下臣吹奏長笛,站著更好些。」班兮沉默片刻才道:「勞煩先生了,」說罷便自伸手撫琴,寧熾也就在一旁笛聲相合。
二人目光絕不相碰,偶而琴音停頓下來,也是班兮垂頭思索或是重新調音把某節再彈一回,外人看來,確實像極了一個在苦思冥想譜寫新曲,一個則在一旁靜靜等待合音。這一首當年二人曾經合奏無數次的曲子,便這樣在陽光與眾目睽睽之下,點點滴滴的流動出來。所不同的,卻是寧熾的笛音中不再含有安撫的情緒,一聲急過一聲的,是急迫的痛悔與歉意。
院內有落葉被風捲動,發出陣陣輕響,夾雜著曲樂緩慢流動的聲音,在這小屋裡徘徊周旋。這雖是一首喜慶跳躍的歡曲,可空氣中卻洋溢著莫名的哀傷,也許,只是早來的秋意罷了。
此日之後,寧熾每日都準時到來,班兮念著他的傷勢,最多也不過彈奏一個時辰,便起身送客。那兩個太監終日如影隨行,從不說一個字,只是在一旁雙目灼灼地在班寧二人臉上流轉,待曲聲結束,便與寧熾一同起身離開。因而二人雖每日合奏,卻從未有私自對話的機會,不過如此一來,班兮卻也暗自慶幸,這壓抑管束的氣氛終於使得寧熾笛音中曾經流露的急切不安的心緒,終於不得不開始慢慢平靜。每當她目送他的背影離去,看他傷勢漸癒,也就逐漸放下心來。
福禍兩重天,自班兮受貶之後,昔日門庭若市,選女妃嬪問安不斷的情形自然已成了昨日雲煙,便連那親熱喚著妹妹,時不時噓寒問暖的柳息兒,也沒了蹤影。盼兒雖然心裡氣惱,卻也因為知道班兮的為人,對這些事並不在意的,所以也就不在她面前說起,可沒想到這一天晚飯之後,班兮倒先提起此事來了。
盼兒聽她一說,便氣呼呼地道:「再別提那個柳息兒了,平日裡叫的那麼親熱,這會兒連個影子也看不到。難道便是來看看姐姐,就牽連了她不成?」班兮微笑道:「那也怪不得她,深宮裡忌諱的事本來就多,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呢。」盼兒嘟嘴道:「便是不敢來看,那指個宮婢傳句話,或是問個安總行吧?可見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不是盼兒瞎說,姐姐這會兒若是出門遇到,我說她必然會裝做不認識的。」班兮笑道:「哪有這樣的事?你這丫頭怎麼也學的這樣牙尖嘴利的……」
二人正說到這裡,便聽院外腳步聲響起,一小片紅光緩緩移進來,有人輕聲道:「妹妹……妹妹你在這裡麼?」正是柳息兒的聲音,盼兒錯愕著看一眼班兮,忙奔出去相迎,班兮嘴角微揚,露出一絲笑意,便見柳息兒隻身一人提著燈籠跟在盼兒身後,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
見到在石階上坐著的班兮,柳息兒將燈籠往盼兒手上一遞,撲前跪倒,哭道:「妹妹,可受了苦了。」又抬頭靜看班兮,道:「妹妹瘦了好多,必是受了不少委屈,姐姐又來的這麼遲,你若生氣,就罵我幾句……」
班兮扶起她道:「姐姐這個時候你能來看我,妹妹感激都來不及呢。」柳息兒拿一塊方帕拭淚,四下裡張望了,皺眉道:「這裡怎麼住人呀,怎麼說妹妹也是保林,怎麼住的倒比姐姐的院子還差呢。莫不是那些太監欺上瞞下,妹妹可不能這樣讓人欺侮了。」盼兒在一旁道:「如今不一樣了,便是有人欺侮,也沒處說去。何況小姐她,素來也不是能與人爭長短的人。」說著將手中的燈籠吹歇了。
柳息兒道:「怎麼院裡黑漆漆的也不點燈,我一路走來沒見到亮光,還道走錯了呢。」班兮道:「是我讓盼兒不要點燈的,月色正好,何況我也喜歡這樣安靜。這石階上打掃乾淨了,你若不嫌棄便也來坐坐。」柳息兒道:「妹妹這話說的,姐姐有什麼可嫌棄的,倒是妹妹身子弱,別沾了石頭的濕氣去,」一面說著一面也就在班兮邊上坐下。
不一會,盼兒端了茶水出來,柳息兒接過茶水,卻又忍不住哽咽道:「怎麼好好的,就落到這步田地了呢!妃嬪們雖不敢揚聲,可私底下卻都佩服妹妹的膽氣,寧樂師在桂宮被抓,要真查起來只怕人人脫不了麻煩。妹妹卻敢自請罪罰,免了眾選女們的關係。單憑胸懷坦蕩這一點,便應相信妹妹是清白的,便應該從輕發落才是,怎麼就降了七品呢。」說罷輕輕抽泣。
倒要班兮為她擦拭淚水,柔聲道:「本來就是我犯的錯,沒有要姐妹們擔當的道理,不管怎樣。說到底,我確是錯了。這品級降的並沒有不甘,我心裡倒反而能舒暢了一些。」她歎了口氣,又道:「只是如今妹妹不在皇上身邊侍候,姐姐可要循機帶妹妹進心,入秋之後,皇上膝痛的只怕要更厲害了,姐姐多上些心吧。」
柳息兒歎了口氣,道:「我哪有這福分?往日妹妹在時,姐姐還能托妹妹的福時而的進宮去,如今……唉,別人又怎容的下我?」她已然竭力將語氣放緩,可那重重地怨懟情緒卻還是流露了出來。
班兮淡淡一笑,口氣卻反而變的急迫起來,問道:「怎麼了?這已經有段日子了,皇上都沒招你侍寢麼?」柳息兒道:「妹妹不知道,如今的皇上全讓一個人給霸佔住了。」說著她眼望四周,放低聲音,咬牙一般說道:「就是那許盈容。聽說未央宮裡夜夜笙歌,都是她的琴聲。往日她本來就夠驕橫的了,這下子更是將眼看到了天上,連皇后去她那兒,她都推說疲倦給攔了回來,可不是無法無天麼?把個皇后氣的夠嗆,可人家如今有皇上撐腰,又能拿她怎麼辦?」
()
http://
ht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