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蟬聲不斷,盼兒睡到半夜,到班兮房中將熏香拿出屋子,床上班兮聽到動靜,問道:「是幾更了?」盼兒答:「剛剛過了兩更,小姐再睡吧,這會兒沒那麼熱了,」班兮輕輕「嗯」了一聲,盼兒轉身將門帶上,回房去了。
班兮輕輕搖動手中的蒲扇,週遭一片寂靜,只偶而聽到蟬聲輕鳴,久而久之,手中的蒲扇漸漸無力,她又朦朧睡去了。
恍惚之間,卻聽有人輕聲道:「怎麼樣?明日便動手吧,到時想法子支開不管事的那些,拿了財物就走。」另一個聲音猶豫不決道:「這可不是小事,再想想吧,」先前那人又道:「膽小的傢伙,你不做我自己做了,你就老實過你的安穩日子去吧……」
班兮一怔,立時側耳靜聽,卻又沒了聲音,她想站起身子到窗口看看,哪知身形一動,卻覺自己如高空墜落一般,背部碰到床上,渾身一震,睜開眼來,原來是一個夢。
這些年除了夢見那個黃衫男子,她幾乎已經不再做任何奇怪的夢魘,此時忽然又有如此真切的夢境出現,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這兩人是誰呢?她細細回想,班宅中並沒有如此樣貌的人,何況聽他二人對話,竟似正在為什麼事籌謀,聽他們語調更不像是良善之輩。他們要奪誰的財物?要去算計何人呢?
班兮想了許久,也不得頭緒,只得放棄,躺回席上閉目凝神,果然一會功夫,似睡非睡中,又再度聽到這二人對話,還是這樣幾句,只是細聽他們說完,卻聽得「十五之夜」「城南」兩詞,除此之外再也聽不到任何話語了。
隔日便是十五月園之夜,本來是要與往年一般在宅中賞月的,可是班言長子班子息卻正逢第一個兒子滿月,他前頭連生了兩個女兒,這一次喜得貴子,一家人都是格外高興。因而便決定在十五這日去廟宇中為兒子求神乞福。
班言想起班兮來此地已然三年,卻連宅門也沒有出過,便定要勸她一同前往。這一日班宅全家上下幾十口人都會聚首,堂姐們便也來勸她,再加上盼兒在一旁不住地輕拉她的衣襟,滿眼期盼目光,班兮也就答應了。
到了未時,一行人出了宅子,男女分乘幾輛大車,向城外而去。盼兒高興的手舞足蹈,跟著這樣一個小姐,雖如家人一般的親近和睦,從不受責挨打,可班兮性情安靜內斂,這些年來可真是悶煞了活潑愛動的盼兒,因此才出家門,她便忙不迭的掀車簾向外張望,又怕小姐怪責,免不了回頭看看班兮。
可讓她沒有料到的卻是,班兮也正自她身後微微向前探身朝外張望,盼兒高興地笑道:「小姐你看,這便是咱們住了這麼久的院子外面,那邊便是咱們的院子了。」說罷伸手一指,班兮順她所指看去,只見高牆之外是一條狹長的小巷,只與另一家宅子牆院相隔,中間有條勉強可過兩人地青石小巷。班兮想到那人日日竟然是這樣立在牆外,不由得心中微覺傷感,卻又止不住微笑起來。
一行人出了城門向南,走了不久,便到了長福寺,廟內的僧人早得了安排,分頭領眾人入住後山廂房,班子息待大家安頓停當,便去前寺忙碌。女眷們困乏起來,各自午休。
便在這樣的小睡之中,班兮又一次做到那個夢了,這一回連這兩人身側的景致也看的清楚,倒似有一些像這長福寺的景色。班兮醒來後,慢慢回想,知道這必然是一個預兆,有人要在此遇到惡人算計,可自己能做什麼呢?她回想起父親當年的警告,只得歎息搖頭。
如此很快便到了酉時,廟宇內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眾人被請到正殿中,看班子息的小兒受過僧人頌經開典,各項祈求平安順心的佛事一一做好時,廟外已經是圓月當空,滿天星斗了。
眾人便在寺院中設好的茶榻上喝茶賞月,那小兒今日十分乖巧,在女眷們手中交來換去,居然也不啼哭,惹了不少愛暱笑聲。一院歡聲笑語之中,唯獨班兮沉默不語,神色間卻又總有些憂心忡忡,她不時眼望四周,也並未見到夢中看到的那兩個漢子。又坐了一會,眼見月亮微微西斜,眾人也就各自回房歇息。
寺院的夜,更是比班宅更加寧靜,不一會功夫,與班兮同室的幾個堂姐便都一一睡去,只有她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一來是因每日此時,都是她與那人琴笛相奏的時分,今日忽然離府,班兮卻有些掛心,不知他可會在院外等待;二來,想到便這樣近在咫尺,有人正在謀害他人財物,而自己明明早已知情,卻依舊不能幫助他人脫困,念及至此,更是讓班兮自責不安。
如此在房中翻來覆去了許久,耳聽得身旁眾人輕微起伏的鼻息聲,她這才漸漸朦朧睡去,正睡得迷迷糊糊間,卻見到腳下雜草飛濺,低頭看到分明是自己的這身紫色裙擺飛快閃動,這情形竟像是自身正慌不擇路的一直往林深處奔去,密林陰沉,連頭上的明月也無法將光亮照入,可身子卻不由自主般朝裡邁步……
匆匆循進,再進去一些,再走進一些,班兮只覺週身發冷,已然恐慌之極,腳步卻仍未停止,顧自帶她往漆黑一團中進去。
她的驚恐越來越重,終於忍不住叫道:「不。我不願再走了……」腳步果然停下,可是,便在此時,她耳中分明聽得有人輕語「救我……救我……救我……」
班兮愣然驚醒,只覺全身冷汗淋淋,手指發僵,勉強在席上坐起,她轉頭看向窗外,明月在天,而自己已然預見,應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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