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退朝,高強小心翼翼捧著那副御筆墨寶,跟著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老爹高俅下殿去,忽然覺得氣氛有些詭異。抬頭左右看時,前面童貫大步而行,頭也不回,絲毫沒有陞官之後的喜悅,那蔡京邁著悠然的步子一旁而行,竟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高強心裡打了個突,自己的錢莊成功獲得朝廷的承認所帶來的喜悅,立刻被沖淡了許多:「糟糕,看樣子童貫勢力膨脹的太快,又是跟我有關係,而且在我跟著童貫出京回來之後隨即發生,老蔡京都沒半點心理準備,這怕是對我有所猜疑了。」
心中惴惴回到太尉府,跟著高俅的屁股後面進了書房,將那副墨寶交給一旁的刀筆吏去裱糊,高強偷眼瞥見老爹的臉色也不是那麼好看,自覺地垂手站立,耐心等待高俅的批判。
他這麼乖覺,高俅倒耐不住了,哼了哼道:「強兒,你可知錯了?」
「孩兒知錯!」
「錯在何處?」
「孩兒不明公相與童節帥之間的玄機,貿然襄助童節帥,令公相對我高家立場生出疑慮,此乃大錯。」高強想來想去,也就這點了。
哪知高俅把袖子一揮,喝道:「你懂什麼!公相治國多年,有什麼能逃過他的眼睛?你和童貫出使遼國,為何他要派個葉夢得跟去,你道真是怕你們兩個不識字,幫著讀國書去麼?蠢材!」
高強恍然,怪道總覺得這次出去葉夢得很多餘,原來是蔡京用來監視自己和童貫不要走的太近乎,以及有什麼幕後交易。畢竟童貫和高俅有同袍之誼,兩人又都是軍權系統上的要人,倘若聯合起來。蔡京的手就被排除在軍隊之外了,不可不防啊!
「可是,父親,孩兒除了這西北軍糧的事,別的不曾與童節帥商議什麼,公相問過葉夢得之後,該當分明,不會對父親和孩兒有什麼誤會才是。」高強腦子飛快轉動,想想自己好像也沒作什麼「對不起」蔡京的事吧。
高俅搖頭歎道:「強兒啊。你雖然有幾分聰明,畢竟還是年輕。不懂得官場險惡,這官場之中,動輒勝敗立判。敗者幾乎永無翻身之日,倘若等待別人真作了什麼事出來才作發應,公相早就守在中太一宮裡終老了!你看他初次拜相時,將元佑黨人整治地多麼慘法。親族門生故吏盡數打成邪黨,御筆親書永不錄用,那章敦章相公一旦失勢,被他逼得連房子都租不到。身死之後十餘日不能下葬,屍體腳趾竟至於被老鼠所嚙,可想其心術之深刻。趙挺之罷相之後。三月便即身死,你道是天命所終麼?那是終日擔憂遭到報復。被公相活活嚇死的!」
高強背心出了一身冷汗,以往一直受到蔡京的禮遇,甚至將長房的孫女也許配給自己,因此他幾乎忘記了,蔡京對待政敵有多麼殘酷,心性有多麼的忌刻,幸好身邊這個便宜老爸也算深明官場沉浮的門道,還不趕緊虛心求教:「父親,孩兒知錯了,為今當如何?」
高俅拿把扇子在他腦袋上打了一下,罵道:「你自己做的事,來問我作什麼?難道叫我跑去和公相說,你不會拋下自己的老婆,去和童貫那死太監作一路?」
被這一打,高強倒醒悟過來,喜道:「多謝父親提醒,孩兒這就帶著穎兒去她娘家走走。」這種私下的溝通,老婆路線比正面澄清要管用地多,畢竟彼此只是有些猜疑而已。
高俅漫應了,忽然又道:「強兒,今日殿上議事,你可看出什麼門道了。」
「什麼門道?無非是公相和張樞密繼續打對台罷了,不過張樞密可不是公相的對手,今次這軍糧的事,就沒他樞密院插手的份了。」
「若沒有我太尉府的介入,也當如此。不過,現今公相已經感受到了我太尉府與童貫聯結有可能產生的威能,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束手待斃,很快就會有狠招出來,只是我一時還想不出,公相會在哪裡出招。」高俅皺緊眉頭,又像是對高強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顯然他也揣摩不透蔡京的可能想法。
高強心裡一陣發寒,自己老爹在官場上的老辣是自己遠遠不能相比地,他既然這麼說,就必定有他的道理,顯然自己就算是利用老婆路線澄清了蔡京的猜疑,這件事也絕對不是簡簡單單就能應付的。
他絞盡腦汁,竭力想站在蔡京的立場上,弄清楚他的邏輯,又回想歷史上,大觀二年在大宋官場所發生的大事,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現任樞密使地張康國,就在大觀二年年中忽然暴病而亡,這件事會不會和蔡京有關?
他越想越有可能,當與高俅四目相對,卻發現高俅似乎也想到了什麼,父子二人相對而視,異口同聲說道:「樞密院!」
「強兒,你且說說,為何是樞密院?」看到兒子在自己的調教下進步明顯,高俅彷彿「老懷大慰」,想要聽聽高強地推論。
自然,什麼張康國馬上就要掛點,這種事高強不會說出來的,不過從這件事反推上去,他也想通了不少事。便道:「公相既然是擔心我太尉府與童貫聯結,他就得設法從軍政這邊另開口子,叫我們不能丟開他另搞一套,大軍在童貫手中,禁軍三衙在父親手中,公相若要下手,唯一的目標就是樞密院了,因此我想,公相很快就會對樞密院有所動作。」
高俅大笑:「孺子可教也!我與童貫近年來都是追隨公相,早就被朝野視為蔡相一黨,況且我二人在朝中並無什麼根基,今日你也看到,國政皆操於蔡相黨羽手中,就算我和童貫聯手,也無法撼動其地位,因此蔡相所顧慮的,只是我二人與他一旦離心,會被政敵利用而已。若換了是我,在這情形下當立刻予政敵以重擊,必可向我與童貫示威,使我二人不能有異心。而若是能打破如今樞密院與宰執對立的局面,則公相同時又將手伸到了典掌兵謀的樞密院中,如此一舉兩得的妙招,蔡元長豈會放過?」
按照高俅的預料,蔡京接下來會極力拉攏原本和他一直在唱對台戲的鄭居中,由於其與高俅父子的親密關係,再加上金明池龜頭事件中,鄭居中表現出來的與張康國並不是一條戰壕的表現,使得蔡京有充分的理由將他作為突破口。
父子計議已定,高強唯唯退去,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將今日上朝的經過與蔡穎說了,又將自己莽撞行事,沒想到叫童貫得了大利,說的懊悔無極,就差以頭撞牆了。
蔡穎聽他說的嚴重,也有些慌神,當即提出要回蔡府一趟,通過高強的老丈人、翰林學士蔡攸去澄清這件事,正中高強下懷,於是小夫妻二人收拾些禮物,立時出發往蔡府而去。
可是在這世界上,永遠有你意想不到的事,高強自己以為計議周詳,哪知一到蔡府門口,就見葉夢得負手站在門前,一臉笑容道:「高賢侄,來何晚也?相爺等你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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