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四部 第五十三章
    前世讀書時,幻想著古代的戰鬥,高強常常以為是無數兵種組成的大軍在戰場的兩邊並列對峙,然後大家相互衝殺,甲騎衝擊著步兵的行列,弩箭擊穿厚厚的鎧甲,長槍大戟在戰場的各個角落形成大小不同的陣列,好似茂密的森林一般……

    基本上來說,其實這些想法都不算錯。然而來到這個時代,又經歷了從白身到朝堂,又從朝堂到戰場這樣漫長的距離,種種經歷教會了高強一件他以前並沒有認真去思考的東西,那就是:兩支軍隊到底是如何走到同一個戰場上的?

    白癡才會認為,那是挑戰和接受挑戰的結果。中華幾千年流傳的兵法中,有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兵者,詭道,人就是用來騙的,誓言就是用來背棄的,敵人就是要被殺的,唯一的好敵人就是死掉的敵人……

    眼下,看起來他距離與金兵決戰的戰場已經是非常近了,可事實上仔細一想,卻又那麼的遠。金兵有和他決戰的意願嗎?或者說,眼下的局勢,金兵必須要與他決戰嗎?

    「相公,下官以為,如今金人銳氣頓挫,其志已墮,又見相公大軍到來,多生退意。相公不妨深溝高壘,不與之戰,又遣使交結契丹夾攻,彼金國乃小國也,自必左右支吾難以招架,屆時朝廷一介使者,便足令其降順,邊疆可安。」令高強意外的是,最先發言的朱武,居然說出了這樣的意見。

    不戰?那怎麼行,別的不說,我可是和韓世忠說好了,拿不下阿骨打的人頭,就要砍他的腦袋哩!你這一張嘴就說不打了,那不是明擺著要我愛將的首級?

    高強眼光一掃韓世忠。卻見他一言不發,只是沉著臉坐在一旁,頭也不抬,好似根本就沒有想到朱武這番話對於他自己會有什麼影響。

    高強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卻見朱武起身走到韓世忠身前,一頭磕在地上,朗聲道:「韓統制日前之誓,吾等皆知,只是今日乃為公事。為國家,非為私誼也。倘有冒犯處,望韓統制知吾之心。」

    韓世忠面無表情,只是將右手一伸,嘶啞著嗓子道:「朱參議請起,韓某這顆人頭,早已不是我地吃飯傢伙了,倘若取我之頭可定遼東,朱參議不妨取去便是。」

    ***。我手下怎麼會有這麼酷的大將!高強只覺得心裡又有一種熱熱的東西要流出來一般,當下不敢再任憑自己地情緒氾濫,忙道:「朱參議,今日之事,只怕未必單憑守城便可制勝,那金人與高麗拒戰多年,亦知守城對壘之法。倘若彼亦設營壘與我敵對,則曠日持久。國家財帛虛耗,未必是福。」

    「方今西夏仍在,西北養兵數十萬,燕雲新定之地,勝兵又二三十萬。倘若遼東再與金國對峙經年。養兵十餘萬,又皆須自海上運來。我大宋雖廣有錢糧,亦未必能支吾。朝堂一旦以糧餉為憂,遣使與金國和談,則局勢便非我等邊臣所能控制,萬一讓金國與我大宋定了盟約,他得以騰出手來全力攻打遼國,則其勢日盛而我卻坐守遼東,其高下可立見!」

    高強自從在汴梁時,便與眾參議官們詳細推究了遼東的局勢與大宋的戰略抉擇。對於大宋來說,想要對付金國,最為棘手的一點在於金國的領地,數百年來都是女真人的地盤,外人鮮少進入,連道路都不大熟悉,倘若金人縮回老巢去,哪怕邊疆上門戶大開,幾十萬大軍也不敢深入窮追。然後局面就會成為與西北戰局一樣,大宋花上百年地時間,以連綿不斷的堡寨工事逐次向內推進,擠壓對方的生存空間,最終迫使其屈服。

    然後就會變得很有趣了,現在大宋看起來是很風光,從遼國手中奪回了燕雲,西夏也奉表納貢,對金國也不落下風。可是問題在於,遼國難道會永遠這麼弱下去麼?一旦遼國統合了大漠的遊牧諸部,熬過這十幾年災荒帶來的國力耗減,遼國又會成為那種傳統的塞北強國,以他為中心,西夏會再一次變得不馴服,大宋陷入三線作戰的局面的話,再多的錢糧都不夠耗地!

    「今番阿骨打舉兵前來,實逼於不得已。若不能與我大宋定盟,他勢必要兩路作戰,一旦契丹復振,見我大宋與金國交惡,勢必興兵來取其故地,報女真作亂之仇,那時金人縱然善戰,終不能抗當世兩大國之聯手。」儘管到現在都沒有契丹方面的消息傳來,但高強對於這一點還是深具信心,契丹這幾年來吃了女真這許多苦頭,真正的仇深似海,他要是不報仇的話,國內的各部先就不能答應,天慶皇帝的龍位能不能坐暖和都是個問題呢。

    「一旦時過境遷,金國可憑其故地而守,以時出外劫掠我遼東,以遼東南北千里之地,多處無險可守,勢必要十餘萬大軍盤馬彎弓,枕戈待旦,何時是個了局?故此,本帥以為今番定須趁此時機與敵決戰,倘若能在此重創金兵,往後不須我遼東出兵,單單契丹的壓力,便可令金人乖乖向我大宋乞降,遼東有泰山之安!」後面還有一句話,高強並沒有說出來:那樣地話,本衙內也就可以回家專心抱兒子睡大覺了!

    朱武見高強侃侃而談,又不好打斷他,憋了半天,好容易等到高強說完了,急急道:「相公所言誠是,然兵凶戰危,難言必勝,何況金人素號勁兵,有女真滿萬不可敵之名,萬一戰事不利,遼東大局堪憂!何不轉而退守,我大宋錢糧廣盛,單遼東便有三十萬戶之眾,憑那金國新立之小國,萬萬經不起與我長久為敵,此為萬全之計!」

    萬全之計?高強冷笑一聲,搖頭道:「朱參議,你素有急智,善能隨機應變,然而我在汴梁時與諸位參議官計議遼東事體。卻有一點乃是共識:一旦戰事遷延時久,動輒數十年甚或上百年延宕不決,吃不消的不是小國金國,而是我中華大國!」

    很叫人意外。然而這就是事實,即便是大宋朝這樣在中國歷史上首屈一指地富裕朝代,對付區區一個西夏邊患,一百多年下來也是國力耗盡,外強中乾;先代的東漢時,也是西邊的羌人反覆叛亂。近百年的消耗使得關中殘破天下疲敝,最終是一場黃巾大起義,大漢王朝在割據中走向滅亡;唐朝時用邊地的藩鎮來解決外患,結果是外患雖除,內憂難免,中唐以後朝廷由於失去了對於地方地控制而日益衰亡,強盛地大唐居然落到了要引入沙陀兵來對付黃巢起義的地步。

    再往後看,歷史又是驚人地相似,代替北宋統治了中國北方的金國。亦繼承了中原對於北方民族地邊患,蒙古的亂事幾乎是從金國入主中原的第一天開始就困擾著女真政權,一條史無前例的大漠上的長城也沒能擋住蒙古人的侵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什麼中原人文弱,需要外族地狼的基因來注入新的活力,這種話根本就是大放狗屁,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是而已。

    大明朝更是不用說,九邊看上去很威風。然而蒙古人從來都沒有真正屈服過,好容易在張居正手上封了俺答汗作順義王,用不平等的朝貢安撫了蒙古,建州又起來了,一個小小的遼東。最終放干了大明朝的鮮血……

    「你說。我們耗的起嗎?我們根本耗不起,久戰必敗!」高強越說越急。伸掌在面前地几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唯一的辦法,就是每隔十幾年就殺他一陣狠的,將其人口削減大半,縱使塞外物產貧瘠,養活些少外族亦可辦到。然而北土空曠,我兵若要深入後援不繼,一旦失利便是全軍覆沒的危局,且外族一戰而強,勢必大舉入寇,又是兵連禍結,是以今日金國舉兵前來,在本帥看來正是一個大好良機,不容錯失!」

    朱武默然半晌,方長揖到地,歎道:「參議諸官,果然是深謀遠慮,朱武歎服。」他也是參議官,當然知道高強說的這麼流暢,乃是出於參議司事先詳細的戰略推演。

    高強自不會怪他,朱武也無非是為他著想,畢竟退守的風險比決戰要小很多,對於已經幾乎走到了仕途頂點地高強來說,單單為了自己考慮的話,完全沒有必要冒險決戰←先將言語安撫了朱武,又道:「雖然此戰良機難得,然朱參議適才所憂並非杞人之憂,金人決非無知蠻人,其以小擊大,狡猾狠辣處實令人驚歎,況且彼兵善戰,眾又在我之上,此戰實未易勝。列公可有良策破敵?」金兵之所以敢於大舉前來,也是仗著這一點,萬一這一仗打敗了,那什麼良機難得,可就成了最大地笑話了。

    陳規聞言,默默地從懷中取了一面地圖出來,攤在高強面前。高強剛湊到面前,便聞到一股血腥味,再看那張地圖上竟是一灘血跡,雖然早已乾涸了,暗黑的顏色卻更叫人驚心動魄。

    陳規卻渾然不覺,一手點著那攤血跡當中道:「相公,我開州之東有龍河水,方今二月中旬,河上之冰已不如隆冬時厚,且下官守城時遣人開鑿冰層,這河上冰面已多處破碎,那金兵在河西者倉促退卻至河東,亦是恐怕河冰一旦盡破,彼將有全軍覆沒之患。」

    「然而相公若要與金兵決戰,這龍河卻又是一道障礙,若是相公全軍跨河結陣,背水之戰殊為凶險,而金兵若要決戰,又勢必不能容相公全軍渡河擺開陣勢,我意這決戰之地,便當在龍河上下。」說著將手在那條細細的黑線上一劃。

    此時諸將也都圍了過來,李孝忠摸著下巴上的短鬚,沉吟道:「這龍河以東三十里,又有一條河水,那金兵自身也未必有多少迴旋餘地,倘若在這兩條河水之間決戰,敵我加起來近十萬大軍,可實在有些施展不開手腳哩!」

    十萬大軍,在小說中並不算是什麼了不起的數字,可是親身經歷了十幾萬人一起出動地平燕之役,高強深知大軍作戰之難,當初盧溝河邊一戰。就算沒有大風作為遮掩,蕭干地萬餘騎兵衝鋒起來依舊是讓人一眼都望不到頭,聲勢足以讓沒有見過這樣場面的人腿肚子打軟。在這麼大地戰場上,想要把握手下各軍隊的動向就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更不用說指揮如意,玩出什麼奇謀妙計來了。

    作一個簡單地算術好了,一米站一個人,一里路可以站五百人,三十里不過站個一萬五千人,敵我雙方加起來超過九萬人的兵力。兩條河之間可以排出六列縱隊來!這還不算戰馬和戰車。更何況宋軍背靠開州城,一旦打起決戰來,這可是極大的優勢,宋軍可以毫無顧忌地將打亂打殘的部隊撤入城中進行休整,而無需派出部隊來作為護衛,單單這一項就足以抵消金兵在數量上地些少優勢,更何況宋軍的輜重也可以受到城牆的保護而全無後顧之憂。

    李孝忠的意思,也就是從戰術上來看,這片戰場並不利於金兵。如果他是金兵主帥,就不會選擇此地為決戰戰場。

    然而陳規卻持異議:「下官以為,適才相公所言,今番乃是與金兵決戰的千載良機,實為至論。蓋金兵迫於兩大國之威,若不趁今日兵強時予以擊破,戰況一旦拖長。我大國固然國力凋敝,彼小國亦更加苦楚難當。何況今日我兵終究少於敵兵,金人又是百戰之精銳,正面決戰諒必信心十足。而李統制所言戰場甚狹,對於金兵又是一重好處,彼之精銳鐵浮屠。正可盡情馳騁。而不必限於馬力,一旦衝亂我軍陣腳。大可直衝至開州東門,將我軍中分為兩段,我縱有城池為倚仗,萬一大軍潰敗於城下,亦無能為矣。」

    「更何況,」他腰身一挺,連日鏖戰中深深陷下去的眼窩中,那雙眼睛卻越發炯炯有神起來:「開州背後百里儘是曷蘇館路,皆為女真同族,相公大軍萬一敗於開州城下,金兵兵威遠揚,為其招誘者何可勝計,彼兵戰而越強,勢必不可複製,大可跨二百里而直取遼陽,或南下蘇州關,遼東糜爛就在眼前!」

    「陳公說得有理。」原本稱之為陳承旨,李孝忠不知何時卻變了稱呼,將陳規喚為陳公了,看來這開州一戰,陳規地戰功著實讓這位內心驕傲的小將歎服。「倘若開州不守,此刻我軍更是不得不戰,情勢要比現今險惡萬倍,陳公與韓統制率眾將士守開州五十餘日,實為我軍來日決戰立下頭功。」

    此言一出,陳規歎息不語,韓世忠則是乾脆地踏上一步,向高強叉手道:「相公,末將請令為先鋒,過龍河之東向金兵搦戰!」

    這一次,馬彪並沒有與他爭競,直接面對阿骨打是韓世忠洗刷恥辱的唯一機會,並不是爭功的時候。高強卻笑了笑,道:「韓統制,這頭陣自然是你來打,不必待請而後定。只是方才元則兄說得明白,金兵亦是不得不戰,如今我軍佔據地利,他倒要懼我設壘避戰了,如某所料不差,來日金兵便要至城下挑釁,這便是你的先陣之功了。」

    韓世忠一怔,隨即便反應了過來,當即道:「既是如此,末將當即刻命全軍戒備,以備來日出戰,請先退軍議。」

    「莫急,莫急!」高強一把拉住,笑道:「敵我均要決戰,明日縱然有戰事,也只是先行試招而已,今日我卻有一件事要你去辦來。這開州以東,龍河彼岸,我軍幾乎從未到過,縱有些文牘也是紙上而已,我今要你分遣十餘隊,各配參議官一員,出河東去堪察地形,今夜便要將我軍決戰的諸軍配置定下。」

    之所以偵察地形這種事要出動他手中最寶貴的騎兵,高強亦是出於無奈。既然按照陳規的推論,金兵是早就有意在這裡決戰,那麼對於已經佔據了五十餘日的龍河以東一帶地形,金兵業已佔了上風。倘若不事先加以堪察,貿貿然大軍渡河決戰地話,儘管這時代沒有什麼法術可以大規模地殺傷軍隊,但一點點疏漏也可能成為決戰時全軍崩潰的根由。

    反過來說,如果金兵確實有意在此決戰的話,他們對於宋軍堪察地形的行動也不會下大氣力加以阻攔,順水推舟讓出足夠宋軍擺開陣勢的空間,才是金兵最為適宜的做法。一場決戰的形成,就是出於雙方從戰略到戰術各個層面地合意而成。

    在那之後,才輪到戰場上面對面的交鋒。不過,在這個階段高強還是自我感覺相當良好地,起碼開州奇跡般的守住了,使得他在率領大軍踏入決戰戰場時,還是佔據了相當的優勢,在遼東原有的力量幾乎無法動員,他本人又剛到遼東不過三個月的情況下,能夠在決戰地戰場上形成這種局面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似乎是要讓他地自我感覺更加良好一些,就在韓世忠奉命而去,諸將亦分頭勸勉士卒預備大戰時,城下居然來了金兵的使者,一卷帛書射上城頭,上寫道:「故人粘罕,來日相請遼東高宣撫會於開州城下,共話別情。」

    高強看罷,隨手將那帛書一拋,冷笑一聲:「看來,這場決戰現在就算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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