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六十章
    和六年正月初八。

    是日,兩河宣撫副使、大宋樞密使、河陽三城節度使高強擁兵萬餘,大張節鋮,出宛平城北行五里,至燕京南門外離城五里處,觀諸軍攻城。

    攻城諸軍,系由常勝軍前軍五廂、右軍三廂共計四萬正兵,民夫亦與之相等,職責搬運木材石料,推送鵝車、雲梯等攻城器械,待離城二里時便交給軍士負責,民夫由邊軍何灌、和銑等軍率領返回後方宛平城中,整個從宛平到燕京城下的大戰場好,在高強看來宛如一個巨大的工地,若不是城下將士們嚴峻的神情,耀眼的刀光劍影,幾乎想不到這裡正要進行一場中華大地數十年來最大的一場攻城戰。

    他騎在照夜獅子馬上,打起望遠鏡來眺望城上,觀敵良久,方歎息道:「似此雄城,若能守禦得人,將士用命,只須有兩萬之軍輪替守城,單憑我軍這幾日匆匆打造的些許器械強攻,萬難將之攻落。」

    陳規自入參議司後,其原本對於城防攻守戰術的興趣益發得以發揮,常勝軍關於攻城和守城的訓練條令幾乎是出自他一人之手。此際侍立一旁,聞言亦點頭道:「燕京城牆堅厚樓櫓俱全,戰具亦多,今守軍據城而守,倘若能守禦得法,縱然有十倍之眾,若不得旬月籌備,半月強攻不息,亦難言破城。只今我軍所攜石彈、泥彈有限,倉促又不及打造,若是今日不得破城。明日只怕亦難得如今日一般大舉攻城矣。」言下之意,若不是有城中內應,他必是不贊成如此倉促攻城的。

    高強一笑,正要說話,當有全軍都統制種師道前來請令是否攻城,高強把手一揮,一支令箭擲將出去,喝道:「傳令全軍。今日破城會食!」

    種師道精神一振。腰脊挺地標槍一般直。接過令箭轉身傳令,一騎騎軍使將這道令傳至全軍,至於城北等處的遠端諸軍,則以號炮傳令知會。當下中軍三聲炮響,攻城諸軍一齊吶喊,近二百架轟天炮一齊發威,將石彈只顧拋上城去。

    今日所射之彈與前日不同。皆用五十斤重的石彈,目標則集中在攻城地段的城上敵樓城櫓之處。這些設施業經守軍以木材加固,本來是等閒難傷,但被這重達五十斤的石彈一加轟擊,登時如同摧枯拉朽般坍塌下去,躲在裡面的守軍閃避不及,泰半都被壓在坍塌的樓櫓之中,慘叫之聲此起彼伏。

    高強一面打著望遠鏡看炮戰。一面還不忘向這方面的專家陳規咨詢:「陳參議。何以守軍盡皆躲在敵樓之中,而不在城上禦敵?設使彼兵分散時,我軍炮石恐亦不能殺傷許多。」

    陳規笑道:「相公這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燕京廣大,守軍據聞僅有耶律大石之兵五千人,若是平攤到各處城牆之上,每一里城牆只得一百餘人,還未計算八處城門所需加派之兵,城中應變之兵,如何抵擋我軍登城攻勢?況且前日我軍試炮皆用泥彈,此彈就地取土燒結便可,甚是便易,以此拋擲殺傷兵眾,效果亦不見得差於石彈多少,他若將守軍置於城頭,盡吃我泥彈砸了。因此守軍皆藏於樓櫓之中,再用木料加固,等閒炮石難傷,待我軍登城之時,他從樓上望地分明,便可相機調兵前來對敵,卻不必時時守於城頭。」

    「原來如此,前日之所以用泥彈試炮,乃是為今日留下伏筆了。」高強大為歎服,從望遠鏡中看出去,但見那預定攻城地段地樓櫓絕大多數都中了不止一枚石彈,砸地不成樣子,多半均已坍塌,守軍有些被壓在其下,亦有些逃了出來了,好似是失了統屬,不知要作些什麼,在城頭茫然失措。

    三輪石彈投罷,城上樓櫓已經塌的差不多了,陳規忙命再發號炮,一長兩短號炮過後,轟天炮一齊轉換炮彈,盡用泥彈打上城去。這泥彈只得五斤一個,又是便宜好弄,因此每次打八發,一炮出去鋪天蓋地的彈丸,城上露佈於外的守軍士卒無處躲藏,被砸的哭爹喊娘,死傷無算。

    高強看的是大呼過癮,卻又生出一個問題來:「陳參議,我聞制炮亦當用炮,這燕京乃是北地第一雄城,城上諒亦少不得大小梢炮,為何不見城上還炮?」

    陳規笑道:「相公有所不知,前日試炮之時,城上便曾以炮還擊,某命眾參議官分頭點算,將位置一一記下,回來演算定當之後,便交於各軍炮手。今日一旦開戰,第一波石彈便將敵軍諸炮盡數囊括在內,想來三發過後,亦當十損七八,炮手更是傷折甚多,何來還炮?」

    說話間,又是十幾輪泥彈射過,那城下立得有高桿刁斗,其上亦有人以望遠鏡瞭望,此時忽然打出兩面紅旗來。紅旗一出,中軍又是一聲號炮,炮手頓時停止了拋射,戰場上忽然沉寂了不少。

    只呼吸之間,各門攻城之軍皆用洞子向前推進,這些洞子皆用大木為尖,覆以生牛皮幾重,用以抵禦城上矢石,無數洞子相連起來,登時就形成了一條立體甬道,人從其中走時,可毫無顧忌地直抵城濠。而常勝軍如今所用的洞子,比之前又有所改進,其先數輛中皆有浮囊,頂上又有扣索,一旦抵達城壕邊時,軍士便將這打頭地幾輛洞子推入城壕水中,再將木板置於其上扣搭完畢,一道

    的浮橋便即時顯現,人馬走在上面直是如履平地一般

    這南門外建起宋軍大將節鋮儀仗來,城上耶律大石亦早望見,情知必是宋軍今日主攻方向,因此早早趕到此間主持守禦。奈何宋軍炮石委實太過厲害,打的又猛又准,耶律大石几次轉換藏身之所。卻屢屢被毀。最後逼得他在城頭站腳不定,只得退到城下避炮。

    待炮石一停,他便知道宋軍登城在即,忙督帥兵士紛紛上城守禦,扶著女牆往下一看,耶律大石真是心急如焚,原本看宋軍倉促攻城。連挖渠引走護城壕水都沒功夫←還道是宋軍仗恃兵多。輕視燕京守備,如今看來。卻是胸有成繡。竟是輕易便過了護城壕!

    這燕京城下亦有羊馬牆之設。此牆乃是高六尺,厚三尺地土牆,直抵城壕邊上。倘若守軍之力有餘時,可在此抵禦敵軍,仗著城壕庇護,以及城頭地矢石掩護,守軍在此直可以一當百。大佔上風。只可惜耶律大石兵力委實有限,連派人下城都力有不逮,輕輕將這一道防線空拋敵手。

    宋軍這邊自然不會客氣。今日負責攻打南門的乃是史進自將。先頭部隊領兵之人亦是梁山舊將。錦毛虎燕順是也←披著三十多斤重地鐵甲,兜鍪挾在腋下也不戴,大聲喝令士卒:「速用大木蕩平羊馬牆。將鵝車推了上來!」

    耶律大石在城頭望見宋軍鵝車推到近前來,此車下有鐵皮木屋,安有輪子,其上則是雲梯高聳。頂端有鐵盾長槍等屬。端的是攻城利器。情知此車一出,便是蟻附登城了,他忙即率領士卒登上城頭。各個手持長柄兵器,預備與敵人廝殺。

    哪知鵝車將到壕邊,宋軍中軍又是連聲號炮,城下地宋軍發一聲喊,不片刻悉數鑽到洞子和鵝車中去,人影都不見一個。耶律大石暗叫不好,恰要命士卒再回城下去時,已聽見半空熟悉地破風之聲,無數黑點呼嘯而至,沒頭沒腦地砸在遼軍士卒頭頂,登時將剛剛跑到這片城牆上的士卒掃倒一片。

    耶律大石右手亦被一枚泥彈砸中,痛地他兩眼發花,腳下站立不定,一跤跌倒在地。迷濛間望見士卒奔走來去,耳朵裡聽見地是驚惶地叫聲,耶律大石牙關一咬,左手扶著槍桿站起,厲聲道:「敢退者力斬!眾將士隨我來!」

    說話間,宋軍炮石又歇,這回那鵝車徑直渡過城壕,向城牆上推了過來,轟的一聲撞在女牆上,震得整座城牆都有些搖晃。只聽半空一聲暴喝,那鵝車上有人一個箭步跳到城牆上,縱聲大吼道:「先登者,前軍燕順是也!遼狗受死!」這錦毛虎手持雙刀大踏步向前,如入無人之境——事實上也確實是近乎無人之境,燕順走出五步之外,也只遇到了兩個被炮石砸中,在地上輾轉掙扎的遼軍傷兵,自然是一刀一個搠死,當有跟隨登城的兒郎梟了首級。

    耶律大石睚眥欲裂,有心上前接戰,又知敵人先登之士必定勇猛異常,自己缺了一臂,只怕戰未得力,當即喝道:「弓箭手上前,與我射!」遼兵亦素重弓箭,此時雖然死傷近半,餘眾亦大多帶了弓箭,故而耶律大石一聲令下,登時就是十餘張弓一齊發射,羽箭如蝗嗖嗖射去。

    燕順見箭矢飛來,不閃不避,仗著身上重甲,內裡又襯著厚棉襯布,若非強弩近射,委實是奈何不得他。當下只抬起一臂護著頭臉,將兜壓地低低,虎吼一聲直撲了上去,只覺得身上篤篤聲響,動作頓時遲緩了許多,也不知究竟挨了多少箭。

    在對面看來,這宋軍先登之人頃刻間就已經成了刺蝟,渾身上下十幾支箭支稜著亂顫,撲擊地動作卻愈顯威猛,其後地甲士有他在前掩護,突擊速度更在他之上,就這麼幾下呼吸之間,已有五六名甲士從鵝車中躍出,與燕順排成一排,手中長短兵器一齊擺動,在城牆頂上又排起一道移動地牆壁來。

    耶律大石見弓箭無功,急切間又不知強弩兵都到哪裡去了,也顧不得右臂有傷,左手拔出腰刀來,就要衝上前去交戰←自家亦有骨肉軍士,內中有個喚作耶律韓家奴地,見耶律大石要帶傷衝陣,怕他有失,當即攔腰抱住,教兩人強行拉著耶律大石往後面去,自己端起一罐火油來猛衝上去,只聽砰的一聲,那罐火油撞到燕順刀上,立時粉碎,一股異味直飄出來。

    燕順頭雖低著,鼻子可還能聞到味道,這股油味在遍地的血腥味中何等清晰?當即破口大罵。反手一刀將腰間繫甲絲絛給割斷。跟著施展小巧功夫,雙臂一振,著地一滾,那一身數十斤重地甲冑已經被他委棄在地。虧得這幾下乾淨利落,等到他滾出幾步外翻身起來,但見自己地盔甲和那衝過來的遼兵盡已被火點著,化成一團烈焰。竟向著自己這邊直撲過來。

    此時箭矢仍驟←棄了重甲。可就沒有剛才那麼好過了,就這麼短短片刻功夫。肩頭腰脅已然各中一箭。虧得後面兵士見機的快。忙將團牌遮護,方才沒有繼續中箭。那滿身是火地耶律韓家奴卻被幾個宋軍甲士用長槍刺死了。

    耶律大石見狀,囓齒出血。奮力掙扎著上前廝殺,眾遼兵亦被耶律韓家奴地拚死氣概所鼓舞,一時敵愾之意大起,沒命價地連番撲擊

    這一小隊人馬沒了主將當先,氣勢弱了,竟是抵敵不退。最終丟下幾具屍首。燕順自己卻被部下拚死護送回到鵝車上,沿雲梯下到城下,送往後軍醫治去了。

    耶律大石見登城之敵肅清。忙吩咐取火油來焚燒鵝車,不消片刻便將這座鵝車焚燬,並下面的洞子浮橋亦被點燃,眾遼兵得了一場勝仗,俱都歡呼不止。

    聲猶未落,更大的歡呼從東面傳來,但聽上去卻像是宋軍地呼聲!

    耶律大石一顆心直沉下去,忙命人將檑木滾石只顧投下去,不容宋軍再近城牆,自己扯一塊布纏住了手臂,下得城來,率了一隊馬軍直奔東城而來。

    正走到半途,前面許多遼兵已然敗退下來,見到耶律大石如見爹娘,抱著馬腿大哭,都道:「林牙,燕京漢人俱已反了,迎春門已吃南軍奪去了!」

    耶律大石這一驚非同小可,只這麼片刻功夫,迎春門竟已失陷了?!城門失陷可不同於城牆失陷,城門一失,對方地兵力便可長驅直入,憑自己手上這點兵力,要如何組織反擊?「迎春門?不是左公率人在彼鎮守麼,誰人造反賣城?」

    「左企弓,就是左企弓反了!」十來個遼兵異口同聲說道。

    耶律大石腦袋嗡地一下,險險掉下馬來:左企弓反了!左企弓反了!這老狗,前日竟說得那般赤膽忠心,某竟吃他誆了!他猛力搖了搖頭,定一下神,情知左企弓專責東面防禦,他若是當真反了,東面迎春門和安東門定是難以守住,東城外宋軍至少萬人,這般衝突進來,憑自己手上的兵力,萬難抵擋的住。為今之計,只有退返大內,嬰城固守。

    主意一定更不遲疑,耶律大石喝一聲:「眾兒郎,且隨我回返大內,守把內城!」撥馬便走,那些遼兵本已沒了主張,此時便以耶律大石馬首是瞻,盡皆撒開腳步追了上來。

    他所在乃是城中永平館左近,轉兩個彎便到了大內東門宣和門外,望見大門緊閉,不見半個守衛人影,耶律大石勃然大怒,叫道:「是某家到此,守把軍士還不速速開放城關?」

    城上如響斯應,十來個黑乎乎的圓球被擲了出來,骨碌路直滾到耶律大石馬前,那馬吃驚不小,倒退兩步,被耶律大石奮力勒住韁繩,方才止住。耶律大石舉槍挑起一個來,見是個人頭,那面目宛然相識,竟是自己先前安排守把大內城門的小將!

    他駭然抬頭,見城上站起一人來,指著城下大罵道:「耶律大石,爾不知天時,不自量力,欲教全燕之民與爾偕亡!我為主守土牧民,可不得似你這般喪心病狂,今已將大內奪取,爾之逆黨盡數掃蕩一空矣!爾若知時務,速速下馬束手就擒,念在同殿為臣份上,我在南軍面前為爾求情,尚可得全首領,否則的話,爾之人頭便也是同樣下場!」

    耶律大石又恨又悔,厲聲叫道:「李處溫!爾父子累世受國重恩,如何行此禽獸之事!」

    城上的正是先前被軟禁地李處溫,他在燕京為官已久,大內中亦有他的心腹在,平時有耶律大石部兵把守甚嚴,其黨羽不得機會。今日宋軍大舉攻城,耶律大石悉兵登城禦敵,這李處溫便被其黨羽放了出來,當即反戈一擊,將大內守門的遼兵悉數殺了,並遼國秦晉國王的眷屬亦被他率眾囚禁。

    此刻見耶律大石在城下彷徨,李處溫心中大為得意,這幾日被軟禁的苦處,終於是揚眉吐氣了,便笑道:「耶律大石,而今窮途末路,還不速速下馬歸降,徒逞口舌作甚?」

    耶律大石聞言方省,如今外城已失,內城又被佔據,這燕京城已是守不得了,惟有速速殺出城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當即圈轉馬頭,向身後眾遼兵道:「某家自姓耶律,乃太祖子孫,終不成去降了南朝!今當往塞北去投主上,爾等若願隨我時,可同心併力,待到塞北上京,某家必當厚報。若還貪生怕死,欲圖富貴時,可將某家這顆人頭取下,料想南朝亦當有以重賞!」

    那一眾遼兵都是耶律大石的親信之兵,自漠北相隨到此,素來敬他仗義威嚴,此際聽他說得慷慨,俱皆感奮流涕,說道生死相隨,萬無負恩忘義之理。

    耶律大石見說,亦是感激,回頭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罵道:「爾讀了許多書,卻不及這些兵士曉得些禮義廉恥!南朝自是信義之邦,我便看你如何能得他家富貴!」說罷撥馬向北門逃去。

    為怕北門亦破,撞著宋軍大隊入城來,耶律大石盡從小道而行,偏生他未曾在燕京長住,麾下也無當地住人,小道走起來不辨東西,竟是繞了不少彎路。待到了燕京北門通天門,卻見城關緊閉,城上城下寂靜無聲,耶律大石心叫不妙,忙命軍士上城去打探。

    那軍士剛走了兩步,城頭忽然一箭射下,一員將聲如洪鐘,大笑道:「某只說在此等候漏網之魚,不想竟來了一條大魚!大石林牙,可還記得昔日燕京故人否?」

    耶律大石倒吸一口涼氣,牙縫裡迸出三個字來:「韓!世!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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