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南走下火車,車廂外初春凝冷的寒意撲面襲來,他把大衣領豎起來遮擋一點寒氣,深深長吐出了一口氣。沉定下心,他邁著極快的步子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往火車站外走去。
「沈先生,您到了。」一走出南京火車站的出口,立即有人迎了上來。
「林小姐已經回張府了?」沈新南腳下步子絲毫不作停頓,一面低聲問道。
「回去了,昨天晚上剛回去的。沈先生,您放心,林小姐一切都好。」接他的人緊步跟在他身旁,走到停侯在不遠處的一輛汽車旁時,一面很快去將車門打開了。
「去張府。」沈新南一刻不緩很快鑽進了車裡,一面沉沉一聲,道。
看見屋子裡也沒有張啟良的身影,韻柳緊繃的神經才稍稍舒緩下去,她剛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媽媽,媽媽,」是小寶,蹬蹬蹬直奔床邊來了,搖搖還坐在床上的韻柳的肘,低聲說,「媽媽,我要你給我做小老鼠。」
韻柳看著小寶稚嫩的臉,微微笑了笑,心裡卻是一絲淒然。若是早知道這孩子如今會這樣的依賴她,真的把她當做了真正的媽媽放在他小小的心裡,她真的寧願沒有發生之前的種種。轉而,她忍不住細細歎了一聲,不知道等到自己走了之後。這小小地孩子能不能平滑無事的渡過去。
「好的,」抬起手去撫摸著他軟軟的頭髮,她低聲說,「媽媽這就給你做。」
一面她就去掏手絹出來,小寶要她做的小老鼠是用手絹做的,把手絹對折捲起來,兩頭再各打一個結,一邊作尾巴。一邊做成兩隻耳朵模樣。那還是她小時候,她母親常會給她做的小玩意,現在倒輪到她自己給別的小孩子做了,生命地腳步匆匆不語,推移的可真是快。
韻柳去摸身上隨身帶著的手絹,才想起來自己那條手絹昨天已經用來給小寶做了一隻小老鼠,這會兒怕是被這小鬼不知道丟到哪個犄角旮旯裡去了
「小寶,」韻柳只得低下臉去和床邊的小寶輕聲商量,「等我起來。先去找一條手絹,才能給你做小老鼠。」正說著,忽然聽見頭頂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用我這條吧。」
韻柳的心不禁微微顫動了一下。緩緩一抬眼,先看見他的手執著一方手帕已經遞到了自己面前來。
韻柳臉上的神情立即嚴冷了下去,她撇下了臉,並不理會他遞來的手帕。
「媽媽,媽媽。快做呀。我要小老鼠。小老鼠。」小寶地兩隻小手卻已經迫不及待的去抓起了他爸爸手上的手帕,塞到韻柳手邊,接著又去不停搖著她的手央求著。
這樣被小寶不停地搖著她的手。央求著,韻柳心裡幽幽一聲低歎,一面一轉臉,目光落在了那條手帕上,她略顯遲緩的去把它拿了起來。韻柳低著臉,默不作聲,那條手帕在她的指間很快變成了一隻小老鼠的模樣。
「好了,小寶,出去玩吧。」張啟良把拿到小老鼠地小寶從韻柳身邊拉開了,一面轉臉示意門外地奶媽進來把小寶帶出去。
小寶被領了出去,張啟良一直默不作聲看著小寶地身影消失在門外。
他背對著床上的韻柳,緊繃的背身像是背負著某種極深地痛苦。剩下他和韻柳兩個人在的屋子裡,一時間靜默的像是空氣也一起凝住了,只有透過窗子射進屋子裡來的一束初春的暖陽,淒迷稀薄,靜靜的照亮了窗前高几上擺著的一盆蘭花草的幾片葉子。
「早知道這孩子現在這樣依賴你,我真是後悔之前把他交給你。電腦站他依然背對著她,低低的聲音忽然打破了此刻屋子裡這深沉的靜默,卻讓韻柳的心更沉重了幾分,「他已經失去過一次母親,你卻還要他失去第二次。」
一滴眼淚從韻柳眼裡滾了出來,嗒!的一聲落在了她還蓋在身上的被子上。
濃綠織錦的被面,像是一片夏天的池塘,飄著一層濃綠的浮萍,紅絲線、黃絲線繡出的鴛鴦結伴遊戲於水面上,……韻柳的心裡忽然莫名的又是一陣酸楚。她拿自己冰涼的手指悄悄地去抹掉了眼角的那一抹濕潤,沒有作聲。
「當初,我娶蓉欣,也是希望小寶身邊能有個伴,」他接著低聲道,「現在蓉欣走了,你又要走,孩子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牽連到孩子,是我始料未及的。」韻柳低著臉,低聲道,「對不起,真得很抱歉。」
「我看得出你對小寶是有感情的,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留下呢?——」
「你不要再說了。我是一定要走的。」韻柳打斷了他,「要是想傷害不再繼續下去,你就快點讓我走吧。」
張啟良聽見她的這一句話,忽然像是忍不可忍一般猛地轉過了身,急邁兩步走到了床前去,沒讓韻柳有任何時間做出防備,他很快伸出一手去,緊緊捏住了韻柳的腮幫子,強行將她的臉扳向他。
他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卻像是尖針紮著她,那種痛直蔓延進心裡去。
「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張啟良看著韻柳低垂的眼睛,嚴冷的聲音質問道。「你的眼神騙不了我,你對我不是沒有感情。」
韻柳的確不敢看他,尤其怕看他的眼神。但是,她心裡非常明白,這時候,她是不能留給他一絲希望的。她只有竭力沉下自己的心。
「你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一開始,我就看得很清楚。」隨即就聽她漠聲道,「如果說,我對你這樣一個男人會有那麼一點點的感情,那也是因為我看到了你對小寶的疼愛,對你的看法有了一點改觀,覺得你還不至於是一個真正一無是處的人,也僅限於此。」她淡淡一絲輕笑,「如果我不經意的行為讓你心生誤會,那我真的是很抱歉。」
女人果真天生是戲子麼?那冷漠的聲音有些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說給他聽,她自己也在聽,入耳的每一字一句也像是冰塊冰著她的心,如果不是竭力克制著,她一定會發起抖來。
她始終沒去看他,不過她冷漠的一張臉,還有這一番絕情的話已經足以讓張啟良的心冷透了。當張啟良放開她,轉身邁著厚重的步子快步走出去時,她才轉過臉去看向他蕭然的背影,一顆心立即像是一把抓似的。
為什麼她年輕的生命裡需要再一次面對這樣的背影?……望著張啟良留給她的背影,她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那年希源離開她時,留給她的那個同樣清冷的背影,還有那被他掀起的杏黃色的軟緞子門簾在他身後高高的飛起來,厚沉的門簾像是沉沉撲落在她心上的那種窒息的感覺也都回來了……她的心真得已經千瘡百孔了,先是希源的離開,現在又是和張啟良的無奈結局,這難道真的就是她的命數嗎?
即使是命數,她知道,她也是必須這樣走下去的,這是她唯一的選擇。因為她清楚,如果和新南在一起,她能夠要求自己忘記張啟良;可是,和張啟良在一起,她再也不可能要求自己忘記新南,因為她欠他的。她不能不讓自己走,她要回到新南身邊去,就像之前那樣,用自己全部的身心去回報新南對自己的付出。
「因為還有新南,因為我和你不是一路人,……」當張啟良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了屋外那片鮮亮的春光裡,屋子裡的陰涼卻像是更深了些許,韻柳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她沒有流眼淚,只有流不出眼淚的酸楚一陣一陣酸痛著她的鼻管,她的心。
「大爺他,在府裡嗎?」梳妝台前坐著的韻柳梳理完自己的長頭髮,她把梳子輕輕放下,一面問向進來整理屋子的一個女傭。她知道在張啟良眼面前,自己想走是很難的了,現在也只有等到他不在府裡的時候,另想辦法。
「大爺在客廳待客呢,」女傭卻回答說,「剛剛府裡來了一位客人,挺生的臉,之前從沒見過。」歇了歇,忽然又蹦出一句:
「長得挺氣派的一位先生,聽說是從上海來的。」
韻柳放梳子的手猛然間抖動了一下,「上海來的一位先生?」她怔怔的在心裡暗暗揣度,「會不會是新南呢?」
這樣一想,她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了身。會是新南嗎?自己這次一走就是幾個月,他一定是擔心壞了。……韻柳呆呆怔了一下,她立即轉身,正準備直接去客廳看看,究竟是不是新南找她來了,腳下步子還沒邁動開-
「出來!王嫂!」門口忽然閃出一個男傭人的身影,對著屋裡的女傭就是一聲喊。女傭不由得愣了一下。
「讓你出來呢,快點!」那人眼瞪著女傭,又急急催了一聲。女傭不知出了什麼事,腿嚇得軟了一下,不敢多耽擱,放下手邊做的活,哆嗦著就出去了。她前腳剛邁出去,那男傭飛快的速度忽然就把屋門一關!
「你這是做什麼?」韻柳一震,立即厲聲質問一聲,一面心裡卻也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委屈您了,太太,我們做下人的也是按照大爺的吩咐辦事。」聽見那人說著,已經同時聽見門外嗒!的一聲上了鎖的聲音,——
韻柳的心一下子涼了下去,她知道必定是新南來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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