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心思一轉,立時退了兩步,撩起衣襟跪倒,向武大的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朗聲道:「武大賢兄,小弟與武松二郎手足之情,視金蓮嫂嫂也如親嫂一般,心中只有維護之意,不存半點不軌之心,況且小弟自幼讀聖賢書,雖不敢說從心所欲不逾矩,也知君子不欺暗室的道理,如何敢對嫂嫂有半點不敬?只是當時武松賢弟急怒攻心,小弟為免他一時怒氣下作出事來,日後悔之莫及,這才有所得罪罷了。」
他撩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實際上是硬擠了點眼淚出來,唉聲道:「想我武松賢弟,雖然是一身好武藝,人卻太過實誠,孤身在江湖行走,不知人心險惡,小弟自從別後,遍尋不著他的消息,中夜思之,心急如焚。」
知道武松可能就在附近,高強是越說越來勁,對著墓碑大表自己和武松的兄弟情誼,又指天誓日,聲稱自己對嫂嫂金蓮決無邪念。若是換了任何一個那時代的人,在和金蓮有了摟摟抱抱,親親摸摸這樣的行為之後,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哪個敢對著死人這麼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就算叫了西門慶過來,武大生時他敢殺人,死了敢劫人,他也不敢欺鬼騙神。
不過高強這現代人,對於鬼神之說早就不在話下,些許親密行為更不放在心上,因此撒起謊來理直氣壯,潘金蓮在旁邊聽的都傻了,他卻還在絮絮叨叨,直說了小半個時辰。連道士唸經的聲音都被蓋過了,這才說道了結束語:「……武大賢兄,小弟一番赤心,天日可表,賢兄在天有靈,一要保我那武松賢弟身健體泰,二要保金蓮嫂嫂玉體安康。三要保佑他倆終究有一天誤會冰釋,家人團聚。嗚呼哀哉,伏維尚饗!」末了來了這麼一句,那是從諸葛亮祭周瑜地祭文上學來的,連諸葛武侯這樣的大人物都能騙鬼。我高強又有何不可?說罷。放聲大哭。把頭埋在雙手中,別人看不見。也省了擠眼淚的功夫。
金蓮聽他說了半天鬼話,她可不能像高強這麼臉皮厚,對著死人說鬼話,一直不敢開口,不過聽到高強最後說起。要保佑她和武松家人團聚,那是她心願所在。可以說是固所願也,不敢想爾,淚眼婆娑著溜了一眼高強,心說這小子難道當真不對我的容貌動心?不過,若能真個與武二郎配對成雙,那真是夢裡也不敢想的好日子。
一念及此,金蓮盈盈拜倒:「先夫有靈,保佑我武家家門不墜,金蓮生是武家人,死是武家鬼!」她這卻是有伏筆在裡頭,若是最終能和武松結成雙,那自然還是武家人;退一萬步說,最終得靠著高強生活,他是衙內的身份,妻子又是宰相家小姐,哪裡能容得下這麼個孀居地女子進門,況且和高強還有叔嫂的名分?因此金蓮若死了,卻還是武家的人。
二人一真一假,又哭又說,和著七八個道士女冠唱經打醺的聲音,直鬧了大半天,看看紅日西斜,高強全不見旁邊有半點動靜,也不知武松究竟有沒有在附近,自己這番做作不要是俏媚眼拋給瞎子看吧?想想也沒啥詞好說了,便依禮扶著金蓮繞墳三圈,又拜了三拜,這才迤邐而去。
天色漸晚,日落西山,忽聽吱呀聲響,令人耳刺牙酸,只見那武大墓碑旁的一塊青石一轉,竟露出一個暗室來,裡面鑽出一個長大漢子,不是武松是誰?原來武大忌日,這武松果然是千里趕來上墳了,不但上了墳,還在旁邊弄了個暗室,躲在裡面給武大守靈七天。
日間高強和金蓮一番祝禱,他全部聽在耳中,此時跪在先兄墳前,武松也是心潮起伏。年來流落江湖,機緣巧合下殺了一個頭陀,得了他的度牒,恰好武二郎傷心世事,索性就披髮作起頭陀來,直到得到師父魯智深的消息,這才隨著他落草為寇。
「莫非,我真是冤枉了高強兄長和金蓮嫂嫂?」在武松地心目中,這兩個都是他平生要緊的人,高強在運河上救過他的命,又以兄弟相待,武松心中對他全然是感激之情;金蓮更不消說,若不是對這嫂嫂有了不該有的情感,不敢與她朝夕面對,他武松昂藏七尺的漢子,又怎麼會離家出走,落得在運河船上飲酒大醉,失足落水?
也正因為這二人對武松意義非常,因此當他覺得受到了背叛之後,武松格外的難以忍受,這一年來江湖生涯渾渾噩噩,若不是待在二龍山上,只怕堂堂武二郎要被什麼蟊賊作翻了也未可知。
如今祭掃先兄,無意間聽到高強和金蓮表露心意,在武松心中,當著死人說話,那總是沒有假的。
「如此說來,倒是我武松誤會了高強兄長和金蓮嫂嫂了?」雖然是自己的錯誤被發覺,武松心中卻覺得無比暢快,那種對親人失而復得的感覺,沒經歷過的人絕對不知道其美好,只要想一想,原本是覺得這世界無比冷漠,無比殘酷的,驀然得知還是有人關心自己,在乎自己,而且還是自己內心在乎的人,會是怎樣的一種感慨?
回想當初古廟情景,武松的心地忽然前所未有的一陣輕鬆,一年來第一次,他領會到了高強當時那種作為的理由所在:縱然是冒著兄弟反目的危險,只要人還活著,就終有一天能夠相見,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才能泯恩仇,若是兄弟已然不在,江海一人飄零,又有什麼意義?
他回頭望了望武大的墓碑,一陣心悸:若是當時高強不攔著自己,自己一刀將金蓮嫂嫂殺了,這時就算得知了真相,也是無能為力,難道去和一塊墓碑和解,說一聲「小弟錯了」?
「高強兄長,小弟苦海迷航,想不到還是兄長為我作的渡海筏子啊。」
武松站起身來,將懷中最後一串紙錢在武大墳前燒了,大大伸了個懶腰,全身骨節卡吧作響,雖然是漆黑一團的世界,他的心境卻無比輕鬆。
「三十三天看了,離恨天最高∼」一個唱道情的漢子打著梆子經過,口中哼著小調,武松不經意間聽了一句,頓時心頭像被大錘打了一下,整個人都愣在那裡。
那漢子接下來唱的卻是:「四百四病熬了,相思病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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