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四十七章
    次葉夢得的出使,所攜國書與之前不同,業已寫明了復的最後時刻,類似於最後通牒的性質。之所以如此相逼,乃是高強與參議司諸員計議之後,發覺雖然有遼東常勝軍這個棋子的存在,大宋如今尚有戰略上迴旋的空間,但隨著女真整合內部漸漸統一,又經由出使大宋和常勝軍之舉,解除了南路的後顧之憂,顯見其進一步的大攻勢已經迫在眉睫,而且極有可能就在今冬。而如今遼國在塞外兵力的重新集結和整訓尚未完成,又是未經大戰的烏合之眾,對上蓄銳已久的女真大軍,勝敗不問可知。

    遼國這一敗,多半就會把塞外的國力敗個十之七八,其後復興遼國的機會就全都壓在燕雲漢地上了。真要到了這種情況下,想要和平接管燕雲幾乎不可能,那不等於是要了遼國的老命麼?就算明知必敗,也只有拚死一戰了,歷史上大宋伐燕的時候,很不巧就碰上了遼國的哀兵死戰,雖說今日宋軍的兵力配置和戰略態勢都要遠遠優於歷史,但高強還是意圖以最小的代價全取燕地,是以倘若這個時候無法迫使遼國交還燕雲的話,他是決意要興兵北伐,再不給遼國任何機會了。

    葉夢得使節出使之時,這些意見業已經由宰執級御前會議呈進趙御覽,並且經過一番爭論之後,也被趙所接納,是以國書中寫的分明,倘若今年年尾尚未接到遼國允割燕雲的正式國書。便將以兵來取,當然措詞上用地是「聞遼主好獵,請與明春共狩於燕雲」之類。

    在大宋這邊,基本上對於收復燕雲還是自信滿滿的,此時由於易應朔四州的收復,進取燕雲業已成為大宋政壇最熱鬧的話題,於是憑著大宋二百年作養出來的士氣,上書進諫者蜂起雲湧。拍馬屁的雖然是多數。但犯顏進諫的卻也不少。主要理由便是今聖雖賢,未及祖宗英武;今之將相資淺望輕,不及開國時趙普曹彬等名臣大將,不足以運籌謀國;今之師旅久不練,不能及開國時數十年歷戰之精兵猛將。當日祖宗力戰仍不能收復燕雲,只有澶淵之盟,如今雖然遼國勢弱。然而兵事艱危難言必勝,因此不能妄言動兵,當修集聖德以懷遠人云云。

    對於這類言論,高強只覺甚為無奈。並不能說這些保守言論全然無理,打仗這回事確實是沒有一定的,任憑你計劃千萬,終究會出現不可測地意外。可是在現代人來說,有一句話是無數人都聽過地。那就是去作地話。至少有一半機會成功,但是如果不作,就一定不成功!就因為怕失敗。便把眼前的大好機會輕輕放過,這簡直已經不能用保守來形容,可直斥為鄉願了。

    然而令他更無奈的是,大宋自來不以言罪人,任憑你是平頭百姓,上書之中大放厥詞,只要不是犯了指斥乘輿這樣的大錯,朝廷就不能怪罪他,頂多是置之不理,例如當年陳朝老首建以太學生之身彈劾當朝宰相的先例,卻也行若無事,至多是念太學念到現在都不能從上捨畢業,白白多交了幾年學費而已。好在如今朝堂的政治格局是高強多年苦心經營出來的,自上到下幾乎沒有人能撼動他地地位,是以這些上書也沒有人能利用來對付高強。

    可是今年又有一件事較為特殊,是年乃是大比之年,並且去年朝廷將元豐時的州縣貢生法和崇寧以來的三捨辟雍學法相結合,令上捨生和州縣貢生一同參與大比,並對於上捨及第者從優授官。這科舉之事當然和高強沒多大關係,以他的資格和出身,再熬二十年也輪不到他知貢舉事,但是大比之年又逢到收復燕雲,今科的策論便是以燕雲大略為題,各位考生無不抖擻精神筆走龍蛇,種種千奇百怪的主張紛紛出爐,有說直接進兵的,有說燕民必定簞食壺漿來迎的,還有說北地連年饑,可以對遼國以糧換地地,最搞笑地莫過於有人說可以與西夏聯結攻遼的。

    這日高強進宮與趙陳說方略,正說到收復燕雲之後的流官任命問題,趙忽然想起剛剛閱過殿試地考卷,便取了三份出來,交給高強。這些卷子本來都是糊名的,不過既然已經送到御覽,也無所謂考官作弊了,加上宋朝本有因名字而改點狀元的先例,因此這些卷子上的名字亦皆書明。

    高強自己的書法遲遲練不好,不過對於細明體字還是能看的過來,這些小楷的卷子看上去也頗為賞心悅目,把頭一份看時,見上面所說的無非是些積極進取的大膽言論,文采韻律皆有可觀,書法看上去卻有些眼熟,再看名字時,見是「仙井上捨生何栗」。對這個人,高強倒有些印象,只因歷史上靖康之變時,他正為宰相,當時隨徽欽二帝同入金營,後來到金國境內便絕食而死,算是頗有氣節的一個人,至於政事軍略卻無足觀。

    依著當日的記憶,今科的狀元好似就是這何栗,雖然高強是不大看的上這類只有氣節和文學,並無實際能力的儒生,但看趙的意思,就好似對這份卷子頗為欣賞,再對卷子細細一看,已知端倪,原來這何栗寫的一手好書法,間架筆畫頗有趙瘦金體的風采,心道多半是惺惺相惜,聖意如此,我

    他過不去?況且就算今科掄元,將來了不起作個文學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當下便誇獎了幾句,什麼文理通暢說理透徹見解獨到書法工整有力云云,趙聽的連連點頭,龍顏大悅,隨手就把何栗的卷子上圈了一個圈,放到一摞卷子最上面。

    眼見無數讀書人夢寐以求的狀元就在這一刻產生,高強只覺得頗為有趣。正想著要不要去向何栗討個大大地紅包,陡然間全身一振,但見手中的第二份卷子上寫了一個他無比熟悉,甚至曾經吃過很多次的名字——秦檜!

    秦檜的資歷,他自然是再熟悉不過,此人是政和五年中的進士,算起來也就在今科,要是換在剛到這時代的時候。高強定然不會忘記這件事。然而他近年來忙於兵事。這秦檜雖然是讓他恨的牙癢癢,卻終究無關眼下的大局,是以居然直到將他地捲子拿到手上才記起來。

    要說秦檜地文采,當然是甚有可觀地,他在歷史上靖康之時已經升作御史中丞,算來距離中進士不過十年掛零功夫,陞遷速度當然比不上高強這樣的恐怖。但亦可說極為可觀。

    「如今天幸落在我手上,到底給這大漢奸上點什麼眼藥好呢?」這麼突然落到手上一個大好時機,高強頗有些準備不足,起碼有一點,這時候秦檜是否已經娶了他的王氏老婆呢?說到秦檜陞遷之快,自然和他娶了個姓王的老婆有關,這王氏的祖父乃是元豐時三旨相公王硅,其姑母則嫁給了當今的尚書左丞鄭居中。兩代都有人入宰執。並且權力甚廣,這王家的權勢可想而知。而秦檜娶了這個老婆,也算一腳踏上青雲路。別人想要打壓他就沒那麼容易了,起碼目下高強和鄭居中就是鐵桿地政治盟友,他想要對付秦檜的話,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想想鄭居中的反應。

    他抓著秦檜的卷子正在出神,趙笑道:「這卷子中的策論,誠與愛卿所議相左,也難怪愛卿不以為意,朕只惜他文才可取,故而躊躇。」

    高強微微一驚,趙這話分明是有意將秦檜排個靠前的名次,這等於是皇帝在給高強面子,要先給他打個招呼,免得取了這份卷子之後,因為其策論觀點與高強相左,以至於高強誤會皇帝關於燕雲的立場有所變化,君臣間生出什麼嫌隙來。

    趕緊匆匆將秦檜的卷子瀏覽一遍,果見主張地是緩取燕雲,坐觀遼國成敗之類地保守主張,大約這秦檜得娶王氏為妻,出自榜下捉婿,事先已經定好了親事,其本人卻還沒能和鄭居中這樣級別的大佬會面,故而沒能在考前就得知鄭居中的政治立場,才會犯下這樣地錯誤來。

    要知道殿試策論可不是隨便寫寫就算了,那是要直接給其政途定下基調的,徽宗朝前幾任狀元多半都是附麗蔡京而進,其殿試策論無不大拍蔡京和新法的馬屁,後來從政也都是堅定站在蔡京身後。而今秦檜不知深淺,一張卷子就得罪了當今最得勢的高樞相,害得鄭居中都不敢直接和高強說及,要轉承皇帝來緩頰,可算得是霉星當頭了。

    一想通這一節,高強的氣頓時就順了,腦際靈光一閃,也想到了如何對付秦檜,忙向趙道:「官家自是聖明,這貢生不知朝堂定計,亦不知邊事,臨時依題而作,能有此見地亦屬不凡。只臣見他遣詞用典,文理尚有可采,亦為惜之。」

    趙見高強如此識趣,甚是喜歡,便將秦檜的卷子掩過了,指著仍舊在高強手中的第三份卷子笑道:「卿家,這一份卷子與卿家所設方略無不暗合,今科策論恐以此為先。」

    高強看時,只見那卷子上條理分明,第一曰燕雲可取,第二曰燕地民心為先,第三曰遼有可存之道,第四曰外族未可輕信,主張乃是存遼取燕,分塞外異族而治之。這些俱是高強的一貫方針,看來甚是親切,其中更有一樁是高強極為重視,而朝議未嘗深究的,便是北地連年饑,遼國不能以時賑濟,因此失卻民心;而今大宋取燕之後,這邊地的災情就得由大宋來承受,再加上備邊的軍需糧餉,未來數十年中燕雲等地都將對大宋的財政造成極大負擔,朝廷應當未雨綢繆,事先就在邊地囤積大量糧食,一俟收復燕雲之後,便盡快充實燕地的府庫,足食足兵是謂也。

    這件事原在高強心頭,只是方今用兵為先,一時不暇及此,然而他也早有準備,如今梁山軍為中心的東路漕運漸已成形,江南的糧米可以從此道徑直北上,直抵河間府。而後由鐵路運往燕雲等地,不必向御河上去和現今的綱運船隻爭道,算來甚為快捷。倘再加上海道直抵燕雲界河地運輸,這運糧的速度和規模都不成其為問題,而耗費錢財的問題又可經由國債的發行予以解決,正因為這般成竹在胸,高強才沒有急於解決此事。

    而今從一個讀書的士子筆下看到了自己的籌劃,高強一時頗為欣喜。再看那卷子的署名時。心中的欣喜頓時翻作大大地驚喜。只見這又是一位熟人,與秦檜地「熟」有所不同地是,這人在歷史上便是高強曾為之惋惜的對象之一,岳飛的提拔人,張所是也!

    當趙構在相州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時,張所被委任為河預備渡河去經略河朔。其所簡拔將校中有王彥、岳飛等人,其後皆為名將,足見張所識見過人,史家亦稱他有雄才。只可惜他站在李綱一邊,李綱被黃潛善等逐去後,張所亦同遭貶逐,不久即死於嶺南貶所。從前高強只以為張所是因為水土不服,受南方瘴氣侵蝕之故。鬱鬱而終。不禁為之扼腕,然而到這北宋官場中打滾數年之後,他自然知道其死絕非那麼簡單。張所被貶時不過四十出頭,那嶺南為官的又不是他一個中原人,何以死的如此快法?自然是因為被政敵們豢養的死士追殺而死了。

    如今這樣的人才落到自己手上,高強險些兒要笑出聲來,虧得想起自己還是在御前,方不敢造次。肚裡一尋思,雖說眼下自己聖眷猶隆,不過干涉貢舉這種事犯了大忌,還是少作為妙,頂多發表一下意見,卻不可直接要人,當即稱說此卷甚有才略,特別點出運糧北上一節,順便也把自己原先地打算向趙吹吹風。

    趙本就信重高強,見這卷子果然與他的方略暗合,亦是喜歡,當即就有心把張所點了今科狀元,還是高強說他雖有才略,但銳氣過盛,若是點了狀元,恐怕不是歷練人才之道。在儒家的傳統中,歷來是玉不琢不成器,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官家是天子,對待人才亦當這般,於是趙從善如流,將張所點作二甲榜尾,進士出身最後一名。

    諸事議罷,高強便即陳請要即日北上至軍中,以備大舉進兵燕雲,趙卻賣個關子,一方面嘉勉他不辭辛勞,內外奔波,另一方面卻著他在京小駐數日,待聖諭發遣方才起行。高強不明其意,卻又不敢細問,所謂天威難測,雖然趙不是什麼忌刻的皇帝,對他又是寵幸異常,但皇帝畢竟是皇帝,他都說出口來,高強又怎能當面頂撞?只得領旨謝恩。

    說來他在京裡也不是沒有事作,譬如軍器監的火器生產,博覽會的商事,交易所的起落,還有剛剛議定的三山浮橋國債等項,真要忙起來絕非一日可決,好在這些事都不是什麼新開地項目,自有參議司、許貫忠等人分率手下團隊料理,高衙內每日倒有幾個時辰能夠待在家裡溫存妻兒,其樂亦足融融,只是偶爾想到和李清照大有曖昧,不免心中惴惴。

    這日正在家中,看著老爹高俅含飴弄孫,忽然有太尉府參謀聞渙章進來,說道門上有人投貼,自稱是今科貢生,要見高強。高強大是怪異,昨日剛剛放了榜,這些貢生好應該拜謝座師,走訪年兄年弟們,或慶高中,或勉再舉,怎會有空來拜他這個和貢舉八桿子打不著地閒人?要說是當日和趙的殿上密語走了風聲,卻又不大可能。

    待接過那帖子來一看,高強更是奇怪,原來竟是張所來拜′然不明其意,但此人已是高強屬意的人才,正好他找上門來,便即向老爹借了書房待客。

    須臾,有府中干辦引了一個貢生進來,高強看時,見這張所三十上下年紀,身量甚高,精神爽朗,舉止亦是大方得體,心中本已先入之見,此時更加喜歡,便即命坐了。問起來由,張所忙起身稱謝,待一細說,原來他乃是京東青州人氏,當日高強治此州事時,稱兵剿平了附近幾座山寨,地方安靖,再加上有鹽商興販,本處民生受惠不少,因此百姓對於高強多有稱道,臨走時還曾集體上書挽留過。張所家中貧寒,其學業都是由州學供給,而青州州學地學田就是由高強撥款添置了許多,因此今科放榜,張所得知自己中舉之後,便登門來向高強致謝,此為飲水思源之意。

    高強當日在青州任上,並不大管州事,一概都丟給呂頤浩擔當,不過今日見張所因此而來拜謝,心下卻也喜歡,倒不為什麼虛名,蓋因官場中講究的是關係,不因血緣、姻緣,就因師承郡望,總之搭上邊就是一黨。張所和他並無太大關係,高強本來還在想著要如何拉攏於他,這刻卻是送上門來的好事,當下便好言撫慰,又略略露出招攬之意。

    張所本是有意邊事之人,否則也不會寫出那種策論來,如今見執掌樞機的高強有意用他,心中不由大喜,忙即聲稱自己甘願投效幕府。此時高強方知趙當日要他暫留幾日的用意了,原來就是為了讓他能從今科的進士中挑選可用之才,以為新科除授官職的依據。

    二人論及燕雲諸事,高強聽張所放言高論,果然思慮縝密,眼光宏遠,心中正在喜歡,忽見聞渙章又推門進來,舉著手中的帖子道:「相公,鄭相公過府相訪。」

    張所聞言,忙要告辭,高強卻要留著,心說好容易你送上門來,起碼要吃了飯才走罷?

    正說話間,鄭居中已到,見高強這裡坐著一個貢生,先是一怔,繼而笑道:「賢侄,早知你亦有門生來拜,我也不消多行這一遭了。來來,這是今科三甲的同進士出身,我家侄婿。秦檜,前來見過高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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