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馬擴身在軍中,並不曾參與女真朝會,蓋因高強命送了一份密函給他,剛剛由蘇定送來。馬擴拆開看時,卻見那密函上寫著,契丹女真決戰,女真可勝,當善保己身,不久將有重任。
馬擴看罷,將那信函丟在火中,燒成灰燼,心中忖道:高相公雖在大宋,卻燭見萬里之外,當真了得,我原有意將遼主親征之詔送往南去,不想相公竟已傳訊過來,且說女真可勝,不知何以得此?這且不說,倘若女真取勝,只怕要生滅遼之心,勢必有意與大宋約定夾攻契丹,必當用使節往還,當日相公遣我過海到此,不就是為了此時麼!
一想到自己終於要有用武之地,馬擴這心裡如同一團火在燒一般,一刻也坐不住,正要和蘇定說話,猛可裡聽見外間一片山呼海嘯的叫聲,不禁吃驚,還道是出了什麼大事。二人搶出帳來,上馬循聲覓去,便見到了那一幕上萬人齊聲高呼,立志死戰的場面。馬擴在女真中也有經年之久,算得上通曉民情,深知女真蠻野之性,一旦發作起來,那是天王老子也敢與之相爭,何況是遼主大軍?心下暗道,觀此士氣,果真有可勝之道,相公不我欺也!
當晚這女真國的待建國都***通明,眾猛安大饗士卒,捶牛殺羊,美酒飄香,女真兵將歡呼暢飲,恣意縱樂,大家都深知一場惡戰在即。這一戰不知道要死去多少女真人。如何不及時行樂?更有甚者,將擄來地子女當眾淫樂,而後一刀殺卻,帶著滿身鮮血相互調笑,如此獸行引來地卻是陣陣叫好之聲。彷彿這一群並不是人類,而成了來自地獄的鬼魅一般!
馬擴站在一處高阜上。俯視著這些女真人的種種情狀,心中百感交集←在女真中生活了這些日子,阿骨打對他甚為賞識,眾女真大人也大都以禮相待,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都是女真人純樸豪爽的一面。然而到了對外作戰地時候,這些女真漢子卻嗜血好殺,勇悍剛暴,令人見之而心寒。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民族?
「也力麻力。你在想什麼?」
聽見身後地這句話,馬擴不必回頭,便知道是粘罕。女真人中漢話能說得這般流利之人,也只有粘罕、兀室等寥寥數人而已:「粘罕郎君麼?大戰在即,我看這在座女真豪士,正不知幾人能夠還鄉。」
粘罕緩步走上山崗。站在馬擴身邊,朦朧月光照在他臉上,帶著一絲詭秘的笑容:「也力麻力,此次遼主親征,大軍號稱七十萬。我兵甲士不過兩萬,你以為勝敗如何?」
馬擴看了看他。忽而笑了笑:「粘罕郎君,你善用計謀,如此激得諸軍併力死戰,以女真累勝的氣勢。遼兵又是屢敗之師,這勝敗還用說麼?」
粘罕聞言。大笑道:「也力麻力,怪道郎主愛惜你,果然了得,這也瞞你不過!不錯,此計便是我獻於郎主,先行下書給那遼主,激得他下詔斥責一眾女真,而後借此逼得諸部與我一同死戰。方有勝算。要知那契丹稱雄已久,積威甚重,兵力又是極廣盛的,若任憑他這麼壓將過來。我這一眾糾合不久,難免有人要生出異心來,若我是遼主時,便將大軍急趨黃龍府,先圖解圍,而後按兵不動,深溝高壘不與我戰,待我國內部生變再來廝殺,可操必勝Σ這般,不但激起了我師死戰之志,又教那天祚急於速戰,豈不是一舉兩得?」跟馬擴在一起時間久了,又招攬了高慶裔等儒生,粘罕的言辭也變得豐富許多,普通契丹人哪裡有這許多詞彙?
馬擴聽罷,甚是佩服:「粘罕郎君,果然好計!如此那契丹遠來,我師可以逸待勞,又添勝算。只是方今士氣可用,卻未必能撐到遼主來時,怎生是好?」
粘罕笑地越發歡暢:「也力麻力,你倒猜猜看,我將用何計?」
馬擴一怔,心想粘罕這樣不答反問,莫非是疑心我探聽他的機密軍情?待仔細看看粘罕,又覺得不大象,倒似佔了什麼便宜的得意模樣,一時參詳不透,便搖頭道:「郎君善能用兵,某如何猜到?倘若是我用兵時,當先去併力取了黃龍府,一則令士氣更銳,二則藉著取了這座雄城,大眾都犯了大罪,也就難生僥倖之心,自然併力死戰。」
粘罕霍然動容,盯著馬擴看了許久,見他面上神色絲毫不動,忽而歎息道:「也力麻力,不是我粘罕說嘴,以你這等韜略,我女真族中少有人及,倘若你是女真人時,當此亂世必可大展身手也!實不相瞞,明日大軍就當起程去取黃龍府,此計我是因聽你說了那中原綠林之事,偶爾得此妙計,按照你那中原的話語,這黃龍府便是我等地投名狀也!」
馬擴一震,與粘罕對望一眼,忽地笑了起來:「郎君自能穎悟,某又何嘗能兵?」
粘罕亦笑,並不答話,過了片刻卻道:「今夜來此,專為尋你說一件事,如今我兵將與契丹決勝,倘若兵敗萬事皆休,也力麻力自可逃命回南朝去,自不消說;若是天幸得勝時,某要請也力麻力上復你家高相公,請他一力主張南朝出兵,與我女真夾攻契丹,這一件大事,便得著落在也力麻力身上了。」
馬擴心頭劇震,終於來了!而且是女真人主動提出來的!他極力穩住心神,強笑道:「郎君說笑了,我家相公雖然執掌南朝兵權,終究是個副職,況且南朝大事決於天子,相公只得奉旨辦事而已,如何能定出兵?此事難言。」
粘罕依舊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力麻力。你也休說難成。我家狼主言明,倘若南朝能出兵夾攻,待破遼之後,南朝可取燕雲漢地,余外北地由我家收取。這可使得麼?」
燕雲!這兩個字好比一座泰山,重重地壓在馬擴地心頭。立時就使得天平大幅傾斜了。對於忠心國事地大宋人來說,這兩個字就是心頭的百年之痛,精神上抹不去的烙印,收復燕雲更是大宋人百年來地心願,誰願意時時刻刻生活在北面敵人入侵的陰影之下?
當下也顧不得做作。慨然道:「倘說起收復燕雲,雖是我南朝天子亦時刻不忘,況且是我與我家相公?既是如此,待此戰得勝之後。我便親身趕回南朝去,將此事說與我家相公,待遣使者繼書前來。與狼主、郎君商議夾攻便了。」
粘罕點頭稱是,見天色不早,便回去歇息了,馬擴亦回了帳中歇息。卻輾轉反側了整整一夜不能合眼,一忽兒想那即將到來地大戰,一忽兒又想他日收復燕雲,自己將有份為大宋做成這件大事,自然光宗耀祖。想到深處不由得熱血沸騰,如何能睡的著?直到第二天凌晨時分←才朦朧睡去。
好夢正酣,忽然隱
號角響聲,馬擴遽然驚醒,慌即穿了靴子出外,卻見扎也都已經備好了馬匹兵器,並自己的馬也都備好了,甲包和刀槍弓箭俱都掛在馬鞍上。部下都枕戈待旦。自己這個武舉貢生卻地張皇,馬擴不由得吃窘,藉著喝水吃乾糧低頭只不說話,險些嗆了自己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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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片時。只聽號角一聲聲地響起,女真諸猛安謀克次第起行,當先者乃是完顏謀良虎之眾,此後是諸完顏所領謀克,最精銳地阿骨打親族猛安都在中軍。馬擴便領著自己的扎也往尋阿骨打,待見時,卻見阿骨打用布裹著頭上傷痕,坐在馬上正與粘罕議論,言行間談笑日若,恍若無事。
見馬擴到來,阿骨打面上甚喜,招手道:「也力麻力,近前來!今日你亦要去麼?敵兵可有七十萬之多!戰陣之上,不是好耍的。」
馬擴若不知就裡,恐還有些疑惑,既得了高強傳書,稱女真有勝算,又從粘罕那裡得知女真廟算為勝,即時膽氣百倍,況且此事關係到大宋收復燕雲之大計,他哪裡肯退?踴躍道:「狼主差矣!某雖不是女真人,自在狼主左右,承狼主厚待,敢不盡心效力?我中原有句古話,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倘使契丹得勝,女真族中恐無類,我又怎能得活?」
阿骨打問了粘罕,才明白「類」的意思,連連點頭,便命他跟在身邊,大軍起行,趕奔黃龍府而去。從此到黃龍府,路上須得經過混同江,年初圍攻黃龍府之時,乃是隆冬時節,江上結冰,眾女真可踏冰而過,並不為難。此時方當盛夏,混同江水量豐沛,水流甚急,大軍行至江邊,一時竟無從渡江,幾萬女真人聚在江邊,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彷徨之時,馬擴忽見粘罕匆匆趕過來,站在遠處向阿骨打作了個手勢,只見阿骨打精神陡振,揚聲道:「我女真立國,天方開之,區區江水何足道哉!諸軍,視我馬鞭所向,逕渡可也!」說罷,打馬便向江中跳去。
眾女真見狀,都是大吃一驚,要知北地不行舟楫,縱使遇到江河,女真人都是與馬一同洇渡而過,然而這只能是水淺流緩之處方可,如這樣盛夏大水,誰敢洇渡?紛紛出聲叫時,卻見阿骨打那馬跳入江水之中,那水面才剛剛沒到馬腹而已,阿骨打馬上連連催促,那馬抖擻精神,踏地水花四濺,搖頭擺尾便過江去了。
諸女真見此情形,都以為有神跡一般,個個精神陡漲,大呼小叫,都學著阿骨打的樣子,從他下水之處躍馬下水,洇渡而過,那水果真只及馬腹。不消片刻,全軍俱都過了這條混同江,大眾再回頭去看那條大江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過來了,軍中爆發出一陣歡呼之聲。
女真人當時還處於蒙昧狀態,鬼神之說深入人心,故而阿骨打弄這樣的玄虛,眾女真大多深信不疑,軍心士氣都為之暴漲。馬擴來自中原,又是從小讀書的,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哪裡會信這些?過江之時,他用長槍刺了腳下地江底,發覺好似有一條水中的堤壩一般,寬只可容兩騎並行,距水面不過數尺而已,在這堤壩兩側,儘是深不可測的江水。
抬起頭來,卻見粘罕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馬擴心裡頓時明鏡一般:這必定又是粘罕弄的玄虛!要知此人奉命築長圍包圍黃龍府,在此地留了數月,以他用兵地謹慎,在這江上弄一條退路是再尋常不過了,只須將築長圍所採下的石料一路拋入江中,再用泥土填實,便成了這一條水中地堤壩。旁人不知時,還不以為是阿骨打又顯神跡?
粘罕見他神情,知他已經看破,也不答話,復又命人去來路測探一遍,那人裝模作樣用長桿探測,結果離岸數尺處便水深沒頂,登即大呼小叫起來,說什麼水深不可測。眾女真見了,不去想什麼歸途已斷,卻都以為阿骨打有神靈庇佑,他們跟隨著這樣的領袖,那還不是攻必取,戰必勝?當即勇氣百倍,大軍徑往黃龍府而去。
數萬女真精兵帶著這樣的士氣,那黃龍府又是已經被圍困了許久的孤城,哪裡能當如此虎狼之師?這一次阿骨打揮兵四面圍攻,眾女真如顛如狂,蟻附登城,不消半日便將此城攻下,少不得又是一番大殺,滿城老幼不是被殺,就是被擄為奴婢,往女真國中去作苦力,修那國都的房舍去了。
直殺了兩日,黃龍府這座東北各族輻輳之地的大城幾乎被燒成了白地,阿骨打方才號令封刀,將諸軍移到寧江州附近駐紮。這倒不是為了愛惜生民,而是此時暑熱,所殺之人屍體很快就會發臭,女真人雖然不大開化,日常廝殺多了,也曉得這屍毒不是好耍地,如何敢靠近?況且殺了這兩日,該過的癮也過完了,便興高采烈地攜著擄劫來的金帛子女東返寧江州而去。途中渡過混同江時,自然又是由阿骨打前導,眾人循著他馬鞭所指一一洇渡,除了有幾個奴婢落入水中淹沒之外,又是順利渡過,眾女真交口讚譽,信為神跡而不疑。
轉到寧江州,大軍駐定,將擄劫來的金帛子女交由各甲士附屬的阿里喜們帶回國中,又汰選老弱,總共得了兩萬多女真精兵,戰馬六萬匹,一兵有戰馬三匹上下,其中具裝甲騎足有五千之數,泰半都是打下黃龍府後,取其城中所藏盔甲武裝而來。直到此時,女真軍中繳獲的盔甲兵器才算是超過了當日高強所援助的部分,可見當日高強那筆援助對女真起兵的幫助之大了。
休兵三日,阿骨打便分遣斥候四出打探遼主天祚主力何在,餘眾秣馬厲兵,只等廝殺。到了是年九月,方探得遼主先鋒已到了黃龍府,望見這座遼太祖賓天之所地城池燒成一片白地,遼兵多有痛哭失聲者,軍心甚哀。
阿骨打與粘罕等人商議,以為此番遼兵俱是契丹精兵,見黃龍府失守,當懷哀兵之慨,兼之兵多,未可輕敵。當時粘罕獻計,說道按照中原的兵法,當避其朝銳,擊其暮歸,可憑混同江而守禦之,一面遣偵騎擾其後,待機而戰,阿骨打與諸將計議,深覺有理,便從其計。
這一隔江對峙,就足足過了半個多月。半個多月以來,那遼主天祚也不知想些什麼,將大兵按在黃龍府左近不動,後來竟又拔營往達魯古城轉進去了。阿骨打每日聽那些偵騎探報,都是眉頭緊鎖,不得要領。
這一日,又是與往常一樣的偵騎探報,阿骨打再也忍耐不住,長身而起道:「那遼主號令親征,到了此間卻又不進,是何道理?待我親自率軍前往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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