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冷笑:「張天覺打的好算盤,如今他為中書,得隴望蜀,自然是要想著那兩個相位了。本朝連年用兵,用度窘迫,他張天覺豈有不知之理?就本帥所知,他近來已經在想要如何清退吏員,整飭吏治,本朝自來冗員甚重,靡費國家俸祿,倘若張天覺在這上頭有所建樹,那就能為他再進一步踏上相位增加一個大大的砝碼。不過這整飭吏治歷來是件得罪人的事,張天覺從這上頭下手,唯恐一個不好,被人反咬一口,那就得不償失。」
高強還是沒搞懂,張商英的這點盤算和軍費借款有什麼干係,種師道見狀接口道:「高相公,張中書整飭吏治,打的還是節省國用,清理冗員的旗號,因此若是朝廷財政哪裡短了,張天覺便會落人口實,只消有個言官參上一本,說他不務大局,專責下僚,甚至說他明裡打著節省國用的名義,暗地裡其實是在搞黨爭,安插自己的親信,那時只怕這中書都坐不大穩了。劉逵前車不遠,他豈能不慎?」
高強聽到這裡,總算明白了大概。原來張商英生怕朝廷財政在他手裡出現了虧空,導致他作起事來縛手傅腳,因此梁山的軍費是必須要解決的,不能撒手不管;如此一來,勢必要另辟財源,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對外借錢,可他手裡又沒生財的現成辦法,怕這筆債務來年還不出來,曉得梁山招安是高強一手操辦的,索性裝出溜肩膀的姿態,逼著高強自己想出辦法來填這筆帳。這麼一來,朝廷的財政得以緩解,張商英又是一筆政績,以後還款的責任也不用他承擔,真是一舉兩得。
「哎呀∼防不勝防啊∼」高強此時腦子裡便響起了某彪哥的東北口音來,整天和這些政壇老交道。人家肚子裡只怕連食道都是帶拐彎的,一句話說出來背後都有無數的計算,本衙內應付兩下都覺得累了,天曉得這些大臣是怎麼滾出這一身本事來地。
不過又想想。好似張商英這麼拐一道彎,對他自己的好處不見得就有多大,對我高強可沒多少危害啊?童貫瞧他面色不豫,便道:「張天覺這一招可謂綿裡藏針。這舉借外債的事情一旦作了,身上就背了一個大包袱。高相公請想,這百萬貫國債,短時間內誰能拿的出來?就便高相公生財有道。大通錢莊舉手便吃了下來,總還得向外發賣〉不定還需分配各地攤銷。這事情到了下面州縣,可就要走樣了,下面地縣官為了完成上差,最簡便的辦法就是向當地富商強行抑配。逼他們每人出錢認購國債。到了言官嘴裡,這就成了最好的擾民證據。那些被強迫購買了國債的人,哪個會信朝廷能按期還本給息?還不痛罵朝廷變著法子斂財虐民,到了那個時候,你高相公可是一力主張此事地,還能脫了干係?」
「……」高強只覺得好笑,原本一件很簡單的財政臨時措施,一夾雜上官場裡的勾心鬥角,就能玩出這許多花樣來!難怪歷史上早有明證,政府最好少經商,就算有公權力作為推動,就算除掉貪污舞弊的因素,這效率還是和單純地民間商業沒法比。
好在,原本高強也沒打算要按照張商英的如意算盤行事,他用大通錢莊地名義吃下這筆國債之後,就直接命下屬的各地分支掛出這國債交易,同時在大宋金銀鈔引交易所裡開設國債交易的項目,準備利用這個機會,看一看大宋金融業發展的程度究竟如何,橫豎這區區百萬貫,就算是高衙內自己買單,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既然知道了張商英有這點鬼心思,高強便另有打算了,看來這國債大可好好炒一炒,讓這個時代地人們看看清楚,什麼叫做金融業!
他這裡盤算著要如何操作國債地盤口,童貫卻以為他心寒了,解勸道:「高相公,歷來朝廷理財之難,便在於此了,想當初王荊公變法,朝野上下就有那許多人和他作對,難道熙豐法竟真的有那許多弊端,神宗皇帝和王荊公竟是有意禍亂我大宋朝綱地?真是奇哉怪也!高相公勇於任事,也不用和這等小人計較太多,倘若高相公和他一般的見識,恐怕也不會有那些令人叫絕的理財手腕了吧!」
高強橫了一眼,心說你童貫就好到哪裡去了?當初聲情並茂地托我去向種師道說合,結果只是拿我當槍使而已,要不是後來天變,老蔡下台,本衙內這一下就要被你害的雞毛鴨血了。看你現在和種師道一起來此,多半這次我舉薦種師道的人情也被你分了一半去,反正官場上都是這種玩意,有事溜肩膀,有好處拚死也要上,本衙內見的多了!
果然種師道跟著說了兩句好話,便感謝高強的提拔之恩,這關西大漢說起話來倒是頗有幾分真情,又問高強為何對他如此另眼相看,連新舊黨爭也不放在心上?高強心說我叫我如何對你說,難道告訴你本衙內在史書上看過你的大名,知道你有些本事,因此拉攏你?
正躊躇間,靈機一動,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便道:「種承旨,敢問你可記得一個人,叫做魯達的?此人昔日曾在承旨帳下做過兵馬提轄。」
種師道略一思索,訝道:「確有此人,乃是下官在延安府任上的事了,此人作戰勇猛,本是一員良將,惜乎當街打死了人命,畏禍逃走,就此杳無音信,實是可惜。」
高強這才想起魯智深還有一條命案在身,心說索性就此了了:「種承旨,本相聽說此案委實冤枉,那被打死的人其實早有隱疾,當日中了魯達的拳後詐死不起,不想烈日之下曝曬引動了隱疾,結果竟爾死去,其實與魯達無關,可有此事?」
種師道如今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將近知天命的年紀,哪裡不曉得高強話裡有話?情知他有意為這魯達開脫,一時便順著高強的話音應承了,口頭稱是。心裡便打好了算盤,如今這延安府的經略劉法也是熟識的,回頭便去一封信,讓他改了案牘。橫豎鄭屠不過一個市井小人,有誰替他出頭?
高強見這老種知情識趣,心中大喜,這才笑道:「種承旨有所不知。這案中死者詐死實在害人不淺,那魯達只道自己失死了人命,不得已拋了軍職遠走他鄉,後來竟在五台山文殊院落髮為僧。法號叫做智深,便是本相的佛門師父。見今主持著京東青州二龍山寶珠寺。」
種師道一聽,連聲歎息,說道魯達好一員上將,卻因這麼一個奸猾小人。枉自斷送了前程。實屬可惜!他一面說,一面心中卻安了。只因高強將這門事來交給他,替魯達銷了案,他便可以此還了高強的人情。自來官場之上,錢債好還,人情難欠,若是高強一直不要他還這情,種師道不免疑神疑鬼,只當高強要利用他作什麼大事,故意賣好於他,這人勢必難以長久共事。如今卻彼此兩清,高強提拔了種師道上來,是為了給自己地業師銷案,雖說相比之下還是有些失衡,不過種師道也算是給高強辦了一件不大見的光的事,大家心裡都好過。
兩下說開了,這氣氛就愈發融洽了許多,高強又問起種師中和王進等人,童貫卻說種師道受命起用之後,他已經將這些人都招入軍中,種師中任了秦鳳第二將,王進武藝高強,被選入了勝捷軍作正將,一面說,種師道一面還得謝他兩聲。
高強此時越發看的透明了,這童貫下手好快,一下就把種師道地兄弟部屬都攬到自己的部下,如此一來,高強拉攏種師道的同時,也等於是在和童貫拉近關係。
官場反正就是這麼回事,高強也習慣了,眼見天色向晚,便提議大家都去豐樂樓小聚一番,童貫大聲叫好,小聲說不,原來豐樂樓他去的膩了,又不想叫高強請客,於是說要去博覽會下面地東坡居去吃,這地方沾了本朝文化名人蘇軾的光,眼下在京城裡也是叫的響的字號,童貫去年在西北打仗,沒趕上博覽會地勝景,如今怎麼說也要去看上一看。
高強自無異議,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樞密院,或車或馬,便向博覽會而來。到了博覽會前,童貫便一迭聲地叫好,對這博覽會是橫看也好,側看也好,外面看也好,裡面看也好,上下看了一個遍,惟獨一點不好。哪一點?今天那三樓的相撲場裡演地是婦人泥漿廝撲,童太監雖然樣貌豪雄,終究少了點東西,當然看不出什麼好處來。
上下亂竄了一圈,又在博覽會裡扔了近萬貫錢,童貫這才回到樓下,東坡居裡雅座坐定。高強看他這番做作,剛才在樞密院又費了許多力氣向自己解說張商英的算盤,明顯是有求於己,當下沉住了氣,只顧和童貫東拉西扯,等到酒菜端上來了,又在那裡大侃東坡肉如何作法,東坡羹如何好吃,東坡酒其實蘇軾自己並未釀成,寫成的詩純粹是則而得。
這些話題也算有趣了,同行諸人聽的津津有味,童貫卻神思不屬。好容易高強說地累了,童貫趕緊端起酒來向高強敬酒,還沒等高強放下酒杯,這位童大帥便將手一伸:「高相公,本帥有一事相求,萬望相公允諾。」
高強心說戲肉來了!這廝身為趙佶最為親信地大將,又是內侍的身份,在本朝素有媼相之稱,意思就是老太太宰相,身份何等顯赫,今日卻幾次刻意向我高衙內賣好,所要求地這件事,自然是極為重大的了。
卻聽童貫道:「高相公,實不相瞞,去年童某大舉圖謀夏賊,無奈兵力不濟,終究無功而返。近日聽聞高相公招安了梁山賊寇,得大兵十餘萬眾,童某敢向高相公請調五萬軍到西北助戰,糧餉稱足,必要直搗興慶府,將這西夏跳梁一舉掃平,方遂我平生之志!」
即便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高強還是被童貫的這個要求嚇了一跳:五萬人!從山東調往西北參戰!這是什麼概念?別看大宋連年被軍費壓的喘不過氣來,這還多半都是不打仗的維持費用,一旦打起仗來,這軍費至少要三五倍地往上翻,如果再算上運輸糧餉物資的民夫,以及徵調這些民夫的費用和對地方生產造成的損失,那就是十倍以上的軍費了!再加上五萬人從山東往西北調,這中間的費用和糧食,童貫這個要求意味著至少五百萬貫的錢,外加一百萬石糧食,這還得有個前提,五萬人只能是步兵,要是還得準備幾萬匹戰馬,那高強就直接準備當家產了。
話說回來,雖然要耗費無數錢糧,如果童貫真能打勝仗的話,咬咬牙也就認了,畢竟從國家來說,可以改善西北的態勢,騰出手來收拾遼國;從私人來說,西北打了這麼大一個勝仗,中書的宰執們也大有功勞,到時候高強作為提供了五萬生力軍的梁山招安者,以及為大軍籌措錢糧的功勞,少說也能個尚書右丞之類的執政幹幹。問題在於,童貫能收拾了西夏麼?別說再來五萬人,即便再給他十萬,西夏還是沒這麼好滅的!原因很簡單,西夏從地圖上看,就像一隻雄鷹張開了雙翅,一翼伸向河東,與遼國接壤,危急時刻可以直接從這裡獲得遼國的援助,牽制了大宋河東的大批軍力在此,其中包括赫赫有名的府州折家將;另一翼則是中國傳統上所謂的河西地區,古時的龜茲、月氏、車師等國,包括酒泉張掖這些漢家故地,如今統統在西夏的鐵蹄之下,這些地方從漢唐之時就已經開發了,經濟人口都相當可觀,也為西夏提供了相當雄厚的資源。
西夏號稱控弦五十萬,既有塞外民族的驍勇和騎射戰術,又由於長期依附塞下,從漢人處學到了先進的技術和文化,其國雖小,戰鬥力卻著實不容小視。歷史上以蒙元之強,成吉思汗之雄才,尚且前後六征西夏,費時二十多年,才將其滅亡,成吉思汗本人甚至病死在回師途中,謠傳他就是在滅夏過程中受了致命傷,不治而亡。就算這個謠傳只是那些痛恨成吉思汗的亡國之民編造的,但西夏的戰績足以令當時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為之汗顏,這麼一個強悍的國家,以童貫之才,居然說要與之決戰,你說高強能不能信?
不信歸不信,這些理由卻沒法對童貫說。高強眼珠一轉,看到身旁的趙良嗣正在和一隻東坡肘子搏鬥,「打」的滿手滿嘴都是油,當即計上心頭←先恭維了童貫幾句,而後話鋒一轉,指著趙良嗣向童貫道:「童相公,可知這趙承旨來歷如何?」
童貫看了看趙良嗣,只覺得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當日他雖然也和馬植一路同行,不過畢竟過了幾年,加上馬植來到中原之後,為了掩藏形跡,樣貌上也有不小的改變,童貫又很難一下子想到遼國大臣的身上去,因此一直都沒認出來。趙良嗣可嚇了一跳,心說這大庭廣眾的,周圍儘是耳目,高強怎麼把自己的來歷端出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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