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裡,看了看班兮,笑道:「我說起自己的這些無聊瑣事,倒要教小娘子見笑了,」班兮雖聽他談吐謙和,可與他這樣單獨面對,總還是有些不安,因而也只抱以一笑,並不說話。
王莽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看了看她的古琴,又道:「王某對音律知之甚少,平日裡也是難得聽聽樂坊間的樂曲,實在是辨不出好壞來。只不過平日聽到的那許多樂曲聽來嚴循音律,雖聲樂完美無瑕,卻總有呆板沉悶之感。可方才自小娘子的琴音中,王某卻似乎覺察出一絲由琴音而發的思潮湧動,似是時有歡喜,又時有徘徊不安之意。」
他一邊細細回想方纔所聽的琴音,一邊說話,說完轉頭卻見班兮正看著自己,她的眼中有著他從未見過的一絲光亮一閃而過,這光芒幾乎亮的可以灼人,王莽不由得一驚,忙道:「王某顧自回想,說了什麼得罪小娘子的話了嗎?」
卻不料班兮忽而溫柔一笑,眼中的那縷光芒又漸漸淡去,道:「大人還自謙不懂音律,其實大人恰才所言,已然是樂手的知己之言了。」
王莽喜色難掩,笑道:「真是如此嗎?能得到小娘子這般誇讚,可折煞王某了。」班兮的目光從他身上緩緩移開,落在對面的高牆之上,柔聲道:「人生一世,總有困惑悲喜,失意得志之時,各人也都有自己克服困境的法子。像善於丹青之人,便以書畫描繪心境;像大人這樣恭儉博學之人,又興許可自書簡之中得到安慰。」王莽目光中流露濃濃的狂喜之色,頻頻點頭。
班兮的目光卻始終未向他轉來,緩緩道:「而善於音律者,就會將自己的思緒投射於樂聲之中,這其中意思雖然淺顯,道理卻是相同的。能自琴音中聽出彈琴人的心緒,足見大人的心是寬厚仁慈的。」
王莽緊緊盯著她,向前一步,道:「那小娘子的心呢?」
換做平時,班兮絕不會回應此話,可此時,她尚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聽到此問,卻將目光移到身旁的方帕上,伸手將帕子細細疊好握在手中,再度回望高牆,低聲道:「我的心嗎?我只知道他的,卻不知自己的心在哪裡……若是……若是尋到了他,必然也尋到了我的!」
她的臉上洋溢著極其柔和的笑容,便是寒冬的荒原,有這股春風一般的笑顏拂過,必然也生出希望來;便是受盡人生苦難的心,在這樣似水流盼的雙瞳之下,也必然能得到安撫。但,王莽的目光死死的停滯在眼前這張明艷動人的容顏上,卻冒出比嚴冬更為凜冽的寒光來。
葉昭在此地時日漸久,每日陪伴王莽處理完縣廷內的事,便會送他至班府再自行離開,知道大人總要在班府中留到入夜時分,因而他也樂的趁這空閒逍遙自在一番。
這不是,自打認識了隔壁酒鋪的寡婦張氏,他便日日混在這裡,喝些酒兒,趁張氏走到身旁時捏上一把,說幾句笑話,混混時日。二人走的熟了,眼見這分手在際,也是更加難捨難分起來。
這日直到月亮高懸,葉昭才自酒鋪裡出來,跑到班府門前一張,車輦已經不在了。他慌忙趕回縣廷,果見王莽已在堂中端坐,正在看手中的一卷書簡。葉昭垂頭走近他身旁,看看他的臉色,正想怎麼說個法兒推托自己遲回之事。
卻聽王莽道:「葉昭,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葉昭忙點頭應是,聽他今日語氣似有一些特別,便不敢隨意說話。王莽放下手中的書簡,看了他一會,道:「你說說看,想娶房怎樣的妻室?」
葉昭伸手摸頭,笑道:「這哪由得小人選,我娘自然會給張羅。不過真要依我說,自然要娶一門嫻淑的良家女子,家世要好,容貌自然也要好,對我更要好。」王莽瞟他一眼,道:「你倒想的美。」葉昭笑道:「人之常情嘛。」
王莽看著眼前的一盞油燈,出了會神,道:「男兒在世,莫過於求得功名,得以為國效力,揚名天下。再娶上一房妻室,養兒育女,共享天倫。我雖對仕途沒什麼宏圖大願,可是自小看到母親與嫂子的勤儉持家,卻明白對一個男子而言,妻室可要比前程重要的多。」
他的語氣沉穩,又道:「若是能如你所言,有這樣一個一心一意的女子自然更好,可,若是真的沒有如此完美?我王莽難道會就此放棄麼?我平生克勤克儉,什麼都能讓人,可這一回……」他的眼中反映著閃爍的燭光,朝屋內環視一圈,又落到葉昭身上,在他停頓良久,才道:「你安排人在班府前守候,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樂師之類的男子進入班府,隨時來告訴我。」
葉昭應了,正要離開,王莽又叫住他道:「替我準備一份厚禮,再命人去我家鄉將母親接來,別忘了叮囑她帶上家傳玉環。」葉昭又應了,喜道:「大人這是要……迎娶班氏小娘子麼?」王莽目光深冷,道:「人生不如意事甚多,若是有什麼行差踏錯,道歉一聲也就是了,可萬萬不可毫無準備!你去辦這事吧,最好聲張一些。」葉昭看看他的臉色,點頭道:「小人明白!」說罷轉身匆匆出去了。
這一夜,王莽卻是宿夜難眠,只覺得渾身燥熱難當,仿似屋內密不透風,呼吸之間,又總像是被什麼壓的他胸口一陣陣發痛,他索性站起身來,披衣坐了一會,耳中又似迴響起班兮的琴音。他深深歎了口氣,再也呆不下去,起身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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