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緣 正文 第三回 秉燭夜談(上)
    再過幾日,翁道清果然在翁銘病情穩定之後,到那日到他府上的來客家中逐戶拜謝,到班府時,卻被婉言拒絕,翁道清無法,只得求人出面調和,班況才勉強與他碰面,算是掀過了兩家的過節,而那位如今在翁府中已然貴為上賓的神醫少年卻在數日後不辭而別。

    當班兮的婢女盼兒將這些事轉告她時,正是一個傍晚,暮色沉沉,深秋的夜,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來臨了。

    班兮將手中的針線放下,接過盼兒遞上的茶喝了一口,盼兒道:「聽說後來有人在臨近的深山中見過一個少年人正在採藥呢,也不知是不是他?」她看小姐始終沉默不語,便又道:「小姐那日沒看清他吧,我聽翁府的小環說了,那個小哥長的十分俊秀,只是脾氣大點,平日連翁老爺都不搭理呢。也難怪的,小小年紀便有那麼大的本事,便是驕傲些,也是常理!」

    班兮聽了她的話,不由得回想起那少年的言行,那般的少年老成,醫術如此高明,對人處事上卻又不留餘地。他的眼睛中似乎總有那麼濃重的冷酷神色,卻不知是不是因為小小年紀就已然經歷過許多磨難。

    班兮想到這裡輕輕歎氣,一旁盼兒道:「那個翁府的妍姨娘,真是狠心呀,居然會去毒害翁少爺,聽說前兩日她哥哥得迅從別處趕來,為了翁家不允他妹子葬到祖地,還與翁老爺大吵了一場呢。」

    班兮一愣,問道:「他們不許她葬在祖地嗎?」盼兒道:「這個當然了,若不是她,翁少爺哪會吃這樣的苦頭。都說他眼下雖然正在恢復,可說話行動已經大不如前,只是撿回條命而已。翁家沒將她哥哥連代著送官查辦已經算不錯的了。」

    班兮回憶起那小妍正值青春年華,前不久還與之共處一室的人,此時卻已香消玉隕,連亡魂都無處歸依。她輕輕歎息,低聲道:「翁老伯又何必這樣呢,人死萬事空,容她在祖墳安息,也不至於變做個遊魂四散飄蕩呀。」

    盼兒道:「小姐,你就是心腸太軟了,這樣的女子哪個人家會容得下她,這般的心機算計,讓她埋在祖墳裡,只怕要驚擾的祖先也不得安寧呢。」

    班兮抬頭看盼兒一張小臉上滿是鄙薄之色,搖頭道:「這世上再沒有比性命更珍貴的事,便是有再大的罪過,既然以死相詆,便應該得到原諒才是。唉,若是我早幾日能想到翁公子的病,早幾日能幫上他,或許妍姨娘便也不會如此下場。」

    盼兒嘖嘖嘖道:「哪有這樣的事,小姐你便是早救了他,說不準那惡婦見一計不成再生一計……」班兮不等她說完便打斷道:「如今她人已死,別再說了,」盼兒見她神色悲哀,連忙點頭答應,整理幾邊茶碗要拿到廚下洗滌,正要去推門,卻見門已打開,有人走了進來,正是班況。

    盼兒低頭輕聲喚:「老爺!」班況點點頭,道:「你點好了燭火就出去吧,我和兮兒有話要說。」盼兒應了,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回身將火燭點燃,放在一旁的燭台上,輕關房門走了出去。

    班兮見他進屋,忙起身相迎,待他在席間坐下,自己才陪在一旁,班況卻只看了她幾眼,並沒有立時說話。

    燭光微微晃動下,只見班況眉頭微皺,目光在室內環視一圈,又輕輕地歎了口氣,班兮柔聲道:「女兒不孝,未能為父親大人分憂,卻還要父親為女兒的事操勞。那天在翁府中,女兒更是不尊父命,擅自做主,請父親責罰。」班況搖了搖頭,道:「我雖然心裡氣惱,可卻並不是對你。」

    他注視班兮一會,才道:「我總是有些不甘心,為什麼上天要賜你這非凡靈性,使得我好好一個女兒,卻不能享受尋常女孩兒的歡喜快樂。」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又道:「若是你沒有這般異能,定能比眼下快活的多!」

    班兮道:「女兒哪有不好?如今也歡喜的很呀!」班況道:「可是你雖然終日藏身在家裡,外間你的名字卻不知道已然傳到了何處!唉!如今你年歲還小,等到有朝一日,為父不知要如何為你挑選夫婿。」班兮聞言,登時臉色漲紅,低下頭去。

    班況道:「女兒家的名聲最是要緊,你雖恪守閨訓,可是名揚千里,外人又怎會知道那許多?即然聽信了傳言,就必然會有更多不堪的猜測。為父對你事事阻撓,又將你禁足在府裡,實在是因為有太多擔憂,你要明白才好。」班兮輕輕點頭,她從未這樣與父親對談,聽他說起心事,語調哀傷,不由得心中酸楚,眼圈都有些紅了。

    卻聽班況長長歎氣,又道:「我知道你年紀雖小,可心地善良,若是自己能幫到的卻未能出力,必定會內疚不安。其實為父又何嘗不是如此,可是你出面救了這家,便沒有不救那家的道理。況且人生在世,誰又會一帆風順,總會多少有些危難困境,如此反覆下去,為父實在怕你日日為他人苦思苦想,到頭來卻拖垮累壞了自己。」

    他伸手在班兮發上輕輕撫摸,道:「兮兒,你娘辭世時,你年歲尚小,雖然上面有這許多兄長,可你年紀又小,又是女孩兒,為父知道你素來是寂寞的。這樣可好呢?為父再為你去買兩個小丫頭來,日夜陪伴你?」

    班兮慌忙搖頭道:「不用了,有盼兒就很好了,父親千萬別再為女兒擔心這些。」班況道:「盼兒這丫頭和你年歲雖近,可畢竟太小了,若是他日有個什麼要拿主意的事,她是不行的。」班兮笑道:「女兒的事有父親作主,又哪要盼兒她出什麼主意呢!」

    班況卻面色凝重,沉思許久,才道:「便是為父也不能永遠在你身旁,這便是今日我要和你說的事了。」他深深吸了口氣,再道:「我已傳信給你六叔,不過月餘光景,他便會到樓煩來接你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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