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這般說法,本是想讓梁士傑明白,對於台灣這塊由應奉局開闢的新土,他是決計不會輕易放手的。應奉局本來只是一個專門為皇室採買諸般玩物的小機構,但是高強拉大旗扯虎皮,正是利用了尋常官吏和地方豪強都難以正面對抗這御前應奉的大旗,以此來為民間的商業活動提供庇護,由此生發開去,如今的應奉局其實已經成為了一個集採購、生產、國內國際貿易、開礦、技術研發等等為一體的超級托拉斯。
不想他這麼一說,梁士傑卻微微一笑,道:「賢侄,今日我邀你同車共談,其實主旨還是為了你這應奉局之事。實不相瞞,自去年博覽會以後,朝廷各地都有官員上書,稱應奉局手伸的太長,已經鬧的州縣官連兩稅都收不齊全,商稅更是連供養徵稅的尉監官都不夠,啟請朝廷明確應奉局所承辦事項,有的更乾脆提出要撤掉應奉局,以正國法。」說著袖中取出一疊札子來,高強粗粗一看,少說也有三十來封。
他沉住了氣,接過來翻了翻,見大多是東南地方官的上書,也有些來自廣南和川中四路,荊湖也有不少。這幾處倒真是應奉局勢力發展的最厲害的所在,就拿江州來說,此地本是魚米之鄉,民生富庶,商旅興旺,等到應奉局介入之後,像混江龍李俊這類民間勢力就像蒼蠅見了血一樣,一股腦都聚集到應奉局的大旗之下,從此就像披上了老虎皮,耀武揚威不可一世。
這種情形多了,自然就將原本屬於地方官管轄範圍的一部分人和經濟都給剝離了出來,由此導致稅賦的下降,那也不用說了。高強原也想到會有這類抱怨出現,不過這麼一下子給梁士傑拿出如許奏折出來,視覺上還是極有震撼力的。
他試探地問道:「梁世叔,這些札子……」適才梁士傑已經改口叫他賢侄了。擺明了是講私誼,因此高強也就不稱呼他的官職。
粱士傑擺手道:「多半都是誇大其詞而已,我都留中不報了,想來這其中縱有些不守國家法度之徒,多半都是冒充你應奉局的名義行事,此種招搖撞騙之輩最是可恨,賢侄還須飭令各處嚴加整治,莫要落人口實才好。」
高強心裡明鏡似的。粱士傑雖然和自己在政治上是一條戰壕,不過他代表的乃是文官集團地利益,哪有這麼好說話?這話其實是有另一種解讀方法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我當然向著你,幫你頂著這些壓力也不是問題,不過你也不要叫我難作,識相點收斂一下就是。
高強便即點頭,又謝了梁士傑,遂道:「梁世叔,小侄也有一議在此。自今凡有份應奉各州縣。均由應奉局依據其應奉物品多少,折價酌情補以銀錢,算是這御前應奉擾民的一點抵償。世叔以為如何?」這等於是花錢買平安了,高強也明白,應奉局終究是屬於正常系統之外的機構,要是喧賓奪主的話,很有可能會畸形發展,甚或引起社會動盪,那就違背了他創辦應奉局的初衷了。以這樣一種方式將原本應該由官府徵收的賦稅歸還給州縣,既可以博得地方官的好感,同時仍是幫助民間商業和百姓免除了官吏豪強地苛索欺壓,何樂而不為?
粱士傑見高強如此上路。心中大喜,道:「我早料賢侄心在國家,今果然不錯!似此則州縣袖手可獲大筆賦稅,無官吏之費,又無刻錄之名,對朝廷又有了交代,一舉而三得,何其妙哉!何其妙哉!」一面誇獎高強,一面從懷中又取出幾封札子來。在高強面前一揚,道:「此乃廣州、泉州、杭州三處市舶司彈劾應奉局船隊夾藏私帶,逃避市舶司博買抽水等事,我意賢侄如此公忠體國,怎會出此?一概批駁了回去,賢侄可要看過?」
高強敬謝不敏,心說果然是官字兩個口,本衙內的船隊豈止是夾藏私帶,根本就是明目張膽地走私,欺負的就是這時代海關法不健全,幾處市舶司彈劾的還是輕了。現在只要朝中擺平了,市舶司一年少賺點又有什麼打緊?再者說了,如今市舶司都是歸當地知府直接管轄的,既然應奉局肯分錢給他們,州縣官的利益有了保障,他也不在乎市舶司受點損失,堤內損失堤外補嘛!
今日這場暗盤交易,說白了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如果高強不是身居如此要職,又和梁士傑之間有密切的關係,更有財力和辦法去擺平州縣官和應奉局之間的利益衝突,這一關哪裡這麼好過?高強望梁士傑深深謝過了,心裡卻歎息道:「若不是想到蔡京有自封太師、總領三省這一招,你梁中書原本是我的最佳盟友,如今卻只能本衙內自己奮鬥了,可惜呀可惜!」
梁士傑自然不曉得他肚子裡的鬼話,又許他應奉局自行組織前往台灣墾殖地移民,以及專責收購當地所產蔗糖之權限,算是對高強作出地一個補償。這部分收益是原先財政賦稅體系裡面所沒有的,不會觸犯到現任官員們的利益,也就不會引來官場中地明槍暗箭,因此梁士傑拿來給高強作人情,大方的緊。
幾件事說完,馬車已經到了梁士傑府門,高強告辭下車,騎馬趕奔博覽會,尋著許貫忠商議一番後,便給杭州燕青寫了一封密信。信上幾樁事,首先是將自己今日和梁士傑的車中密議說了一遍,要他會同各處錢莊和應奉局派出機構,看詳應給州縣的錢數,擬個條例上報。同時告訴燕青,此事應當會同石秀辦理,只因高強從一開始就防著應奉局擴大之後,自己也難以控制這麼一個龐然大物的腐化,因此一直命石秀分遣人手,於各地監察應奉事務。如今這事是要從各地應奉司手上摳出錢來,涉及到小團體的利益了,不得不防。
第二樁,說的是台灣之事。既然已經得到了朝廷的首肯,他這裡便可以放手施為,將中原那些游手好閒、無地可種之人都吸納到台灣去墾殖,將來若是規模大了。這寶島上的出產必定能成為應奉局的又一個利潤增長點。其實若不是為了緩解大陸上已經快要無法承受地人口壓力,這台灣島的墾殖事業最好是使用奴隸來完成,想想當初美洲大陸上棉花種植園地發展,浸透了多少黑奴的血淚,又帶來了多麼高的利潤?這等原始積累最為管用,只需不是本國人流的血淚,高強才懶得管。不過這麼一來,長久以後又會導致當地移民的去中國化傾向。那高強不就成了台獨的溫床?一想到自己的名字會和某扁一樣臭,高強不寒而慄,當即息了這念頭,一心一意組織宋人上島殖民罷了。
第三樁便是關於蔡京了。既然眼下燕青備受蔡京地賞識,不管是蔡京瞎了眼以為可以籠絡燕青為他所用,還是蔡京有意為之,企圖利用燕青來誤導高強,總之現在燕青在蔡京府中出入自由,上下皆熟,大可趁機用事。而高強給他地任務沒有別的。就一條:找到哲宗實錄的編修所在!這是蔡京藉以復相、重掌大權的殺手鑭。高強躲無可躲,避無可避,惟有迎頭痛擊△性利用這件事將蔡京打的徹底不得翻身,那才是一勞永逸了。
至於鎖定哲宗實錄編修所在之後的事,那就不需要燕青這種高級人才親自出手了,在石秀手下,以時遷為首,有的是雞鳴狗盜之徒。因此高強向身在梁山,輔佐張叔夜打理梁山軍諸事務的石秀也寫了一封密信,命他即刻招集各類專門人才,趕赴杭州聽從燕青調遣。這信中還特別寫明,要他前往東平府。將那聖手書生蕭讓給帶上,借用他能模仿各種名人書法的能力,這件事正好用得著。
這信寫完,高強拿起來看過了,提筆又加了一條:東平府中有個叫做金大堅的,善刻玉石印鑒,也教一併帶去。這倆人是「搭子」,缺一不可,這次有燕青看著。小乙是個精細人,遠勝吳用這種半吊子軍師,想來不會出現象水滸傳中用錯印鑒地那種低級烏龍。至於這倆人本是良民,石秀要怎麼「說動」他們,那就不是高強操心地事了,拚命三郎縱橫江湖,若是這點小事都搞不定,要他何用?
第二天下了朝,剛出了宮門,迎面朱武就迎上來,附在高強耳邊道:「衙內,許總管傳了消息來,說道唐庚已經入市了!」
高強精神一振,原本他昨日出言激使張商英,就是想逼他早點出手入市,好捉他的馬腳,張天覺果然上道,這麼快就上鉤了。話說回來,其實高強在現代時也常愛看什麼創世紀、大時代一類的片子,對其中運籌帷幄、決勝股市地主角們頗為嚮往,那種一秒鐘幾十萬上下的刺激感,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如今自己也可以參與其中,而且是正牌男一號,豈可不赴現場觀戰?
當即快馬來到博覽會,裝模作樣轉了一圈,不一會就到了三樓交易所←是這交易所的最大股東,自然也有象何執中、鄭居中他們一樣的貴賓房,只是衙內一向事忙,也不指望從這裡撈錢,因此這房子多半時間都空著,偶爾許貫忠會開了來看看現場。
今日衙內有興前來看交易所,排場先得擺足了。只見左邊是絕代美少女李師師,右邊有博覽會執事許貫忠,左手捧了一杯香濃的大理二十年陳普洱茶,右手持一柄當代名人蘇軾題字的蜀紙扇子,門外站著兩個專門服侍貴賓的黃馬甲,負責來回傳遞買賣消息。
架勢擺足,高強探頭下望,只見一片沸騰,眾馬甲們忙的人仰馬翻,扯著嗓子在那裡像比試嗓門一樣地叫,隔了老遠根本聽不清說的是什麼,那黑板上地數字每隔一會就會變動,這幾個經過高強特別簡化的阿拉伯數字好似是有魔力一般,牽動著全場所有人的視線和心情,每一變動間輒喜輒憂,或歎或躍,不一而足。高強看了一會,心中大為滿足,心說這地方果然有意思,難怪鄭居中連婦人泥漿摔角都懶得去看,整天泡在這裡。
一面看熱鬧,一面聽身旁的許貫忠低聲介紹。如今這交易所經過一年多的發展,已經有了上百家會員單位,由此生發開去,開戶數已經達到萬戶以上。這交易所不像現代的股市,現代資訊發達,老百姓的財富型資產日益增長,使得莊家與散戶的博弈成為股市的主旋律。
這時還只是初級地交易所,其實更體現了資源流通和配置的功能,有資格進場交易的,基本上都是原先在鈔引、金銀、糧米、絹帛等各個行業具有相當地位的商戶,例如當今左相、帝師何執中,其家中便是經營金銀鋪子的超級富豪,據估算有家產數千萬貫,稱得上敵國之富;再如現今賦閒的前樞密使鄭居中,也是以倒賣各種鈔引起家,資產也不亞於何執中。
當這些豪商巨賈進入交易所之後,很快就發現了這種集中交易的辦法極其方便,不僅可以得到一個較為公開的資源價格,更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實現資源的流動。比如金銀交易這方面,所謂的太平盛世,一個重要特徵就是奢侈品的生產大發展,藏金、用金的消費需求日益高漲,也帶動了中原金銀價格的飛速上升。而且,在高強將海外獲得的金銀以各種方式投入市場之後,雖然起到了一定平抑物價的作用,但是貨源的豐富也反過來刺激了市場的進一步發展,這黃金白銀的買賣正是方興未艾。當交易所建立之後,即時吸引了大宋各地金銀鋪子的注意力,他們立刻就發現了從這裡可以用最公平的價格買到金銀,同時也可以將手中囤積的金銀及時變現,再加上許貫忠有計劃地一步一步將高強手中的金銀拋出,以影響市場價格,這中間上演了無數悲喜劇。
再比如鄭居中經營的項目之一——鹽鈔,他是以低價收購朝廷在邊境上向商人發放的鹽鈔,而後高價賣給那些在京城賣了貨物,需要倒手買鹽的商人,從中牟利。在錢引發行之前,鹽鈔更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紙幣的作用,並不實際加入到食鹽的買賣中去,而作為流通領域的一般等價物。因此在錢引發行之後,鄭居中的鹽鈔生意便不如以往那麼好作了,好在新興起的錢引生意一樣大有賺頭,況且倚仗著與高強之間的關係,他還可以藉著與大通錢莊信息溝通的優勢,比常人更多賺一些,是以鄭居中才會和高強走的這麼緊密。
以這種姿態進入交易所,鄭居中當仁不讓地成為交易所鈔引項目上的大鍔,每每只一換手,便會引發鈔引價格的大幅上下,如果不是高強事先就定下了漲跌停板和當天不許買賣的規則,這廝早已攪得天下大亂了。當然,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能進這交易所的基本上都不是省油的燈,如今鄭居中在這裡就沒有了身份上的優勢,再說大鱷自己也是交易所的新手,兩下博弈之間,鄭居中也時常吃癟。
而今日唐庚就是以鹽鈔和茶引入市,據許貫忠講,此人今日一開市便拋售了十萬引鹽鈔。大宋的鹽法如今是以三百斤為一席,每席一引,因此十萬引鹽鈔就是三千萬斤鹽,按照官鹽的價格,要買這麼多鹽的話,就得花費超過三百萬貫之巨!按照時下鹽鈔的價格,這一筆交易就有六十多萬貫的交易額。
如此數目,當可令這時代的絕大多數官民,包括皇帝趙佶在內都目瞪口呆,高衙內卻只是伸了個懶腰,搖頭道:「才這麼點?莫非張中書有意給我這交易所多交些印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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