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濤無比真誠無比誠實地對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無法逃離。我感覺自己那經久不息漂浮在無邊無際冰海上的冰山在這股來自太陽的暖流的溫情撫摩下融化了,我感到我那千里寸草不生的撒哈拉沙漠在長空萬朵雨雲的輕柔滋潤下重新化為生命寫意的綠洲,我彷彿聽到了熊山飛鳥的歌唱小狗豹子的叫嚷還有爺爺深沉的祝福!
海濤努力吞嚥了一口空氣,低沉的嗓音在空氣裡爍爍發亮。
「老六!今天我要說的可是這所有兄弟的心聲。你就給我好好的聽著,聽完後,再回答我。說實在的,一直以來,我就不怎麼看得起鄉下人。我家在山東日照市,我老子是干海鮮的,怎麼說呢,在我們老家他還算比較牛B吧!可就是因為如此,那些鄉下什麼親戚整天川流不息的到我家叫窮叫苦,不是借錢就是要我老子我老媽給他們幫忙。」
「一次兩次倒好,可他們就好像粘上你了,到家又不講衛生,不脫鞋子到處吐痰丟煙灰又不洗澡滿身怪味,吃飯樣子象頭豬,喝起酒來好比牛,夾菜又不用公筷,搞得我滿身不舒服,到處不爽,不勝其煩。可他們又不能得罪,一句話不好,一個眼神不對,他就和你談起祖宗八代他家對你家是如何的有恩,你和他之間的關係是如何的親,讓你尷尬不堪。因此,我從來都特煩特瞧不起鄉下人,我就對鄉下人形成一個定式:那就是鄉下人沒素質沒文化,整個一無恥下流產物,一卑鄙不知羞的討錢要飯乞丐。」
「講句良心話,第一眼我看見你我就厭惡,心想怎麼***這麼倒霉,又遇上個窮鬼,還這麼小!我不得煩死了?!當初我還準備換寢室的,但後來看到石偉他們幾個都是城市人,也就算了,想想大不了老子就在你找我借錢時隨便給你一點。」
他停了停,仰頭喝了一杯酒。
四周靜寂得可怕,石偉他們還有這些女孩子緊張地看著海濤和我,生怕我在受不了時做出什麼異樣的舉動,畢竟海濤的話已經超出他們的事先研究草案內容。他們極其擔心海濤的話對我是種侮辱。
我沒有動,沒有說話,沒有做聲,甚至連眼神都沒變,依舊這麼平靜地看著海濤,我回思著他的內容,等待著他下面的語句。
「最初,我發現你能吃也好節省,一頓飯只吃一塊錢,當你連吳雯麗的剩飯剩菜都吃時,我很奇怪,這傢伙不會是小色鬼吧,這麼變著法子吃女人的口水?」
「到不久後,石偉告訴我們說你因為吳雯麗在你眼前把一個咬了一口饅頭丟掉,被你罵了一頓,兩人吵了架的時候,我感到你這傢伙太做作了,一個饅頭,才幾毛錢!用的著這麼誇張?!」「沒幾天之後就見你拿著稿費大吃,結果瀉肚子,讓我好一陣笑!媽的,這不餓死鬼投胎?!」
「到後來,你竟然只吃五毛錢的菜!我疑惑了,你怎麼在自己長身體的時候要餓著自己的肚子,真的有這麼窮嗎?我對自己說只要你開口,你要多少我就給多少,絕不會要你還。我等著你向我開口借錢,可你從來就沒有向任何人開過口,其他的同學都在互相攀比買手機買名牌衣服,可你從來就沒有流露出過半點羨慕的神色,穿得那麼樸素,吃得那麼簡單,用得那麼節省,可我從來就沒有在你臉上發現有半點自卑!」
「最沒想你居然天天翹課外出打工!居然在被老師、學生會逮住時奮勇反抗,罵了那些學生會的傻B!我***突然有點佩服你!厲害!有性格!夠獨特!怪不得可以十四歲就考上長大!」
「直到後來我們兄弟們看著你長高長大,像吃了什麼激素弄了什麼化肥一樣的飛長!我們就越發納悶了,這小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玩意?怎麼***全是謎?被學校處分你不怕,照樣敢翹課,你簡直就不把這學校當回事!佩服!」
「你平時上課經常傻呆呆的,我還懷疑過你是不是有點什麼諸如神經官能症、精神有問題。可你的才藝就是棒,你每天看的都是些什麼書啊,哪裡和專業掛上鉤?可你的成績照樣好!我們就覺得,媽的,這小子真***聰明!」
「但是我們一直奇怪,你為什麼這麼不喜歡和大家打交道,不參加學校的一些協會、活動?我們最後才知道你居然是個孤兒!唉!」
「我們分析,你肯定是因為自己步入社會太早,現在又失了戀,我們感覺你可能有了過分成長憂鬱症,思想自閉症,以至自己抗拒一切事物,輔導員想找你談話,你能拖就拖能逃就逃,找到了你也是把老師當成了個屁,隨他在放個不停。」
「我們知道你困難,我們迫切地希望以我們兄弟的情分來幫你解決生活難題,幫你找回你自己,不要再這樣下去,不要再折磨自己,不要再讓自己活的這麼累!不就是錢嗎?兄弟我有!不就是女人嗎?到處都是!」
海濤長舒一口氣,覺得終於把憋在心裡糾結在腦子裡的這麼多懷疑、這麼多問題、這麼多不爽說了出來,痛快得很!他端起早就有人倒滿的酒杯,一口飲盡。
「爽!」他大聲道,「真***!爽!爽!」
接著石偉又開始了他柔情的轟炸,這場轟炸後來就成了我的傳說:「老六,不是我說你,你也太能吃苦了!也太傻了!」
「學校的助學貸款你不要,特困救濟你不理,衣服不買,零食不吃,抽煙喝酒你不沾,網吧遊戲你不玩,漂亮MM你不追,聊天打牌你不愛。我們一天用幾十,你一天才三五塊,我們玩,你打工,我們打的你騎破車。怕影響我們休息,你去路燈下看書;怕影響我們玩耍,你就一個人呆想。凡是我們好奇的你都把它看成不是玩意,凡是我們需要的你都毫不在意。」
「我們非常想幫助你,支援你,甚至讓我們來負責你的生活開支,可是沒人敢提,為什麼?你太冷了!你沉默的面容、憂鬱的眼神就像一桶涼水,令我們擔憂它會隨時倒在我們熱情的頭上,你怪異的性格、獨特的想法、恐怖的思想對我們來說,令我們無時不刻不在猜測這到底是哪裡出產的這麼酷這麼怪的品種?!」
接著他的語言離題了,想必是有所感慨,思想境界已經得到昇華。
「啊,龍鑌!啊——老六!你孤傲的身影像深山裡的幽蘭,你清高的氣質像極品的雲煙、芙蓉王、大中華,你倔強的性格象世間最厲害的辣椒,像海濤嘴裡的大蒜,那麼美麗,那麼英俊,那麼不凡,那麼有中國特色,那麼有山東氣息,還那麼令人遐想!啊!龍鑌!老六!你簡直就是我的偶像,簡直就是我的太陽!……我要追求你!」
我噴——!
沒有人可以再忍住這強行壓抑的笑聲,我終於跟著大家發出了我自從爺爺過世後最為開心快樂的笑聲,我的所有煩惱所有不快全都在石偉他那表面積不足兩平方厘米大的正在滴溜著轉動著的小眼睛裡忘卻了!
登地,我全身輕鬆了,輕飄飄的,藉著酒意,我感到另一個我離體了,飛到了,不,它已經在空中,並用一種欣慰看著自己,注視著自己,詮釋著自己,我感覺好像我已不是我自己,可我卻又那麼真實地覺察到我又是我自己。
這是無以言喻的暢快,這是無法比擬的觸感,這是無以描述的感覺,我的眼睛注視著我的眼睛,我的思想詮釋著我的思想,我的靈魂感動著我的靈魂。
天——啊——!
我剎時腦海裡衝出這樣一個場景:
一個孩子栽了一顆種子,種子萌出嫩芽。
孩子歡欣跳躍叫嚷道:「我是一個絕對的生命!無庸置疑的生命!一個真實的生命!我用生命創造出了一個生命!啊,生命,啊,上帝!我對你已經有了報答!」
突地,生命或者是上帝,出現了,在雲層之間,用慈愛的目光撫著我的頭,撫著我的眼,撫著我的身,撫著我的心,撫著我的生命,撫著我那用生命創造出的生命,慈愛地道:「我的孩子,你已酬謝了我,可你自己的願望呢?」
我生命的降臨是上蒼的決定,我生命的第一個烙痕就是龍家的血脈,承接延續著先祖的基因,生命被詛咒是我與生俱來的無法更改的事實。家庭的傷楚與災難注定了我的先天,我的生命附上無從逃避的悲哀色彩,但是生命的悲哀並不是我生活的悲哀,我怎麼能因此將過錯注入生活,我怎麼能把生命的悲哀當成生活的悲哀呢?
我對生活是什麼根本就不明白啊!生活的歲月組成人生,但是人生又何曾僅僅就只是生命?人生是對生命的註解,生命只是人生進行的一個前提,它是天然的印記。我怎麼能把生命就當作是生活、當作是人生呢?我怎麼能在生活中一直和我的生命來糾纏不休呢?
我將生命的歲月消耗在對死亡的等待之中,我將自己糾纏於上蒼的詛咒裡卻不自拔,這是多麼的錯誤!!
我本應該將生命的悲傷異化成生命的奮鬥,我本應該將生命的詛咒變換成我生活的動力,我本應該將生命的過程戰鬥成我活著的里程,我本應該漠視我的印記,忘卻我的時間,丟棄我的蒼白,過著我想要過的生活。
我一味的孤行,給別人全是不解,給自己全是痛苦,自閉的後果是更加自閉,逃避的後果是更加逃避。我在空洞的想法中延續著我生活的歷史,我竟然沒有發現自己毫無意義的思考已經令得自己走火入魔!我生命的時間就這樣永恆而均勻地流逝遠去,我就這樣走到我人生的半途。
時光悄悄遠逝,月光也很美麗,可我月下的我竟兩手空空。到今天我才發覺,我連我的寂寞都已疲憊。
我在憐憫著自己的輕浮之時,無知又使我落下了淚!
我無法奉獻什麼於我忽視的生活。我唯一的慶幸就是我終於已將走出封閉的荒原。
看著滿桌如此默默關心我、熱忱開導我的他們,我感到我似乎已經明白了生活的含義。我在笑著,同時我又在流著眼淚,這舒暢的眼、舒暢的心,我不再壓抑自己、埋葬自己、恐懼自己,我放縱的讓我欣喜的淚在我臉上橫流!
我淚流滿面!卻又無比暢懷!
我終於找回了我的生活,我的快樂,我的心,我要以自信的心來迎接我將來生活裡的一切到來!
他們看著我放聲大笑卻又淚涕縱橫,手舞足蹈卻又雙眼煥發光彩的模樣,不禁互相對視著,不知我發生了什麼事。
石偉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試探著問我:「老……老六,你——沒什麼事吧?」
我無比高興的無比渴望的接受著我這些從此進入我生活的並影響著我生命、我人生的兄弟,我突然覺得我真喜愛石偉的眼睛,我從沒有發覺過這雙眼睛裡居然可以有這麼多表情這麼多內容,從這裡我似乎就能透視到他的心,我高興地跳起來,端起酒杯來到石偉身前,衝口說道:「三哥,我今天才發現,你的眼睛有一種美!動人心弦!三哥,來,我先敬你,等下我再敬各位大哥大姐!」
滿桌的人無從適應這突然發生180度改變的我,這已經完全不同於以前了的我,無數的疑問從他們心裡迸出:這是龍鑌嗎?他是不是有問題啊?怎麼說變就變?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啊?他居然還這麼開心的在笑?他居然還要敬酒?他可是極少笑的啊?最多見過他微微一笑,笑的時候也最多就是拉拉臉上幾塊肌肉!怎麼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來告訴我?
看著他們的愕然神情,我知道緣由,我忽地感觸如此敏銳。我拿著酒杯碰向表情傻愣舉著杯子的石偉,「叮——」,我學著他們那樣,仰頭而盡!
剎時,辛辣的液體一滾而下,迅速將燃燒的感覺遍佈全身。我重又從桌上拿起酒瓶準備倒酒,哈,沒有了,這種酒瓶太小,我晃了晃,看來真的沒有了。
海濤他們已經早已被我的怪異行為弄得不知所措,生恐是因為剛才的話語嚴重的刺激了我,導致我發生了如此恐怖的具有明顯精神病特徵的後果。
見我在晃酒瓶,還是芬姐心細,連忙另拿一瓶酒過來。幾乎是飛快的,我倒滿了酒,對著大家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我今天向你們賠罪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兄弟了,我先干了!」
一種無法遏止的慾望,我非常非常需要這種獨特的液體灌進我的喉嚨,我舉起酒杯學著海濤那樣,向四周轉一圈,向喉嚨裡一倒,嚥下去,顧不得這衝鼻的烈感,我接著道:「我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對我的關心,謝謝!」
此時,淚卻繼續從我的眼裡湧出。
大家真的更加不知所措了。
「你沒事吧?」海濤回過神來,頗痛恨自己剛才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害的這個已經很可憐了的小弟弟這麼失態,他暗罵自己:媽的,我這個鳥人!這麼笨蛋的話誰受得了?換做是我被哪個這麼說,那我還不和他幹架?!
我聽任淚在臉上流淌,笑著從刺辣的喉裡發出聲音:「我哪有事?現在,我最高興!大哥,謝謝你!謝謝你們把我叫醒,把我拉回來了!」
我再一次拿起酒杯抓過瓶子,要倒酒,我準備和大家再乾一杯。
海濤和石偉認定我是醉了,他倆站起來,一個人箍住我,一個人要搶酒杯和瓶子,憑經驗認定不能再讓我喝了,這樣借酒澆愁會出事的。
我越是這樣又笑又掉眼淚,他們就越不能理解,越不能理解就越怕,直到我在他們的強迫下依舊試圖把自己的嘴伸到杯子裡時,他們已經怕到了頂點!
海濤大聲道:「石偉,快!這小子他娘的力大!」
我掙扎著並大聲呵斥道:「你們怎麼回事?讓開!我要喝酒!我要和你們喝酒!」
海濤看到要想強迫我不喝酒真的很困難,歷經酒海經驗老到的他就對我道:「那好,龍鑌,你給我聽好了,你不是要喝酒嗎?好!大哥陪你喝!但是如果你是男人,你就要聽我說,你已經不能喝了,咱們等下喝,怎麼樣?」
見我在聽他說話,他就把抱住我的雙手鬆開,把我壓在凳子上,把頭靠在我的耳邊道:「今天大哥對不起你了,不該說那些鳥話的!要怪就怪我這張臭嘴,媽的!這麼不聽使喚!」
他看看我,又道:「你剛才沒事吧?」
「我?沒事,我那有什麼事?我就是開心,很開心!」我對他的話予以了否定。
「那是不是因為大哥今天說話傷了你?你今天第一次喝酒就這樣?」海濤又道。
「沒有,沒有!我還多虧你們點化了我,對我當頭棒喝,我太感謝了!一時間想明白了很多事,一語驚醒夢中人呢!」我很坦率的說。
「那你不怪我剛才對你說嗎?」
「怪?我還要好好和你們喝酒呢,好好感謝你們啊!」這是我的真心想法。
「真的不怪?」他還是有些擔憂和懷疑。
「不怪,絕對不怪!」我徹底給他釋疑。
「好!兄弟就是兄弟!痛快!那你還能喝酒不?」
「能!」我騰地站起來!
「好!來,來,來!兄弟姐妹們全部站起來!我們一起干了!」
鄔慶芬給我遞過紙巾,示意要我把眼淚擦乾。我這是才發現我居然滿臉是淚。
海濤見我的動作很是平靜,微笑的樣子沒有什麼異常,心裡舒了一口氣,又對我道:「告訴我,剛才怎麼回事?」
我也許真的喝了不少酒,似乎這對於一個曾未喝過酒的人來說,應該會到了醉的地步了,但我感覺這酒好像就只是一種很濃烈的刺激喉管腸胃的液體而已,根本就沒有讓我產生半點書上所說的醉意。我很清醒,我當然清楚他要問的是什麼,他所要問的正是我曾經所困惑的,現在他們已經是我的拜把子兄弟,我突然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告訴他們我所有的故事了,而且我還要告訴他們我剛才在腦海中看到的那一幕奇特的影像,他們有權利有理由知道這所有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我非常想說,非常非常渴望對他們說。
我長歎了一口氣,悠悠的,在心裡把那似乎已經很久遠了的歷史重新在天空展開,舒平,把那條從大風村到天雷鄉到江坪鎮到長漢到現在這個「等待飯店」的路,靜靜地重新走過。
「好,你們聽我告訴你們一個故事,我的故事,真實的,我的故事。我出生在一個世代被上蒼詛咒的家族,世代先祖沒有流傳下來為什麼我們這個家族會被上蒼詛咒,而且這個詛咒竟會惡毒到延續千年。有家譜記載從先祖到我已經六十四代,世代先祖不管怎麼想辦法,都一直只留下了一個孤單的男丁延續血脈。我的所有先祖沒有誰能活過三十歲,我的那些奶奶們也全部都會在男人死後一年離開人世,他們都葬在我老家後院的小土坡上。」
「傳說這詛咒十分惡毒,並且非常有可能會禍延他們的妻家或者一些朋友,千百年來,我的先祖們想盡辦法也無力擺脫這詛咒,他們對這種詛咒完全絕望了,所以他們很少去交朋友,都是孤獨的活在自己的***裡,不連累他人,聽天由命地等待那死亡詛咒在三十歲之前降臨的裁決。」
我也不管他們滿臉這是童話故事神鬼傳奇的表情,我就是要告訴他們把這一切都說給他們聽,不管他們信不信,我如果不說出來我心裡就會有如一塊巨石壓著堵著,喘不過氣來。
「就連我的爸爸我的媽媽也是在三十歲沒到就過世了的,我才九個月大的時候就成了孤兒,一個和我家有世代交誼的孤寡老人齊爺爺收養了我,我們在一起相依為命。後來爺爺出意外了,全身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
我的淚已不受控制,我無比地懷想著我的齊爺爺,想他的胸膛,他的笑容,他那皺紋密佈的臉,甚至想他在病床前那撫摩著我頭的瘦骨嶙峋的粗糙的手,巨大的悲傷重新籠罩著我的心。酒桌上靜寂極了,只有我略帶哽咽的聲音在空氣中迴響。
「爺爺死了,就在我來長漢讀書的時候。我本來想好好把爺爺帶在身邊一起活下去的,可爺爺沒有了;我本來是要到湖南讀書的,可爺爺不知為什麼把我的志願改到長漢大學;我猜想爺爺是想我和雯麗在一起將來結婚生孩子的,可爺爺不知道,他的臨終願望已經不能實現了……」
「為了餵飽我可怕的肚子和籌備明年的學費、還欠別人的債,我只有節省,我只有去翹課去打工,我要靠自己來延續生命。我早就習慣了自立,我不會去要什麼貸款、救濟,老天給了我一雙手就是要我靠自己養活自己……」
「雯麗是除了齊爺爺外和我最親的人。先前我並不十分明白她為什麼要和我分手,看到這個鄭學,我明白了,他真的比我強得太多,鄭學才是她真正理想的朋友理想的丈夫,我沒錢沒貌沒才又年紀小不懂事,性格孤僻脾氣怪,她不喜歡我也在情理之中,我也看開了……」
「說句實在話,先前不和你們交往,一來是我的家族特性,二來是自己不知道朋友到底是什麼,我還以為就和小時的同學差不多,三來是怕那個上蒼的詛咒,想想齊爺爺都逃不過絕後的拖累,更何況你們?那一切本該就是由我自己一個人承受的。四來是自己胡思亂想得太多,對很多東西想不明白,沒心思進行交朋結友。五是自己實在不知道怎樣才能和大家交流思想感情。」
「要不是你們今天對我的講話,我還真得這樣糊塗下去。謝謝你們,真的,你們讓我感到什麼是友誼?你們讓我感到友誼是多麼崇高多麼真誠!真的,我非常感謝你們!」
我舉起酒杯誠懇地道:「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來!芬姐,硯姐,萍姐,我真誠地感謝你們幫我找回了我自己,讓我明白了什麼叫做生活。謝謝你們!」
大家聽得心曠神怡驚心動魄,見我舉杯,還沒反應過來,我已經喝完了杯中的酒。
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這只可能存在於鬼怪傳說故事中的事是真的嗎?
唯物主義的灌輸從來就是要求我們堅決的和一切迷信做堅定不移不折不饒鬥爭啊!莫非也要我們這些無神論者來相信唯心主義?那馬、恩、列、毛不氣得從黃土堆裡爬出來找我們算帳!自己身邊可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等怪事?!看龍鑌的表情又像是真的,可這,可這,可這可能嗎?可能嗎?可能嗎!
石偉雖從我那裡知道一點我的事,可我從沒對他提起過命運的詛咒,他驚訝地發現原來我身上還有這等神秘好玩的事情,他可沒有什麼信和不信的疑問,滴溜著小眼試探著問道:「還有嗎?接著呢?然後呢?」
海濤在推測龍鑌所說故事的合理性真實性,一見石偉把他的思緒打亂了,大怒:「還有?還有就是龍鑌和我們在這裡喝酒!接著?接著就是你這個笨蛋在這裡搗亂!然後?然後就是**你!」
石偉有時也挺悸海老大,見他發火,醒悟到自己實在問的是狗屁,嘿嘿乾笑幾聲。
海濤皺著眉,摸摸下巴上硬扎扎的鬍子,沉吟道:「沒道理啊,沒理由啊,無法解釋啊?這完全沒邏輯啊?」
廖業一臉懷疑道:「老六,這,這是真的麼?不會是你在寒磣自己吧?」
我鄭重其事地回答道:「這個神秘的詛咒我們龍家背負了六十四代了,在我們老家很多人都知道,並且祖宗的遺言記載在家譜上了。我不會騙你們的,況且要不是你們幫助我的話我還在背著這個包袱沒辦法甩掉。我現在明白了,我不再擔憂著這個詛咒,隨它什麼時候來,我自己要好好的活完這剩下的日子。」
海濤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大聲道:「來!老六,來!所有的人都給我起來!我們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有什麼鬼詛咒!我們要的就是要我們的老六好好的,開開心心地和大家在一起,好好的享受生活,別管他什麼老天什麼上蒼,讓詛咒見鬼去吧!」
「好!忘掉以前一切不愉快的,讓詛咒見鬼去吧!干!」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將一隻可以永遠都盛無窮盡的酒的酒杯,奉於你們的面前,期冀你們可以將真正的醇和往裡斟滿,你們斟千杯,我千杯都要喝下去。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世界因有你們而美麗,我的世界因有你們而有了光輝。我亦因你們不敢淪喪於悲哀而從此有了鬥志,亦因你們渴盼拯救我的苦難而從此有了慰籍。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在我這感慨的讚美尚沒有結束傾述之時,那天堂收卻了翅膀的青鳥在這片陌生冰原的水鏡裡,就將靈魂的燃油引渡到了我燃燒著的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