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六十二章
    良嗣來何遲也?原來他家世在燕,當年逃出來的時候身旁沒有一個人隨行,此時引領大兵攻破燕京,衣錦還鄉到了極點,故而要領兵先回家中,將胸中這口惡氣出一番,是以直到此時方至。

    當見高強在那裡和李處溫開玩笑,趙良嗣和高強相處日久,亦頗知他的心性,日常談到李處溫時高強便沒有多少好臉色,常罵他戀棧富貴,不知大義,首鼠兩端的小人一個。既然明知他是小人,就須得臨以威,繼以恩,叫他中心畏懼,不敢生異心方可。

    當下趙良嗣上前轉,說道李處溫首建獻城,功勞甚大,高強亦不敢擅專,當俟奏報朝廷後由天子行賞。李處溫復又大喜過望,連連拜謝,高強卻懶得來看他這嘴臉,何況奏報天子行賞云云,亦不過封他一個閒散官職,由得他在大宋一百多年的官場裡去撲騰得了。

    說起來這幫燕地降順的官員,今後要怎麼個用法還真有些講究。趙良嗣歷經兩國官階,深知其中奧秘,便曾向高強建言,卻不可即時命燕地官員與大宋的官員一同起落,務要予以分別對待。何也?遼國雖用科舉,這批官員亦大多是遼國進士出身,但兩國科考的嚴密程度決然不同,帶來的教育內容也大不一樣,若是要這批官員從此便像大宋官員一樣歷經磨勘陞遷,由於其先天的劣勢,勢必造成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燕地官員沉淪下僚,不能復起。

    這批人在遼國都是高官顯爵。入宋之後若是混的不如意,很容易就產生怨恨之心,而觀其家世,則動不動就是八九世仕遼,在燕地俱為顯族,一旦心生怨望,處在燕地這樣地新附邊郡,勢必給外人造成可乘之機。故而趙良嗣向高強諫言。不但要在軍前任用燕地官員署理當地政事。亦要由朝廷加意寵。一是確認其進士出身的身份,休要小看了這麼一個出身,在大宋官場之中,官位陞遷時最重的就是這個出身,由進士入官者什麼時候都要高人一頭,猶如現代改革開放初期的大學生當官一般;二是簡拔其一二能孚眾望者入京為升朝官,最好是加宰執銜。以顯示對於燕地官員的重視;三是逐步揀選內地與燕地之流官有政聲者,燕地官可調往內地,內地官可任於燕地,彼此漸漸交通,使得內外政情能相通為一。

    這些措施都是官員人事上的勾當,高強一來是專任兵事和理財,文官集團內部的勾當他向來不大管,二來這種事亦不是他所長。因此當即便命趙良嗣寫一份札子。專論燕地官員人事,以宣撫司和樞密院的雙重名義,進呈天子御前並關白三省同議。

    當下打發了李處溫。趙良嗣卻又引了一群人來拜見高強,為首者名喚劉彥宗,趙良嗣頗稱道其人有聲望才幹,與左企弓同為燕京人望。高強聽這名字又是耳熟,蓋歷史上女真入關之後,任用漢人宰相以建立制度,首功就是這位劉彥宗,其次則是韓企先,若非左企弓在東遷時被平州張覺給斬了,大概這漢官首相非他莫屬。

    諸官一一報名,果然什麼韓企先、時立愛,歷史上附金地漢人官僚一一登場,高強亦記不清那麼許多,只是一一好言撫循,也不知是他口才太好還是這些官員淚腺過於發達,總之幾句話說下來便是人人感奮流涕,咸稱雖世受遼恩,然亦知天時,當善撫燕民安於宋朝治下,以報大宋天子云云。

    一堆人見過面,待說到末尾一個時,秦檜忽地上前執其手,向高強稱說前日入城招降之時,此人便是館伴,仕遼為禮部郎中,名喚張覺,其相待以禮,甚是稱道。

    「你就是張覺?」高強大為感慨,此人在歷史上宋金之間大有名氣,他自己佔據平州榆關之險,因燕地百姓被金人驅使北去,路經平州苦不堪言,他應了燕民之請,便即將率燕民北遷地左企弓等一大批投順女真地遼國降人盡數砍了腦袋,而後奉表內附,亦可算是一條血性漢子。若換了是尋常人,當時女真封他為南京留守,高官顯爵,他若不反,定是錦衣玉食無憂,然而他就偏偏要反,只是激於胸中一股不平氣,不忍見女真人這般荼毒燕人而已,所謂燕趙慷慨之風,在張覺的身上亦可窺見其一二。更難得是張覺亦可帶兵,兔耳山一戰殺得女真大敗,可歎後來親身入燕向宋求援,卻被宋人斬了首級,函送金人以「邀友邦之歡」!經此一事,大宋盡失燕人之心,後來金人入侵之時,燕地披靡而降,未嘗不是由此。

    當時見到張覺,高強卻頗有些失望,蓋此人其貌不揚,混在大群降順官吏之中,若非秦檜特意點出,再也看不出此人竟能在遼末的逆境下創造出對女真的勝績來!如果說當時真的有所謂女真不可戰勝的神話的話,那麼張覺就是打破這一神話地第一人了。

    當下高強上前執著張覺的手,加意殷切勸慰,即席命張覺為宣撫司參謀官,隨軍

    那張覺本自畏縮不前,驟得寵遇正是大喜過望,忙即秦檜卻有心機,見高強對此人另眼相看,又有當日奉使相交地一段因緣,便即上前與他相談甚歡。

    一班士大夫正在那裡你揖我讓,忽然有劉晏引著一個僧人到來,說是此間主持道悅,應高相公之約而來。高強見眾人不解其意,便指著背後地憫忠閣,向那道悅僧笑道:「大師,此間多有南來之人,未解燕京風物,你且為我等解說解說,這憫忠閣並此間蘭若的來歷。」

    道悅行了佛禮,便將昔年唐太宗發願建寺,以供奉將士亡靈之事說了一遍。至於寺中的憫忠閣,卻是唐末一名節度使所贈建。以此閣高隆,號稱是「憫忠閣高。去天一握」,將寺中原有供奉將士靈位盡皆移於此中。遼時燕地有一次大地震,憫忠寺毀卻大半,此閣卻屹立不倒,人皆稱是英靈守護所致,故而燕人群相捐資重建,定下如今地規模格局。

    道悅說罷。退過一旁。高強便向在場眾人——南來從軍諸將吏以及燕地降臣——朗聲道:「昔年太宗征東。供奉將士英靈在此。乃念及從軍將士浴血奮戰,歿於王事,若僅僅賜予金帛,復其家門,猶未足以表彰其忠武之氣,故發願建寺供奉,令英靈安息。後人歷年以時拜祭。則想見前輩為國血戰之氣概【今日太平來之不易,當自發憤,以繼承先烈遺志,開後世百代之盛世。」

    頓了一頓,復又大聲道:「當年太宗征東。乃是為我中國子弟亡於高句麗者報仇,然而唐季混亂,石晉引契丹而自立。竟將燕雲十六州割讓契丹,此乃中國負燕。燕人無負於中國也!如今王師復燕。燕地淪落北狄二百年後。始歸中國,此間所供奉將士英靈,至此始得故國血食。某之所以駐馬於此,正為告慰歷代為國血戰將士英靈!」

    言及此時,高強語聲哽咽,只覺得滿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忠烈祠啊!身在恢復故地地戰場上,剛剛經過了幾場廝殺,方才得以腳踏故土,告慰先輩,此情此景,怎不教人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人類為什麼會創造音樂,創造歌聲?這個時候高強便懂得了,有這樣的時刻,有這樣的心情,並不是言語能夠表達地,必定要用發自心底的歌聲,才可以宣洩心中地激盪。

    一人起唱,群起響應,寺中常勝軍將吏無慮數百,無不隨之齊聲高唱,歌聲傳出寺外,飄揚在燕京城上,城內外近十萬大軍聞之,亦皆應和,到後來聲振天地之間,直若無處不在。軍中將士思及多年訓練,日來血戰,諸般感慨一時都湧上心頭,多人邊唱邊哭,幾不成聲調

    燕京降臣聞之,鹹驚當今中國之盛,復念及高強所言「燕人不負中國,乃中國負燕人」之語,莫不為之感懷泣下,縱然還有些許小我之怨,此際亦被這歌聲洗蕩了無蹤跡。

    耶律大石將將到了大內城門,耳聽得「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地詞句時,默默站立良久,與蕭德妃對望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絲失落:二百年了,中國終於再次強盛,契丹卻遭逢末世,此後路在何方?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一曲既罷,全城俱寂,高強倏地伏地向南,大聲呼「大宋萬歲」三聲,這下不光是常勝軍地將士,並燕京降人,與城中百戲,城外隨軍民夫,亦皆向南跪伏,高呼萬歲,聲聞數十里外,山谷皆應,久久不絕。

    良久之後,高強方才起身,來到道悅和尚面前,合十道:「大師,我今奉王命到此,雖然燕人歸心,開城迎納,然亦有許多將士歿於王事。追體前賢之意,我擬奏請當今天子,請重修憫忠寺,更將向來陣沒將士英靈在此供奉祭奠,大師意下如何?」

    道悅忙稱善讚歎不已,說道相公體念將士,心存國家,實乃至公至忠之臣。其實重修憫忠寺這種小錢,高強自己出了也不算什麼,然而這種事卻不好往自己頭上攬,弄不好被人說你一句市恩軍心,意存叵測,那可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當年曹彬以開國大將,忠心不二,只因給戍邊的將士每年多爭了三百鞋錢,就被人讒言中傷,最終交了兵權賦閒,前車之鑒啊,不可不防。

    眾人聞言,亦皆讚歎,高強更乘機宣揚中國懷養燕地之意,追述數千年來燕地向為中國之土地事實,要求眾人謹守軍紀,降臣則不可妄自菲薄,以降人自居,須得廣泛宣講燕地與中國一家之意,令人心安定,同保大宋,今後這燕地,便是大宋之燕了!

    其後一段時日,高強便駐紮在這燕京憫忠寺中,在此開府處理政軍諸事。各路捷報亦頻頻傳來,先是關勝率領後軍直取居庸關。途經昌平時,昌平守將開城具鼓樂迎降。關勝只遣人好言撫慰,責取軍糧戰馬佐軍,吩咐原有守令

    職不動,而後便繞城而過。待到居庸關下時,遼兵有區區數百兵守關。被關勝一鼓而下。乘勝直過居庸關南北二口。直出北口石門關外,見了無敵蹤,便即斂兵保關,自己則率軍回返昌平城中,據此屯守。

    在參議司交給關勝的計劃卷軸上,關於攻取居庸關以後事項,首先便是令關勝招募當地豪民。出人力以重修居庸關。原來高強當日讀書時,見那金兵經由居庸關而入燕地,當時契丹本在此處屯駐了幾千精兵,若以居庸之險,原本金兵不易突破。哪料到天助女真,這居庸關城恰於此時倒塌,也不知是地震還是怎地,守關契丹兵皆以為神異。不戰而逃。是以女真兵長驅直入,攻下燕京。

    就算沒有這點故事,遼國歷代據燕南向。注意力都在南面,這北面的關城定是年久失修無疑,而居庸關為燕京西北鎖鑰,明代為京畿五關之首,最是緊要,因此雖然燕地甫定,民心易擾,高強仍以整修關城為急務。當然這整修方式大可商權,若許當地豪民以人役和糧食助工,計其所出授以官職,依大宋納粟授官之法,諒來自有人希求其賞格而從。

    西邊關勝取了昌平居庸,東面亦傳來捷報。那左軍統制李孝忠沿海道北上,到了秦皇島後,率軍登岸,從榆關兩側夾攻,守軍不及抵禦,被他一鼓而下關城,而後留兵五千駐守,自率主力急趨平營二州。這幾處俱是契丹重鎮,雖在末世,猶有據守之意,怎經得李孝忠出奇制勝,前軍盡用從榆關繳獲的遼軍衣甲,謊稱是秦晉國王耶律淳在塞外所置新軍,奉命往燕京去的。

    守軍哪裡料到從這個方向上會來了敵軍,當下亦不加提防,逕開城關放入城來,李孝忠大軍隨後而入,輕輕巧巧便將二州取下。而後率軍渡過灤河水,抵達州城下,守城將吏自知不敵,索性出降,於是李孝忠一軍旬日之內連下三州一關。若是別個將領,得此戰果自必欣然自許,他卻仍不滿足,留下步兵守把各處之後,自己搜取當地馬匹,共得三千餘騎,一日夜趕至遵化城下,乘著城中兵少,全軍蟻附登城,只一個時辰便將此地攻下,其後景州亦望風而降。這兩處城池一下,松亭關(今喜峰口)便盡入宋軍之守。

    是乃李孝忠一軍別出,十日內攻下四州二關,幾乎半數地燕地戰略目標都上了他的功勞簿。其進兵之速,戰果之豐,就連高強自己接到捷報時,亦有些不敢置信,要待派遣參議司官吏詳查之後,方可錄上功勞。

    李孝忠的行動,此後被證明英明無比。就在他攻下榆關之後十日,正月十二日,秦晉國王的回援之師六千多兵便真個從遼東顯州(今廣寧)回援,被李孝忠地守軍在此設伏大殺一陣,折了兩千餘人,餘眾皆降。若是這批軍馬得以進入榆關,縱使不能扭轉整個戰局,然而榆關要道卻終究不能如此輕易就攻下了。

    至於中路,高強底定燕京之後,遣史進和韓世忠二將北上,隨軍有左企弓、劉彥宗等燕京降臣為號召,懷柔、順州、密雲、檀州等州郡皆望風而降,大軍逕取虎北口,至此燕京五關盡數被宋軍攻取。計出兵不足旬月,取得燕京、薊、景、順、檀、平、營、八處州郡,四處關城,得人戶三十萬戶,地方千里,降兵兩萬,舊時山前之地盡皆入宋。

    如此大捷,實為有宋以來僅見,是以露布飛捷之時,一路上軍民無不振奮,儘管當初收穫四州之時,已經料到終有收復燕京全土之時,但勝得這般快法,亦是大大出乎大宋軍民意料之外。

    這消息傳到汴京,朝野俱是一片狂喜,當初那些上書主張保守持重地論調忽然間全都沒了聲息,剩下地儘是一片歌功頌德之聲。趙本是好大喜功之人,何況這樁功勞委實大的令他驚喜,自古以來國人都是以祖宗為言,自己謙虛地時候都說不肖,意思說不像祖宗那樣能幹,至於強爺勝祖,大多數人連想都不敢想地,可如今趙卻實實在在地是勝過太祖太宗,實現了當年太宗險些賠上性命都沒能完成的宿願,這回的告慰太廟,可真是實至名歸了!

    當下趙傳旨,因燕地官民順承天命,歸命納降,除原招諭榜文允諾免當地錢糧賦稅兩年之外,再許倚閣三年,其燕地願為宋官之人,皆以宋制從優敘官,具體官階由三省共同看詳。余外更依從樞密院進呈,撥發內庫錢糧,重修燕京憫忠寺,將向來歿於王事將士靈位供奉其中,以表彰先烈,激勸後人。

    詔書一下,自然又是山呼海應,都道天子聖明仁慈,澤被萬民。

    就在這一片勝利呼聲之中,西路卻傳來了不和諧地聲音:童貫進兵至遼國奉聖州,戰事膠著不利,遲遲難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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