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五十五章
    兵兩日,前進六十里,這樣的成績放在熱兵器的時代上是驕人戰績,但在冷兵器的時代中,每每都有幾百里大踏步進退的戰例出現,況且敵情不明,到現在一仗都還沒有打,這叫什麼戰爭?

    「奇怪的戰爭……」高強負手站在野外,身上雖然裹著厚厚的棉衣,卻依然能感受到隆冬時分燕地的寒冷。好在這幾天沒有下雪,倘若露宿在此的話,那些已經置辦了冬裝的常勝軍將士還算好了,押運糧草的邊軍以及民夫們可要受不少罪了。

    「幸而相公先期從契丹手中索得易二州,我大軍行至燕京不過百餘里,縱然露宿在外,亦不過一夜而已。大軍糧草宿於良鄉城中,有重兵把守,萬無一失,相公安心。」不知何時,種師道也走到高強身後,從其言語中聽來,他的心思也與高強一般。

    高強點了點頭,並不答話,抿著嘴巴皺著眉頭,看著盧溝河的對岸,那裡亦有宋軍點起的篝火,不過與這邊相比,其聲勢可就要差上許多了。隔河而戰,這樣的戰例在歷史上有多少?舉不勝舉吧,大概最著名的戰例之一,就屬赤壁之戰了,不過要說雙方實力懸殊的隔水之戰,水之戰大約也可算得上一樁。

    「我呸呸呸!」一想到水之戰,晉軍八萬人戰略得當,力克二十餘萬秦軍,高強就有些不寒而慄,自己眼下可也是優勢兵力的一方。沒來由想這等戰例作甚!

    他半轉過身來,指著下游向種師道道:「種公,遼兵遲遲不現,恐有意夜襲,亦恐自下游潛渡,不可不防。」

    種師道點頭道:「相公所慮甚是,某先已命史統制將軍中萬名甲士俱都乘夜渡過河去,將拒馬架起。以防遼兵乘夜衝突;下游已遣了楊統制率萬騎沿河搜尋。若至明日仍無敵蹤時。可渡過河去,從旁策應我師。」

    咦,不愧是老將,居然都想到我前面去了……高強心中大安,笑道:「十餘萬人一同進兵,諸事煩瑣之極,若不是種公等諸將、宗公等諸位參議鼎力贊襄。憑我高強一己之力,只怕早已亂得不成樣子。」

    種師道謙謝了兩句,卻道:「相公不必妄自菲薄,且不說此軍浸透了相公地心血,堪稱百年來淆函以西第一精兵,單單是相公這份親臨前敵,與士卒一同風餐露宿的胸懷,便叫種某佩服。」自來文臣在軍。多半都是號稱持重。離著前線百十里地拿著令旗令箭把手下將士指揮來指揮去,有功則是他領導有方,有過就說是前敵將士動違節度。像高強這樣能露宿野外的統兵文臣真是百中無一。其實宋朝有這樣的風氣,倒不能全怪文臣怕死,自打太宗時就有這樣的規矩,皇帝坐在宮裡就能遙控千里之外的戰鬥,堪稱是「運籌帷幄之中,決敗千里之外」。常言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後來的眾多所謂「儒將」們亦皆照此辦理,至於太宗的嫡系子孫們更是貫徹孝道,神宗兵伐西夏時何等聲勢,自以為籌劃周詳,到頭來還是一敗塗地,為天下笑。

    冷兵器時代地戰爭其實比熱兵器要殘酷地多,由於火力、通訊、交通等手段地落後,要控制同樣大小的戰場,冷兵器時代往往要投入比熱兵器更多的兵力,而一旦失敗起來,亦由此而缺乏迴旋的空間,是以以少勝多的戰例,在冷兵器時代更有可能出現。高強雖然自認是軍事上的外行,基本上不敢亂指揮,但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他卻越來越體會地深了,好像如今,就這麼一條小小的河流,想要渡過去就得花費如許精神,收復燕雲談何容易?更不要說塞外那廣袤無垠的疆土了!

    心中念頭紛至沓來,高強總是定不下來,索性就帶了自己的牙兵在各軍間穿梭來去,視察一下夜宿的軍情如何,當然這一趟轉下來,身上的棉衣早就不知披在哪個民夫或者兵卒身上了。其實以他的家底,就算要用貂裘來做大帳也不成問題,不過高強有意博取民心,早已做好瞭解衣贈人的打算,既然身上地衣服更不知能穿幾時,那麼還是穿便宜點地棉衣為好。

    這般轉了大半夜,直到寅時才回到陣幕中,裹著幾件毛氈和棉衣小睡了一會。好似是剛一合眼,高強便好似聽到了什麼聲音,霍地驚醒過來,定了定神,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側耳聽去時,不由得精神一振,從地上直跳了起來,叫道:「曹正!牛皋!是哪裡廝殺?!」

    牛皋一個箭步竄了進來,見高強將身上的毛氈都掀了開去,唯恐他受寒,要緊取一件大氅給他披上,應道:「相公安心,是楊統制率軍往下游去時,遇到了敵軍,看旗號

    律大石之軍,種帥已經調大軍前去圍攻了。」

    渡過河來了?!高強一個激靈,頃刻間已經想到了耶律大石地策略,原來他裝出了要等候宋軍半渡而擊的架勢,逼迫宋軍在河邊宿營,他自己卻領兵偷偷從下游潛渡過來,企圖趁著宋軍渡河前夕予以突襲。若不是昨夜種師道派遣楊志往下游去搜尋察探,險些兒著了他的道兒!

    「好你個耶律大石,果然奸詐!不過既然渡過河來了,你就別想回去了!」高強一旦定下心來,腦子立時活動開,心說耶律大石的兵又不是神兵,渡河對於他們來說一樣不是那麼容易,現在他渡過河來襲擊自己,其兵力原本就少,想必是全軍都已過河,倘若自己能夠將對岸守住,那這位耶律大石不就是甕中之鱉了?

    「來人,請種……」高強出得陣幕,剛要開口叫人請種師道,忽然望見一隊隊騎兵正通過浮橋向對岸行進。到嘴邊的話立時嚥回了肚子裡,指著那些騎兵問牛皋:「那不是韓統制地背嵬軍?現往何處去?」

    牛皋躬身道:「稟相公,那是種都統命韓統制所部兩廂騎兵渡河去往下游包抄敵軍後路,務必要讓這路敵兵有來無回,並楊統制之兵亦已從南面包抄過去,劉統制一廂硬軍列陣向前迎敵,目下我軍共計三萬餘兵業已將敵軍圍住,諒來萬無一失。」

    「好好。調遣的好……」高強頗有些訕訕。敢情就在自己睡覺的時候。手下的大將小兵們已經打成一團了,如此說來,我豈不是很多餘?

    有心想要身先士卒一把,曹正和牛皋卻死活不許,說是種師道已經往前敵去了,臨走時交代說中軍乃是全軍鎖鑰,不可輕動。請相公靜候捷報便是。

    無可奈何,高強只得騎著照夜獅子馬在中軍來回走動,忽然看見劉晏騎著馬站在高阜上,不時抬頭望望天,又望望四周,神情好似有些困惑←催馬小跑過去,老遠就問劉晏:「劉大郎,正思何事?」

    劉晏見問。馬上不能行禮。只是抱了抱拳,方道:「相公,小人熟知此間地理天時。看這樣子,好似要起大風,這季節若是颳風,必定是西北風,大利我軍,那耶律大石本就兵少,如今又是逆風,乃是必敗之勢。小人見他作為,似是個將才,當不致如此不知天時,故而心中疑惑。」

    「要起風?你……」高強本想說你怎知道,不過劉晏是地頭蛇,能看出天時也不奇怪。再一想這燕地的風,高強不由得一縮脖子,心說那不就是沙塵暴麼?北京的沙塵暴可是能把火車窗戶都給吹爆了的!這時代雖然環境破壞的沒有現代那麼嚴重,不過近幾十年來北地干冷日甚,好似亦是什麼小冰河期,塞外每隔兩三年就是大風傷草,估計這風要是刮起來也小不了,裡面飄地黑土也不見少。

    「想是那耶律大石身居塞外,不明此間地理天時,也是有地……」高強自己也知道這理由未免牽強,耶律大石雖然是塞外人不假,他可不是剛剛率軍來到燕地地,其軍中豈無本地人做嚮導?心裡已經隱隱覺得不妙,所謂事若反常必有妖,如今反常是反常了,妖在哪裡?

    比他更先一步,劉晏霍地把頭轉向北邊,沉聲道:「相公,小人以為,當即刻命步軍結陣,衛護中軍,以備敵軍從西北衝突掩殺!」

    見鬼了!大冷天的,高強卻立時一身的冷汗,如今半數的兵馬都被調去圍攻耶律大石了,對岸還有史進的一萬多人結陣衛護,算起來自己身邊可戰之兵只剩下一萬五千背嵬軍,其中一半多還是沒馬的龍騎兵,另外就是一些游奕馬軍,以及中軍的隨行部隊。若是這時候有一支兵馬乘著順風地優勢突襲而來,那可夠喝一壺的!

    顧不得猶豫,高強立時馳下那小丘,大叫道:「統領官以上有何人在中軍?速來見我!」

    叫了兩遍,已覺耳邊風起,他的聲音剛一出口就變得極為渺小,不知飄到哪裡去了。忽然有人攀住他的馬韁,高強低頭看時,只見一個黑漢子站在當地,抱拳道:「末將樊瑞,全軍在此!」

    樊瑞?有救了!高強大喜,連忙跳下馬來,指著西北面叫道:「大風將起,恐有敵騎從此道前來衝突,你速速率本部至中軍上風處列陣,若不得我號令時,縱使戰至一兵一卒,亦不可退讓一步!如若違令,我砍你的腦袋!」

    樊瑞望了望西北面,那風已經漸漸大了起來←忽地咧嘴一笑,向高強叫道:「相公望安,末將善用風煙,這條令正是送末將立功來了!」說罷更不回頭,手中也不知從哪裡翻出一面黑旗迎風招展,中

    呼啦拉站起一大片人,皆是打著黑旗,俱都望著樊瑞跑過來,隨著樊瑞手中的黑旗招展,不片時已經列成種種陣勢,連拒馬都架起來。

    見他列陣甚快,高強心中稍安,面現喜色,一旁趕過來的劉晏望著這一隊從未見過地軍士,好奇地左看右看,正要開口訊問,忽然臉色一變,跳下馬來將耳朵貼在地面上聽了片刻,跳起來指著西北面向高強叫道:「相公。那條路上正有大批騎兵奔來!」

    不用聽我也知道了!高強連回答地心思都沒有了。只這一點功夫,那風忽地增大了許多,風中夾著渾濁地沙土,一張嘴就是一口的泥沙,幸好牛皋緊跟在後,一把將一個兜鍪扣在高強地頭上,將前簷壓地低低的。方才好了一些。

    「好想有一部對講機。這樣子怎麼指揮嗎……」腦袋好似在一個鐵罐子裡。被一隻大手晃來晃去,高強連控制坐騎都有些困難。莫要說看清戰場形勢。發號施令了。連他都是這副德行。其餘的普通兵將就可想而知了,整個營地裡亂做一團,兵找不到將。將尋不著兵,各種各樣的口令和金鼓聲四處亂響,也不知是人敲地還是風中地沙石砸地。

    「相公,速命將士結陣,不可亂動!」劉晏扶著高強地肩膀。對著他地耳朵大喊道。

    好不容易聽清了劉晏的話,高強在兜鍪裡翻了一個極大的白眼:「結陣?結你地大頭鬼吧,誰能聽見我地號令?」他把眼睛在兜鍪裡晃來晃去。瞇縫著極力辨識周圍地境況。忽然發覺身邊有一大捆槍桿,想是軍中地應用物件,當時靈機一動。忙跑過去拖住,抽出一根來交給牛皋,大聲叫道:「抓住別放手!傳下去,叫所有人都拿一根。別放手!」

    牛皋忙接了過去。傳給身後的曹正,高強另一手傳了一根給劉晏,周圍那些衛護的牙兵亦依樣畫葫蘆。有槍桿的拿槍桿,沒槍桿的就用長兵器,或者拒馬上的槍,反正只要是長的物件,俱都人手一根,大家緊緊捉著死不撒手,片刻間就連成一條長龍。

    一個人在這風勢裡無足輕重,一條長龍就大不一樣了,有這一條龍地存在,中間又立著高強地節鋮,那些沒頭蒼蠅一樣亂跑地將士立時就有了主心骨,紛紛跟在這條長龍之後,也學著用長兵器連在一起,結成陣勢。不消多時,整個營地裡亂成一片的景象就漸漸安定了下來,一眾將士們定下心來,便即開始辨識身邊的人,一旦發現是文官、民夫或者參議官時,便即接下他手中地長兵器,將他向後面的一排推去。

    如是者,又是一陣移動,很快高強就發覺自己站在全軍的最後面,身邊儘是宗澤、陳規等文官,武將則只有牛皋緊緊跟隨在側,連曹正都不曉得哪裡去了。

    「見鬼了,誰把我推到後面來的?」高強鬱悶無比,如今敵軍乘風突襲,更不知有多少人,戰情極為危急,種師道又望南面去圍攻耶律大石了,此間的全軍統帥只有他來擔任,可是這麼大的風勢,他又是被推到最後,連敵人在哪裡都看不清楚,如何指揮法?

    宗澤見他急得直蹦達,忙按住他肩頭叫道:「相公勿慌,我見那黑旗一軍甚有章法,所結陣勢嚴密無比,敵騎一番衝突不動……」

    「後來呢,後來呢?」想不到宗澤居然看到了敵軍和樊瑞地神兵交戰地場面,高強如獲至寶,抓著他一個勁地追問,哪曉得宗澤苦笑道:「後來便和相公一般,被人推到此間了。」

    「哎呀!」高強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幾番要衝到前敵去觀戰,牛皋拚死拉住,氣得高強發狠要砍他的腦袋,這牛皋卻真不愧是姓牛地,梗著脖子讓他砍,那手就是不鬆開。

    高強正沒理會處,陡見身後一面大鼓被吹的翻了身,在地上晃來晃去,趕緊貓著身子趕了兩步,將那大鼓按在地上,從鼓旁抽出鼓錘敲了一下,頗覺其聲雄渾,忙喝令一眾文官和民夫等四處尋找大鼓,聚攏在一處。

    過了片刻,幾十面大鼓聚在一起,高強選那力大之人持了鼓錘,自己也掌了一面,狠狠一錘砸了下去,「咚」的一聲巨響,幾十面大鼓同時敲響,竟是狂風也掩蓋不住!

    高強精神大振,奮力又是一錘,耳邊又是一聲巨響,此次比前次更加雄渾,直要敲到人心裡去一般。「咚咚咚咚∼∼」鼓聲越來越急,真如狂風驟雨一般,到後來已經不辨鼓點,俱是一片轟隆之聲。

    「戰鼓起,全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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