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月色既減,日光未出,正是一天中最為黑暗的時候。史文恭一馬當先,從山道上緩緩馳下,身後跟著五百多騎——一營外帶一都,足額應是六百騎,不過山路上摔傷了幾騎,昨日欒廷玉哨探時又有兩騎馬失前蹄,因此六百不到,五百頗多。
大隊出了山路,前面里許就是梁山軍的一處營寨。梁山軍雖然在訓練上比許多官兵更加嚴格,但是由於山賊的作戰性質所限,很少受到正規的野戰營壘建設訓練,版築工具也不足,再加上這次圍攻李家莊,吳用打的是圍點打援的主意,並沒有攜帶足夠的築營工具,因此這些守把李家莊外圍的營壘多半都只是用拒馬和木柵欄圍了一圈,再戳上若乾枝槍,就算一塊營壘了。
沒有高牆,沒有深溝,這種營寨在騎兵眼中根本猶如裸體一般,也難怪這兩個騎將如此膽大,六百人就敢踹營了。
待馬隊大部下了山道,來到平地,此時果然不出史文恭所料,那李家莊裡又是一陣鑼鼓號角之聲,燈火照的半天亮。這時官軍們身在平地,比方才居高臨下的視角又有所不同,只覺得那偌大的李家莊黑黢黢的一片,忽然間又是吵又是亮的,看著著實有些株人,梁山軍紮營在李家莊前,這種感受諒來更為強烈,難怪他們明知是計,卻也不敢輕忽,每次莊中吵鬧都得派人戒備了,身當此境,能睡著的人多半不是凡人。
史文恭上了自己的坐騎,這是一匹卷毛青鬃馬,乃是北地女真貿易中買來,身高體壯,熬的氣力,衝刺也快,乃是高強特地送給史文恭的禮物。在高衙內來說,他騎了史文恭原本的坐騎照夜玉獅子,現在這人又在他帳下為將,便送一匹好馬給他作為補償。史文恭當然不曉得這裡頭的玄妙,身為武將,一匹好馬不但意味著更多的戰功,也意味著在戰場上更大的生存機會,當時獲賜這匹好馬時。感動地他熱淚盈眶。
此時跨上坐騎,自然又想起高衙內的贈馬之恩,心中雄心萬丈,舉起手中長槍,大喝一聲:「眾將士,隨我——殺!」說著雙腿一夾馬腹,那青鬃馬一聲暴叫,四蹄翻飛,直向正面的一處梁山營壘衝去。
這次梁山圍攻李家莊,外圍並沒有築長圍。而是派遣部隊在道路交匯處設下營寨。彼此相互連綴,形成一道包圍圈,看上去不那麼嚴密。但卻暗藏殺機。只是這外圍的營壘中,確如史文恭所料,連日攻打莊院不果,又被莊中這麼整夜騷擾,實在是懈怠的很了,壓根沒防備著身後的山林中竟會忽然殺出一撥官軍的騎兵來。
說時遲那時快,史文恭一馬當先,衝到一具拒馬前,手中大槍前挑,正刺中拒馬上橫木下方∼臂一較力,立時拿出他昔日河北槍棒第二的實力來——眼下盧俊義已經死了,按說這第一地名頭該由他繼承,不過身在軍旅之中,也就不大講究這些江湖上的排名了。但排名雖去,威風猶在,就憑這一衝一挑,那拒馬竟被他整個掀了起來,飛出丈餘遠去。營壘頓時門戶大開,史文恭當先而入,大槍連挑十二座帳篷,那營中頓時亂作一團,後面官軍飛馬趕上,手中刀槍並舉,殺的眾嘍兵哭爹喊娘,死傷塗地。
一處營壘才多點大?史文恭毫不停留,一衝而過,斬開營門而出,在營門外看了看形勢,掌中槍一舉,又是一聲大喝:「衝!」又衝向隔壁的一寨。
這一營背嵬軍乃是甲騎,不過由於從大名府出兵倉促,並未攜帶馬甲,眾官兵也多半是身披皮甲,只有前後心用護心擋著,這樣一來,防護當然是差了些,但速度卻上去了,馬兒少了負擔,衝殺起來格外的輕快,大隊馬軍猶如閃電一般,片刻間連挑三寨,梁山軍一片大亂,不知究竟來了多少官兵。
史文恭殺的興起,卻沒忘了自己的處境,戰馬疾馳之中,他縱身一躍,站到鞍橋之上,手搭涼棚望了週遭一眼,隨即又坐回馬鞍,將大槍在頭頂連舞了三個圈,喝道:「殺回去!」原來適才一望,前面的一塊營壘中已經有梁山嘍兵主動殺出,雖然沒看清多少,不過一眼已經瞄見了不少長矛和大盾,正是騎兵最討厭的槍兵′然這隊槍兵也還是倉促成陣,殺散不難,但是卻會使史文恭這一隊馬軍現在的勢頭被打斷,同時會給餘下那些驚惶失措地梁山軍提供整頓隊伍地時間。
「梁山鬧的如此聲勢,果然有些材料,被我連踹三寨,居然沒有望風而潰。」史文恭心中暗自惕醒,對方乃是梁山軍中的精銳老萬營,不但人數遠多於自己,戰力更是驚人,自己縱然仗著騎兵之利,若是被對方糾纏上了,那也只有死路一條。
想到這裡,史文恭戰意反而更加旺盛,心中猶如火燒一般,索性一把將身後掌旗兵的大旗搶過來,在手中連連揮舞,口中狂呼道:「殺!殺!」反身又衝進適才被他殺散的一營嘍兵之中,後面五百多馬軍一起大吼:「殺啊!殺啊!」配合上幾千個馬蹄此起彼伏的聲音,當真是地動山搖,猶如千軍萬馬。內中更有曾家兄弟發出的「呵呼呵呼」怪叫之聲,顯得怪異無比。
那一營梁山軍在剛才被史文恭踹營的時候,就已經丟了小頭目,這時正是心膽俱裂,見這隊騎兵居然又殺了回來,嚇得亡魂皆冒,發一聲喊,往後便逃。史文恭正要他們如此,掌中大旗連舞,後隊欒廷玉心領神會,將那一都踏白輕騎散了開來,趕羊一般將那一股潰兵盡數趕向前去。
這一路正是他們衝進來的方向,比及衝出史文恭適才所踹的第一個營壘時,梁山潰兵的隊伍已經壯大到了千人之多,一個個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丟盔棄甲只顧逃命,史文恭隨後揮軍掩殺,頃刻間又連挑了四座營,李家莊北面的所有營壘都被他一掃而空。
這一仗殺的如此痛快,史文恭又是全軍之鋒。到此時已經是血染征袍,連那匹青鬃馬也變成了紅毛馬。見北面已經沒了梁山營壘,他虎吼連連,領著馬隊攆著敗軍地尾巴又追殺下去,剛轉到西牆外,迎面就見一座軍陣刀槍森森,旗幟招展中現出一斤,「花」字,兩扇旗門開處。閃出一員白袍少年將軍。
「花榮!」史文恭瞳孔猛的收縮,近年來梁山勢力大張,水泊左近俱都臣服,梁山諸頭領的威名在綠林中已經傳地沸沸揚揚,這其中花榮和武松二人堪稱是梁山雙雄,一個馬上一個步下,向有無敵之名。
「來的好!讓某家會一會,看看小李廣偌大威名,可副其實!」史文恭將掌中大旗又拋還給掌旗頭,得勝鉤上摘下銀槍。催馬驅動一眾潰兵。朝著花榮的軍陣直殺下去。
花榮此時正是鬱悶,連日攻打李家莊不克,反折損了不少士卒。更連覺都睡不安穩,把個原本英挺颯爽的小李廣,硬生生憋成了紅眼兔子。如今天剛破曉,就傳來大隊官兵踹營的消息,花榮大吃一驚,忙即收攏士卒,出營列成陣勢。
待見到大隊潰兵從北面敗下陣來,花榮久歷戰陣,一望便知,別看喊殺聲響。煙塵大起,不過是幾百馬隊而已。但是如今前面潰兵敗勢已成,若是就這麼被他趕了下來,恐怕要把自己的陣勢也給衝散了,到時候對方地騎兵乘勢掩殺,情勢堪憂。
花榮冷笑一聲:「竟敢如此小覷我花榮,叫你嘗嘗小李廣的厲害!」手中銀槍一舉,軍中戰鼓雷動,只聽花榮厲聲喝道:「敗兵向西!敢近我陣者。殺無赦!」
那群敗兵被史文恭殺地膽落,只顧亡命逃竄,縱然有些頭腦較為清醒的,身處潰兵潮流之中,也只得跟著一起狂奔,若是擅自停下來,怕是一霎那間就會被人推倒,而後踩成肉泥了。在這些無奈的清醒者當中,卻有一個是梁山聚義廳上有座次的頭領,便是石將軍石勇。
這人便是倒霉,一覺睡的稀里糊塗,若非親兵衝進來將他拉走,史文恭的馬蹄就要踩到他腦袋上了,雖然石勇號稱十三太保橫連的童子功,要和鐵馬掌相敵的話,想來也有些不夠功力了。如今隨著眾潰兵一路狂奔,石勇的頭腦還算清醒,仗著自己功夫扎實,身邊眾親兵也還抱團,他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遠遠瞄見前面花榮的旗號,石勇心中大喜,正要上前找個大樹好乘涼,乍聽花榮地號令,竟是殺無赦,嚇地他心驚膽寒,想想不是頭:「向前是死,停下也是死,等死,不如死別人先!」
當即放聲大叫:「往右跑,往右跑,往左的殺!」說話間以身作則,腳下向右,跟著手起刀落,將一個擋住他去路的潰兵給砍了腦袋。眾親兵得了號令,也是毫不客氣,各逞刀槍大開殺戒,石勇前方頓時清出一塊空地來。
潰兵之所以只能一路狂奔,乃是因為沒有停下來整頓地空間,現在被花榮一喝,石勇一殺,有些人的頭腦已經冷靜了些,也曉得要往西奔了,若是還有人暈頭轉向地亂跑,立刻就會發現身邊的弟兄向他惡狠狠地亮出武器——好在這些潰兵都是從帳篷裡被趕出來的,絕大多數人連刀槍都沒有,要打殺也只能飽以老拳而已。
於是在史文恭眼裡,就出現了這麼一股景象:一股兩三千人形成的潰兵潮流,在離花榮軍陣尚有百步之遙處,硬生生拐了大大的一個彎,轉臉向西跑去,好似撞上了一股無形的牆一般。
若是在YY小說中,這大概會被說成是花榮的軍陣有什麼無形的氣勢,震懾人心之類。不過史文恭卻看的分明,若非梁山軍平時訓練有素,花榮在軍中威望甚高,這潰兵至少有一半會不知死活地狠狠撞上花榮的軍陣,必須用大量的鮮血才能讓他們停下腳步,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單憑花榮的一聲喝,就令三軍辟易——史文恭自然看不清楚那群潰兵之中,石勇的斷然改道行動也有相當的功勞。
「好個小李廣,果然治軍有方,卻不知槍法如何?」史文恭這時雄心大起,對手難得,豈可錯過?正要催馬上前搦戰,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高喊:「史指揮且慢!」
聽聲音正是後隊的欒廷玉。史文恭只得將馬慢下來,變為小步快走,一面回頭望去,卻見欒廷玉從後趕了上來,馬上叉手道:「史指揮,如今賊軍列陣已成,我軍兵力甚寡,再戰必陷重圍。今番已獲大勝,賊人必定喪膽,何不回師入莊,等待招討大軍來到,再行大戰?」
史文恭一怔,怒道:「戰了半晌,才遇到敵軍主將花榮,怎可輕易避過?如此豈不叫賊人恥笑於我!」扔下這句,掉頭不管欒廷玉,掌中槍向上一舉。就要號令衝鋒。
欒廷玉一見大急。忙將鐵棒伸出去,壓在史文恭的槍上,一面叫道:「史指揮。敵眾我寡,大戰在後,不宜逞此血氣之勇!」
史文恭見欒廷玉竟敢壓住自己的槍,不由得大怒,雙臂一較力,就要把欒廷玉的鐵棒掀出去,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地傢伙吃個苦頭。隸廷玉陡然間覺得手上一股大力傳來,那桿鐵棒拿捏不定,竟似要脫手飛出,心中也是大怒:「我敬你官位較高。卻不是怕了你,直恁地輕我!」
當即也是雙臂用力下壓。論起兩人地實力來,史文恭原是略佔上風,但欒廷玉佔了從上下壓的便宜,倆人扯了個平,史文恭只覺得手中槍有千斤之重,運了兩次氣力竟都沒掀動,更是惱怒,立時奮起平生之力。吐氣開聲,大吼一聲「開!」
欒廷玉見他使出了十二分的氣力,倒覺得自己有些魯莽了,只是此時騎虎難下,也由不得他收手,只得也用盡平身氣力,吼一聲:「喝!」將那根鐵棒用力壓下去,鐵棒和銀槍吃了如此大力,竟都有些變了形狀。
兩旁的軍士早已呆了,兩個主將在陣前較上了勁,還動上了手,他們該怎麼辦?內中卻有曾家兄弟這樣的渾人,拿史文恭是當作自己家人一般的,見欒廷玉竟敢犯上,早已惱動曾塗,虎吼一聲便即衝了上來,拿槍去捅欒廷玉的後心。
欒廷玉手中壓著史文恭的槍,哪裡還有氣力顧及身後?暗叫一聲「我命休矣!」
正要閉目等死,忽聽斜刺裡有人喝一聲:「二位將軍,暫息雷霆之怒,李應來也!」人未到,聲先到,在聲音之前,更有飛刀先到!這當然不是說,李應地飛刀秉承了老李家飛刀的優良傳統,能比聲音還快,而是李應見情勢危急,先出刀,後出聲罷了。但見那一刀電射而至,正撞的曾塗的護心鏡上,只聽噹的一聲大響,沒射進去,落在了地上。
曾塗怔了怔,低頭看那柄飛刀時,卻是無鋒的,只好作根短鐵棍罷了。此時李應馬已到了近前,將點鋼槍伸出來,搭在史、祟二將的兵器之上,笑道:「二位將軍,俺這廂得罪了!」一面使個敗槍勢,用的是個巧勁,輕輕鬆鬆將二人的兵器蕩了開來。
史文恭與李應卻是老交情,不能不賣他的面子,狠狠瞪了欒廷玉一眼,心說待會再收拾你!便向李應拱手道:「李大官人,別來無恙?末將奉招討相公之命,特來救援!」
李應大喜,馬上還了一禮:「勞動將軍,甚是惶恐!不知相公大軍何在?」待聽史文恭說只有這幾百騎,李應呆了一下,搖頭笑道:「史將軍當真一身是膽,幾百騎便敢踹這連營之勢。」
史文恭傲然道:「不值什麼,若不是適才有人橫加阻攔,我便連花榮地首級也拿下了!」說著橫了欒廷玉一眼。鐵棒欒廷玉哪裡是這樣受氣地人?正要發作,總算還記得自己比史文恭低了一級,以下犯上是軍中大忌,更是高強軍中的雷池之限,他只得強忍怒氣,上前給李應見禮。
通了名姓,也是認得的,李應見這二人仍舊不對盤,便用槍指了指對面:「二位將軍請看,花榮安在?」
史文恭聞言看去,登時一呆,只見這片刻功夫,花榮地陣勢已經遠遠退出里許,更擴大的幾倍之多,而適才那些潰兵也不見了蹤影。
李應搖頭歎道:「久聞梁山老萬營乃是綠林中的精兵,這幾日戰下來,果然名不虛傳,等閒官兵也不敢望他項背。適才史將軍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卻畢竟人少,此時馬力已疲,若要再攻花榮之陣,恐怕未必能討了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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