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低頭(又名:槍手·手槍) 正文 突變
    一

    東方剛剛現出魚肚白色乳白的晨霧已瀰漫了大地。

    五點三十五分。

    黑豹還是坐在那張沙上一直沒有動。

    酒色之後他突然覺得腿上的槍傷開始疼他畢竟是個人畢竟不是鐵打的。

    可是真正讓他煩惱的並不是這傷口而是秦松帶回來的消息。

    「你帶去了多少人?」黑豹問。

    「十一個。」

    「張三從南邊請來的那批打手都去了?」

    秦松點點頭:「譚師傅兄弟兩個人也在。」

    「他們十一個人對付他一個也對付不了?」黑豹的濃眉已皺起。

    秦松歎了口氣:「他們本來也許還不會那麼快被打倒的可是他們看出了他用的是『反手道』之後好像連鬥志都沒有了。」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反手道」是種多麼可怕的武功因為黑豹用的就是反手道。

    黑豹眉皺得更緊:「是誰先看出來的?」

    「是譚師傅」秦松回答:「他看過你的功夫。」

    「你看呢?」

    秦松苦笑:「他擊倒『六合八法門下那姓錢的時候用的那一手兒乎就跟你擊倒荒木時用的招式完全一樣我看到他使出這一著時就立刻回來了。

    黑豹沒有再問下去。

    他全身的肌肉已又繃緊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怯?過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說:「會使反手道天下只有兩個人!」

    秦松點點頭:「我知道。」

    「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就是羅烈。」

    秦松又點點頭羅烈這名字他也聽說過。

    黑豹握緊了雙拳:「但羅烈以往並不是這樣的人他絕對不會為了一個臭婊子跟人打架的除非他……」

    秦松試探著:「除非他是故意想來找麻煩的。」

    黑豹又一拳重重的打在沙上:「除非他已知道上個月在這裡生的事已知道胡彪的老大就是我。」

    「你想他會不會知道?」「他本不該知道」黑豹咬著牙:「他根本就不可能到這裡來的。」

    秦松並沒有問他為什麼?秦松一向不是個多嘴的人。

    但黑豹自己卻接了下去:「他現在本該還留在德國的監獄裡。」

    秦松終於忍不住道:「像他這種人世上只怕很少有監獄能關得住他。」

    「但他是自己願意去坐牢的他為什麼要越獄?」黑豹沉吟著「除非他已知道這裡的事。」

    可是一個被關在監獄裡的人又怎麼可能知道幾千里外生的事呢?

    「也許那小伙子並不是他也許他已將反手道教給了那小伙子。」秦松這推測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也許……」黑豹緩緩道:「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羅烈只有一個法子。」

    「你難道要親自去見他?」

    黑豹點點頭。

    秦松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著他的腿。

    他當然明自秦松的意思忽又笑了笑:「你放心他若是羅烈見到我絕不會動手的我沒有告訴過你我們本是老朋友。」

    「他若不是羅烈呢?」

    「他若不是羅烈我就要他的命!」黑豹的笑容看來遠比秦松更殘酷「這世上我若還有一個對手就是羅烈絕沒有別人!」秦松好像還想再說什麼但這時他已看見波波從後面衝出來眼睛亮臉上也在著光。

    「羅烈。」她大聲道「我聽說你們在說羅烈他沒有死我就知道他絕不會死的。」

    黑豹沉著臉冷冷的看著她突然點點頭:「不錯他的確沒有死。」

    波波興奮得已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他是不是已回來了?」

    「是的他已經回來了。」黑豹冷笑「你是不是想見他?」

    波波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一顆心突然沉了下去突又大叫:「你若不讓我見他我就死我死了也不會饒過你。」

    「我一定會讓你見到他的就好像我已讓你見到金二爺一樣。」黑豹的表情更冷酷:「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波波亮的眼睛忽然充滿了恐怯:「你難道也想對付他像對我爸爸那樣對付他」

    黑豹冷笑。

    「你難道忘了他以前是怎麼樣對你的?難道忘了反手道是誰教給你。」波波大叫「你若真的敢這麼樣做你簡直就不是人是畜牲!」

    黑豹卻不理她轉過頭問秦松「下面還有沒有空屋子?」

    「有。」

    「帶她下去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准放她上來。」黑豹的聲音冷得像冰「若有人想闖下去就先殺了她!」

    下面是什麼地方?

    當然是地獄人間的地獄。

    妒忌有時甚至比仇恨還強烈還可怕。二

    十一個人並沒有全都倒在地上。

    這年輕人停住手的時候剩下五個人也停住了手。

    房間裡就好像舞台上剛敲過最後一響銅鑼突然變得完全靜寂。

    然後這年輕人就慢慢的坐了下來看著倒在地上的六個人。

    他們臉上部帶著很痛苦的表情但卻絕沒有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甚至連動都沒有動。

    他們曾經讓很多人在他們拳頭下倒下去現在他們自己倒下去也絕無怨言。

    這本是他們的職業。

    也許他們並不是懂得尊敬自己的職業但是既然幹了這一行就得於得像個樣子縱然被打落了牙齒也得和血吞下去。

    這奇特的年輕人用一種奇特的眼光看著他們也不知是憐憫同情?還是一種出自善心的悲哀。

    他忽然現站在他面前的這五個人臉上的表情幾乎和他們倒在地上的同伴是完全一樣的。

    「我說過我出手一向很重。」他輕輕的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現在就帶他們去救治他們也許還不會殘廢。」

    他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殘廢對他們做這種職業的人說來就等於死。

    沒有人真的願意死。

    他們看著面前這既殘酷卻又善良的年輕人目光中忽然流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感激和尊敬。

    然後還能站著的人就悄悄的拾起了他們的夥伴悄悄的退了出去彷彿不敢再了出一點聲音來驚動這年輕人。

    他們只有用這種法子來表示他們的感激和敬意因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將他們當做「人」來看待並沒有將他們看做野獸也沒有將他們看做被別人在利用的工具。

    他聽見他們走出去關上門還是沒有動也沒有再說一個字。

    他忽然覺得很疲倦幾乎忍不住要放棄這所有的一切放棄心裡所有的愛情、仇恨和憤怒、遠遠的離開這人吃人的都市。

    現在他才現自己不是屬於這種生活的因為他既不願吃人也不願被人吞下去。

    他現自己對以前那種平靜生活懷念竟遠甚於一切。

    那青山、那綠水、那柔軟的草地甚至連那塊笨拙醜陋的大石頭忽然間都已變成了他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東西。

    也許他根本就不該離開那地方的。

    他緊緊閉著眼睛已能感覺到眼皮下的淚水。

    然後他才感覺到一雙溫柔的手在輕撫著他的臉手上帶著那種混合了脂粉、煙、酒和男人體臭的奇特味道。

    只有一個出賣自己已久的女人手上才會有這種味道。

    但這雙手的本身卻是寬大而有力的掌心甚至還留著昔日因勞苦工作而生出來的老繭。

    他忍不住輕輕握住這雙手:「你以前常常做事?」

    紅玉點點頭對他問的這句話顯然覺得有點意外過了很久嘴角才露出一絲酸澀的微笑:「我不但做過事還砍過柴種過田。」

    「你也是從鄉下來的?」

    「嗯。」

    「你的家鄉在哪裡?」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紅玉的目光也彷彿在盼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地方很窮很偏僻我直到十一歲的時候還沒有穿過一條為我自己做的褲子。」

    她的笑容更酸楚淒涼:「但是那也比現在好現在我總覺得自己就好像沒有穿褲子一樣我身上就算穿著五十塊一套的衣裳別人看著我時就像還是把我當做完全赤裸的。」

    他忍不住張開眼睛看著她輕輕歎息:「也許你也跟我一樣根本就不該來的。」

    她看著他的眼睛心裡忽然也充滿感激固為這也是第一次有人將她當做一個「人」看待而沒有將她看做一種洩慾的工具。

    「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紅玉沒有回答她只是慢慢的跪下來跪在他肢下抱住了他的腿將面頰倚在他腿上。

    他立刻可以感覺到她面頰上的淚水。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就在這一瞬間他才真正體味出這兩句詩中的悲哀和酸楚。

    他輕撫著她的頭忽然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衝動:「你肯不肯跟我走再回到鄉下去種田、砍柴?」

    「真的?」紅玉抬起臉淚水滿盈的眼睛裡又充滿了希望「你真的肯帶我走?……你真的肯要我這個髒得快爛掉的女人?」

    「只不過我們鄉下可沒有五十塊一套的衣裳也沒有七十年陳的香擯酒。」

    紅玉凝視著他眼淚又慢慢的流了下來這卻已是歡喜的淚:「我從來也不相信男人的可是這次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我相信你。」她緊握住他的手又道「雖然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卻還是相信你。」

    「我叫羅烈。」

    「羅烈?羅烈羅烈……」紅玉閉上了眼睛反反覆覆的念著他的名字似已下定決心要將他的名字永遠記在心裡。

    羅烈的眼睛裡卻又忽然露出一種沉痛的悲哀他彷彿覺得這是另一個人在呼喚著他——在很遙遠的地方呼喚著他。

    他的心裡忽然覺得一陣刺痛全身都已抽緊。

    紅玉似已感覺到他的變化:「可是我也知道這只不過是在做夢而已。」她笑了笑笑得很淒涼「你當然絕不會真的帶我走。」

    羅烈勉強笑了笑:「為什麼不會?」

    「因為我看得出你心裡已有了別人這次你說不定就是為了她而來的。」

    女人好像全有種奇異的直覺總會覺察到一些她不該知道的事。

    羅烈沒有回答她的活他的心似已根本不在這裡。

    「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同樣感激你。」紅玉輕輕道:「因為你總算有過這種心意我……」

    她忽然聽到門外響起一陣匙鎖的相擊聲清悅得就彷彿鈴聲一樣。

    「黑豹。」她連聲音都已嘶啞:「黑豹來了!」

    就在這時突聽「砰」的一響門已被踢開一個滿身黑衣的人冷冷的站在門外手裡的鑰匙還在不停的響他的人卻似石像般站在那裡。

    「聽說這裡有人要找我是誰?」

    「是我。」羅烈慢慢的站起來凝祝著他臉上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

    黑豹花崗石般的臉上突然現出同樣的奇怪的表情。

    他忽然大叫:「法官!」

    「傻小子!」

    「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

    兩個人面對面的互相凝視著突然同聲大笑大笑著跳出去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紅玉怔住幾乎已忘了自己還是接近赤裸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慢慢的分開又互相凝視著:「你就是那個黑豹?」

    「我就是。」

    我連做夢也想不到黑豹就是你。」黑豹以前的名字叫小黑每個人都叫他小黑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姓黑。

    「我卻已有點猜到那個來找麻煩的人就是你了。」黑豹微笑著。

    除了羅烈以外還有誰能把我那些兄弟打得狼狽而逃?除了羅烈以外誰還有這麼大的本事這麼大的膽子?」

    羅烈大笑:「我若知道他們是你兄弟我說不定也寧可挨揍了。」

    黑豹微笑著看了紅玉一眼淡淡道:「為了這個女人挨揍也值得?」

    「當然值得。」羅烈拉起紅玉摟在懷裡:「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都很欣賞的那句話?」

    「就算要喝牛奶也不必養條牛在家裡」黑豹微笑道。

    「不錯你果然還記得」羅烈將紅玉摟得更緊:「但現在我已準備將這條牛養在家裡。」

    黑豹看著他們彷彿覺得很驚異:「我好像聽說你已跟波波……」

    「不要再提她。」羅烈目中突又露出痛苦之色:「我已不想再見她。」

    「為什麼?」黑豹顯得更吃驚。

    「因為我知道她也絕不願再看見我了我也已配不上她。」羅烈笑了笑笑得很苦:「從前的法官現在早已變了變成了犯人。」

    「犯人?」

    「我已殺過人坐過牢直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個被通緝在案的殺人犯。」

    黑豹彷彿怔住了過了很久才用力搖頭:「我不信。」

    「你應該相信的。」羅烈的神情已漸漸平靜淡淡的說道「我以前會不會為了酒和女人跟別人打架。」

    「絕不會。」

    「但現在我已變了現在我為了一個月的酒錢就會去殺人。」

    黑豹吃驚的看著他顯然還是不相信。

    「每個人都是會變的。」羅烈又笑了笑「其實你自己也變了以前那個用腦袋去憧石頭的傻小子現在好像已變成了個大亨。」

    黑豹突然大笑:「不錯在別人眼睛裡我的確已可算是個大亨。」他用力拍羅烈的肩「但在你面前我卻還是以前那個傻小子。」

    「我們還是以前那樣的好朋友?」

    「當然是。」黑豹毫不考慮:「你既然已來了從今天開始我有的一切就等於是你的。」

    羅烈面上露出感激之色用力握緊他的手。

    「過兩天我一切都會為你安排好的你要在家裡養牛我可以替你安排一棟足夠養一百條牛的房子你要喝酒隨便你喜歡喝什麼都行只要你不怕被淹死甚至可以用酒來洗澡。」

    黑豹並不是個喜歡吹噓的人但是他覺得在老朋友面前也不必故意作得太謙遜。

    歲烈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並沒有推掉他的好意:「你有什麼我就要什麼而且要最好的我既已來了就吃定了你。」

    黑豹大笑顯然對他這種態度很滿意:「但那些都是以後的事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又看了紅玉一眼:「你能不能暫時叫你的牛去睡一覺讓我們兄弟好好的聊聊。」

    羅烈大笑著推開紅玉在她豐滿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去養足精神等著我再來修理你。」

    黑豹看著他的動作和表情心裡覺得更滿意。

    這個人對他的威脅和壓力已不如以前那麼大了。

    這個人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法官彷彿已真的變成了個浪子。

    最令黑豹滿意的當然還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上個月在這裡生的那些事。

    「你幾時來的?」黑豹看到紅玉扭動著腰肢走進臥室忽然又問。

    「昨天。」羅烈回答:「昨天上午剛下船。」

    「船上沒有女人?」黑豹微笑著。

    「就因為在船上做了二十天和尚所以昨天晚上才會那麼急著找女人。」

    黑豹大笑:「胡老四就偏偏遇上了你我早已現他最近氣色不好一定要走霉運。」

    他忽又改變話題問道:「你一向都在那裡?真的在監獄?」

    羅烈點點頭:「而且是在一個全世界最糟糕的監獄裡在德國人眼睛裡除了德國人外別的人都是劣等民族他們最看不起的就是黃種人和猶太人。」

    「你怎麼進去的?」

    「因為我給過他們一個教訓我想讓他們知道中國人也和德國人同樣優秀。」羅烈微笑著「我在他們拳王的鼻子上揍了一拳誰知德國人的拳王竟被中國人一拳就打死了。」

    黑豹又大笑道:「這種教訓無論哪個人只怕很難忘記。」

    所以他們雖然明知我是自衛還是判了我十年徒刑。」

    「十年?」黑豹揚起了眉:「現在好像還沒有到十年」

    「連一年都沒有到。」

    「但你現在卻已經出來了。」

    「那只因為德國的監獄也和他們拳王的鼻子一樣並不是他們想像中那麼結實。」羅烈淡淡的說道並沒有顯出絲毫不安越獄在他看來好像也變得是件很平常的事。」

    「所以你這位法官現在已變成了個被通緝的殺人犯?」

    「不錯。」

    「我希望他們派人到這裡來抓你。」黑豹微笑著:「我也想試試德國人的鼻子夠不夠硬。」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到達裡來?為什麼要住進這間房?」羅烈忽然問問得很奇怪。

    黑豹搖搖頭臉上也沒有露出絲毫不安之色。

    「漢堡是個很複雜的地方但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看得到喝得爛醉的水手和婊子們成群結隊的走來走去。」

    羅烈慢慢的接著道:「那裡的歹徒遠比好人多得多但我卻碰巧遇見了個好人。」

    黑豹在聽著。

    「他也殺過人可是為了朋友他甚至會割下自己一條腿來給朋友作枴杖。」羅烈歎了口氣:「當他知道只要花十萬塊就可以保我出來的時候就立刻準備不擇一切手段來賺這十萬塊。」

    「這種朋友我也願意交的。」黑豹還是面不改色。

    「只可惜他已死了」羅烈歎息著:「就死在這間屋裡。」

    黑豹彷彿很吃驚:「他怎麼死的?」

    「我正是為了要查出他是怎麼死的所以才趕到這裡來的。」羅烈目中露出悲憤之色道「報上的消息說他是跳樓自殺的但我不相信他是個會自殺的人他就算跳樓也一定因為有人在逼著他。」

    黑豹沉思著忽然道:「他是不是叫高登?」

    「你認得他?」羅烈的眸子在光。

    黑豹立刻搖了搖頭:「我雖然沒見過他卻也在報上看到過一個德國華僑跳樓的消息」

    他忽又拍了拍羅烈的肩:「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替你查出來可是現在我們卻得好好的去吃一頓我保證奎元館的包子味道絕不比漢堡牛排差。」

    現在才六點多這裡已經有館子開門?」

    「就算還沒有開門我也可以一腳踢開它。」黑豹傲然而笑「莫忘記在這裡我已是個大亨做大亨並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

    現在才六點四十分。

    天已經很亮了。

    黑豹的心情很少像這麼樣愉快過他覺得羅烈已完全落在他掌握裡也正像是那只壁虎一樣只不過他現在還不想將手掌握緊。

    這世上好像有很多人都像壁虎一樣雖然有一雙很大的眼睛卻連眼前的危險都看不見。

    黑豹手搭著羅烈的肩微笑著長長吸了口氣:「今天真是好天氣。」三

    天氣的確不錯只可惜這地方卻永遠是陰森而潮濕的永遠也看不見天日。

    這裡並不是監獄但卻比世上所有的監獄都更接近地獄。

    還不到四尺寬的牢房充滿了像馬尿一樣令人作嘔的臭氣。

    每間房裡都只有一個比豆腐乾稍大一點的氣窗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什麼別的了——甚至連床都沒有。

    石板地潮濕得就像是爛泥一樣但你若累了還是只有躺下去

    波波誓死也不肯躺下去。

    她被帶到這裡來的時候簡直不相信在那豪華富麗的大樓房下面竟有這麼樣一個地方。

    這地方就連豬狗都待不下去。

    「但姑娘你看來卻只有在這裡待幾天了其實你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這地方本就是令尊大人的傑作。」

    秦松冷笑著說了這句話就揚長而去鐵門立刻在外面鎖上。

    波波也曾用盡一切法子想撞開這道門。

    她撞不開。

    然後她又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叫:「放我出去叫黑豹來放我出去。」

    沒有人回應。

    連那些看守的人都去得遠遠的既沒有人理她也沒有人惹她。

    每個人都知道她跟黑豹的關係誰也不願意麻煩上身。

    現在波波不但已聲嘶力竭也已情疲力盡。

    可是她仍然昂著頭站著。

    她死也不肯躺下去。

    氣窗並不太高因為這屋子本就不高。

    不到一尺寬的窗口上還有三根拇指般粗的鐵柵連烏都很難飛出去。

    波波咬著牙喘息著忽然覺有人在敲她後面窗上的鐵柵。

    一個人在輕輕呼喚:「趙姑娘是我。」

    波波回過頭就看到一張彷彿很熟悉的臉。

    但她卻已幾乎認不出這張臉了本來很年輕、很好看的一張臉現在已被打得扭曲變形。本來很挺的鼻子現在也已被打得歪斜碎裂。

    「是我小白就是那天帶你來的小白。」

    波波終於認出了他。

    她的胃立刻開始收縮幾乎忍不住要嘔吐:「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是秦松。」小自的臉貼在鐵柵上目中充滿了悲憤和仇恨「他狠狠的揍了我一頓。」

    「因為我本不該跟你說話的。」小白勉強笑一笑卻笑不出「我自己也明白所以那天你上了樓之後我就逃了但秦松還是不肯放過我三天前就已把我抓回來。」

    「這個畜牲」波波咬著牙狠狠的罵「這裡的人全部跟黑豹一樣全部是畜牲。」

    「其實他這頓揍也算不了什麼?」小白反而安慰她:「若是換了他們的老七和老八出手現在我身上恐怕已沒有一塊好肉。」

    他忽然笑了笑竟真的笑得出來道:「何況我逃亡的這三十多天日子過得雖苦卻也並不是白苦的。」

    波波咬著牙勉強忍住眼淚:「你難道還有什麼收穫?」

    小白點點頭忽然問了句很奇怪的話:

    「你是不是認得一個叫羅烈的人。」波波又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我認得他?」

    「因為我已見過他。」小白好像很得意:「而且還跟他談了很久的活。」

    波波更吃驚:「你怎麼會見過他的?」

    「我躲在一個洗衣服女人的小閣樓上。」小自的臉好像是紅了紅用澀的舌頭舐舐受傷的嘴唇才接著說下去「我本來準備乘他們端午狂歡時逃到鄉下去但陳瞎子卻帶他來找我。」

    「陳瞎子?」

    「陳瞎子是我從小就認得的朋友他對我比對他親生的弟弟還好。」小白說「他本來也是裡面的人後來被人用石灰弄瞎了眼睛才改行到野雞窩裡面去替婊子算命。」

    「羅烈又怎麼會認得這個陳瞎子的?」波波還是不懂。

    「他十幾天之前就已到這裡來了已經在暗中打聽出很多事結交了很多里面的人。」

    「裡面」的意思就是說「在組織裡」的。

    這意思波波倒懂得她眼睛裡立刻立刻出了希望的光:「他知不知道我……我在這裡?」

    「他來找我的時候已經知道了很多事我又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了他。」

    「你信任他?」

    「陳瞎子也很信任他每個人都信任他。」小白目中露出尊敬之色接道「我本來以為黑豹已經是最了不起的人世上只怕已難找出第二個像他那麼厲害的人來現在我才知道真正厲害的人是羅烈。」

    波波的眼睛更亮了:「黑豹最畏怯的人本來就是他。」

    「他來了十幾天黑豹竟連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小白的神情也很興奮「但他卻已將黑豹所有的事全都打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知道黑豹現在已經去找他了。」波波又顯得很憂慮。

    「那一定是他自己願意的黑豹一定還以為他剛到這裡。」小白對羅烈似已充滿信心「世界上假如還有一個人能對付黑豹這個人一定就是羅烈。」

    「黑豹會不會看出羅烈是來對付他的?」波波還在擔心。

    「絕不會。」小白卻顯得很有把握「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把黑豹握在手心裡只等著機會一到他就會將手掌收緊。」

    他破碎的臉上又露出微笑「到那時黑豹想逃也逃不掉了。」

    波波咬著嘴唇沉思著眼睛裡的光采已突然消失又變得說不出的悲痛。

    小白立刻安慰好:「你放心我相信羅先生一定會找到我們一定會來找我們的。」

    波波勉強笑了笑她只能笑笑因為她知道這少年永遠也不會瞭解她的痛苦。

    她想見羅烈又怕見羅烈她不知道自己見到羅烈時應該怎麼說才好。

    「羅烈我對不起你我自己也知道」她突又下了決心「但只要能再見你一面我還是不惜犧牲一切的。」

    波波拾起頭抹乾了眼角的淚痕:「不管怎麼樣我們一定要想法子讓他見到我們一定要想法子幫他打垮黑豹!」

    小白握緊了雙拳眼睛裡也出了光:「我們一定有法子的。」四

    奎元誼是家很保守的老式店舖裡面一切佈置和規矩這三十年來幾乎完全沒有改變。

    廚房裡的大師傅是由以前的學徒升上去的店裡的掌櫃以前本來是跑堂。

    一碗麵要用多少作料多少澆頭大師傅隨手一抓就絕不會錯半點就好像是用戥子稱出來的那麼準確。

    對他們說來這幾乎已是不可改變的規律但今天這規律卻被破壞了一次。

    規定每天早上七點半才開門的奎元館今天竟提早了四十分鐘。

    因為他們有個老主顧今天要提早帶他的老朋友來吃麵。

    這當然並不完全因為這個人是他們的老主顧最重要的是他們都知道無論誰對這個人的要求拒絕都是件很危險的事。

    現在黑豹已在他那張固定的桌子旁坐下但卻將對著門的位子讓給了羅烈。

    現在他已不怕背對著門但一個剛從監獄裡逃出來的人感覺就完全不同了——能在別人看到他之前先看到從門外進來的每一個人總比較安全些。

    桌上已擺好切得很細的姜絲和醋。

    「這姜絲是大師傅親手切的醋也是特別好的鎮江陳醋。」黑豹微笑著並不想掩飾他的得意:「這館子最大的好處就是他們總是會對老主顧特別優待些」

    羅烈拈起根姜絲沾了點醋慢慢的咀嚼著面上也露出滿意之色。

    他抬起頭好像想說什麼但就在這時候他臉上忽然露出種非常奇怪的表情。

    他看見一個賣報的男孩子正踏著大步從外面的陽光下走進來。

    這男孩子本不應一眼就看見羅烈的外面的陽光己很強烈他的眼睛本不能立刻就適應店裡的陰暗。

    可是現在這裡卻只有他們兩個客人。

    男孩子一走進來就立刻向他們走過去:「先生要不要買份報是好消息的……」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已看清了羅烈。

    他那張好像永遠也洗不乾淨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真誠而開心的笑容。

    「羅大哥你怎麼在這裡?」他叫了起來道「陳瞎子還在惦念著你。不知道你這兩天到哪裡去了才兩天不見你怎麼就好像突然財了。」

    羅烈也笑了卻是種無可奈何的笑。

    他知道現在除了笑之外已沒有別的話好說沒什麼別的事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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