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二十章
    乎就在李應和召和失這一隊人馬殺入陣中的同時,牛的前隊蕭干大兵也終於趕了回來,兩下裡一夾擊,頓時打得那伙賊兵陣形七零八落,紛紛向四外潰退。蕭乾等人急於護衛使團,亦不能放手追擊,只是逐出數里便止。

    兩下會合,檢點人數,大宋使團中折損了隨員數人,遼國則因承擔了較多的車陣防守,因而隨員折損數十人,雙方的護衛兵士折損合計逾二百之數,帶輕傷者猶不在內,可謂傷亡慘重。不過,損失最重的還是蕭干所部的大隊人馬,因為事起倉促,大多士卒都不及披甲就投入戰鬥,流矢尖槍中傷亡甚重,單單陣亡者便不下五六百人,傷者更倍於此數。

    「夔離不!此間中京地境乃是你奚王府家帳,竟有如此大隊賊兵圍攻使節,你這護衛是怎麼當的?」遼國南面宰相、使團正使張琳怒不可遏,指著蕭干的鼻子直呼其番名。

    蕭乾麵色不變,徐徐道:「近年歲時艱難,盜賊四起,中京道亦非樂土,何足為奇?只是我等大隊數千人,又有使節為記,而賊人預伏道左,顯然是有的而來,這伙賊人身後必有主使之人。以某之見,張相公還是好生思量思量,到底國中有何人非得使節而後甘心的為是。」

    張琳臉色一變,事前決意派遣使節赴南朝時,契丹朝廷中就有了極為激烈地爭執。只因如今朝中掌權的兩派,蕭奉先與余睹等宗室大臣雙方,都較為傾向先不與南朝撕破臉面,因此才同意派出使節。如今還未到燕京就遇到大規模的伏擊,要說沒有人主使,單是一群逼於生活的蟊賊幹了這樣大事〉出去誰能相信?

    只是心中儘管生疑,目下也不好細查,畢竟當著南朝的使節。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吶……張琳將袍袖一拂,哼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余睹與蕭干倒有些交情,見兩人說的有些僵了,只得上前來寬慰蕭干幾句,又道:「蕭兄。張相公言語是莽撞了些,然你身負護衛使團重責,如今使團傷亡如此之眾。險有覆沒之危。你卻無論如何脫不得干係了。我自家使節,倒還容或說得,那南朝使人卻是傷損不得,如今死了十數人,如何是好?前路如何行得,你我還需細細商議才好。」

    蕭干陰沉地臉色就好似春天塞外的大風沙一般,冷聲道:「余睹兄,今番被襲。皆是我行軍無方之故。朝廷若要怪罪,我一肩承擔就是。至於前路如何,我蕭干一身擔保,若再讓使團折卻一人,便取我蕭干項上人頭便是!」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轉身便走。把余睹丟在當地,臉上亦是鐵青。

    那邊大宋使團卻是另一番景象±裡逃生的眾人百態畢呈,哭地哭笑的笑,滾的滾抱的抱,一時亂作一團。葉夢得在交戰時嚇得不輕,此時恢復得倒快。大抵是惦記著身上的使節身份,總不能縱情忘我,當下向牛皋等力戰將士一一道謝。又去謝了前來赴援的李應等人。至於李應等人地身份,時遷只說是大宋商旅,日常往來北地行走,在河北時便已結識。今日偶然路過,見到大宋使節被襲,便仗義援手。

    這話其實有些破綻,比如這一夥商旅怎麼會穿著遼國官兵的衣甲的,但葉夢得一聽說李應是大宋商旅,便認定了其私商地身份,要知道當時宋遼之間地貿易都只能局限在邊境的榷場中,不允許雙方的商旅自行入境的。不過在大宋的朝廷來說,民間走私交易的存在也早已是公開的秘密,況且剛剛承了人家的救命之恩,葉夢得怎麼還好計較這些?當下只是沒口子地稱謝。

    待應酬完了葉夢得,召和失拉著李應和時遷牛皋二人到了無人處,低聲道:「幾位官人,適才戰陣之中,小人曾恍惚見了一個熟面孔,好似完顏女真族中貴人,後來賊人敗退,這人在亂軍中也倏忽不見了。小人以為茲事體大,當與幾位官人密議。」

    李應面色凝重,他久在北地行走,又參與高強關於北地地諸般計謀,自然曉得這其中地利害:「召和失,你可當得麼?此事不比尋常,莫要輕言。」

    召和失急道:「李官人,小人在女真虜中陷了數月,日蟲著馬擴主公在女真國主阿骨打左右行走,那女真貴人亦多曾見來,如何會認錯了?那人我見得甚明,極似國相撒改之三子斡魯,此人日常不離粘罕左右,亦曾數次與我家主公會過來,小人在一旁認的分明,可當得七八分准。」亂軍之中,畢竟也不敢把話說的死了。

    李應皺了眉頭,正沒理會處,時遷卻道:「員外哥哥,此事難言,就算當真是那女真主使,如今人去無蹤,卻上哪裡去找這一個人來對質?不過以我想來,若是女真主使,卻也說的通,倒要知會衙內小心在意,只須這一路能平安入了邊關,也就是了。」

    牛皋亦是點頭,他所在意的只是使團的安全問題,如果是女真背後主使了這次襲擊地話,那麼前途會不會另有伏擊就是當務之急了。

    李應見這二人都如是說,他也只得依從:「既是如此,我等便與使團一路同行,待到虎北口時,我等便須往東京道回返了,料想那女真縱使能買通盜賊作亂,終不能逾越虎北口而入燕京境內。我這一隊身份尷尬,只怕這燕京是進的容易出來難了。」

    時遷連連點頭,忙即去尋蕭干說話,將李應這隊人馬要同行護衛之事說了。蕭干對於高強在北地搞地種種小動作早有覺察,哪還不曉得這隊人馬來的蹊蹺?只是他早有自己的打算。卻也不爭一時,當下淡淡一笑,便即應允。

    至於張琳余睹等人,對於突然冒出來地這一隊遼兵也著實有些好奇,不過那召和失手中的遼兵兵符可是貨真價實,須知遼國塞北兵制多有部族兵。那些都是各部族自行招募地,只須有了遼國封贈的官職便可視為官兵了。況且近年來境內大亂,盜賊四起。那些原本和平的部族也不得不組織武裝自衛——或者參與搶劫——,因此這一隊人馬從東京道跑到這裡也不算奇怪。余睹見這一隊兵馬戰力甚強,召和失亦有將才,甚爾動了招募之心,只是與召和失攀談了幾句卻絲毫不得要領,也只索罷了。

    休整兩日之後。蕭干從附近地奚王府招來了援兵,大隊整頓陣形重新上路。這一次防衛更加嚴密,完全按照行軍之法而行。遠斥候。分數隊,前後應援,號角相及,聲勢甚壯。

    不過世上的事往往不由人意,越怕地越要來,越是不怕的他反而就不來了。大隊一路行了二百多里,從中京大定府附近地芹菜嶺直抵虎北口之外,居然一路平安無事。路上連不開眼地麋鹿都不見一隻。叫人乏悶之極。

    到了虎北口之外,此處乃是燕京

    口之一。兩面青山對峙綿延百里,中間一條山道蜿一車行走,道旁便是水流湍急的潮河水,一路伴隨著行來,風景著實叫人讚歎。不過李應等人卻無心欣賞,在關口外便與使團揮別,離開了大隊向東而行。迤邐往東京道而去,過了遼河,去尋花榮交令不提。

    單說這多災多難的使團,好容易進了南京道。此地雖也是連年災荒,道路不靖,但究竟是以農耕為主,抗災能力好過塞外遊牧各族,好歹還沒有亂的象塞外那樣遍地盜賊,遼國還能維持基本地統治秩序——所謂的基本,也就是沒有發生大規模的叛亂而已,近年來唯一一場有影響的亂事董龐兒之亂,也被南京道守軍在白水畔一戰擊潰,起事者董龐兒率殘部轉戰西京雲中府去了。

    因此到了燕京,便有官軍前來接應,於路也有館驛可供休息,到了密雲城中,可憐的南朝翰林學士葉夢得才算是大半年來第一次睡到了榻上。

    此處便有消息往南傳遞,使節團一路南行,過了燕京城,到白溝界河時,遠遠便望見河對岸旗旛招展,鼓樂飄揚,大隊人馬前來迎接使團南歸。葉夢得心中又喜又酸,想想這一路出使的種種艱辛,擔驚受怕,險些兒要掉下淚來←趕著往前到了邊境,依著禮數與蕭乾等人道別之後,率先跨過了白溝界河——張琳使團算是回訪使節,按禮數須得後入宋境——催馬向前大聲道:「是那位相公在此相迎?」

    這倒不是葉夢得嘴上客氣,那迎接的儀仗中明顯有節鋮在內,旗旛制式更是使相獨有的,他這個兩制官的翰林學士如何怠慢得?此時只聽對面鼓角聲響,旗門開處閃出一匹馬來,此馬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四蹄跳踏虎虎生威,如欲平地飛去一般,正是馬中之龍照夜玉獅子。那馬上人相貌平平,面帶詭笑,腰間金魚袋身上絳紫袍,腦後帶著相貂,面上微有須,正是大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使相,高強高妙長是也!

    葉夢得這一驚非同小可,但見那照夜獅子馬如飛一般捲到面前,忙下馬稱謝不迭道:「下官有辱使命,不足當高相公如此。」

    高強飛身下馬,雙手扶起葉夢得,笑道:「何出此言?學士此行辛苦,又被遼國留而不遣,倘若有甚萬一之險,本相心中何安?今已領了朝旨,按兵巡邊至此,特為迎接學士,學士使於北國不辱使命,當得,當得!」

    葉夢得聞言又驚又喜,聽高強言下之意,居然是親自大兵壓境,就是為了要向遼國施加壓力,放他們使團歸國不成?

    —

    心中無數疑問,卻不是眼下能問地,當下葉夢得整理裝束,引領著使團全體穿過旗門,一一畢禮歸國,當重新踏上大宋故土的一刻,隊列中許多人都是熱淚盈眶,不能自已。待得隊列行到最後,是一連十八具棺木,裝殮著此行殉國的十八位宋人,高強連忙將隊列喝止,對著棺木拜了一拜,起身後從身旁的李逵手中接過一面大宋旗來,親手覆蓋在棺木之上,如是者一十八次,場中諸人均是默默注視,竟無一人發一聲。

    待大宋使團行過,高強把手一擺,鼓樂一變而為迎賓的細樂,大遼使節團跨過界河上的浮橋,逕直向著他這裡地旗門行來。當先的便是正使張琳,雙方依禮見過,張琳微微瞇起眼睛,看著這位當今大宋最年輕卻又是最得寵的樞密副使,淡淡道:「高相公,何勞跋涉到此?更何必大兵壓境?」

    高強報以皮笑肉不笑:「使人此言過矣,我大宋境內,大兵佈於何處,又與貴國何干?至於本相親身到此,乃是奉了聖上御旨,前來迎接遲遲方歸的本朝使節,與及大遼前來商議重定國界的使節,此事重大,須用重臣方可。」

    張琳聽了,面色登時一變,大宋在這件事上態度如此強硬,是他絕對沒有想到的,居然會在踏上宋國疆土的第一時刻就聽到了「重定國界」這四個字!當下沉著臉道:「相公所言差矣!本相奉旨報聘,只為了表明我朝異議,卻不意味著定須重定兩國疆界,自昔一百六十年盟好到此,豈同等閒?南朝若要背盟,須防天意莫測。」

    換了一個本朝大臣來此,大概也會對於張琳的這句話有所畏懼,歷史上當北宋滅亡之後,就有那麼一股潮流,認為北宋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背棄了盟約而已。只可惜,現在站在這裡地乃是來自現代的一位高衙內,對於這類天意莫測的預言他是直接嗤之以鼻的,當神宗之時,遼國不顧澶淵定盟,強索關南十州之地時,又幾時曾顧忌過盟好不可背棄,天意或許難測?以強凌弱,勢所必然,這原本就是國家間交往地必然邏輯,如是而已——當然,這裡的強和弱,並不僅僅是兵力和國力的強大,公理和由此而帶來的民心向背,也是一種強大的力量。

    「使人請了,本相已領了朝旨在此,全權處置此事,待使臣抵達河間府休沐之後,便當共商此議。」談不談,這不是你能決定的!

    張琳臉色再變,抬眼望去,旗門兩側人馬如雲,旗旛如林,甲光耀日軍容鼎盛,顯然是有備而來,難道說,南朝居然已經決定了,一旦談判不成,大兵立刻過界侵疆?這貿然開戰的風險,可不是他所能承擔的起的!

    當下默默無言,依禮數作了些場面功夫,便與高強攜手而行※經之處,高強但揮手漫漫致意,各隊兵馬則紛紛舉起手中兵器相應,「我軍∼常勝!」的戰號此起彼伏,蔚然壯觀,以兵威相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是夜,宿於雄州館。這雄州在關於宋代的演義評書中大大有名,五代時叫做瓦橋關,當年周世宗柴榮親征燕雲,一路勢如破竹連取三關,到此卻突然染病,不得不南返,而後一病不起,最終將江山送給了趙匡胤。此後圍繞著宋遼的疆界,雙方在河北鏖戰數十年之久,三關之地乃是重中之重,守臣中最有名的便是楊業之子楊延昭,也就是演義中的楊六郎。

    深夜,高強兀自未睡,手裡捧著一杯濃茶,正聚精會神地聽時遷和牛皋向他匯報出使經過。當聽到蕭干叛逃女真又回歸遼國,且提出要和他面會時,不禁嗤笑:「裝的什麼一樣!當日我命人送信給他勸降,此人將信燒了以示忠心,到如今投女真都不能見容,反回身再來找我,偏生還喬模喬樣,恁地可笑!」

    時遷和牛皋不知此事備細,自也不好插話,只得在一旁陪笑。待說及歸途遇襲,有人指認賊人中有人疑似粘罕之弟斡魯之時,高強倏地坐直了身子:「當真?可做得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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