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幾人只顧在關下講古論今,卻沒注意到道旁的茶舍裡,有兩個灰衣漢子也在偷偷注視著這個使節團,尤其是身跨照夜玉獅子寶馬的高強,吸引了他們絕大多數的目光。
這兩人形象甚是奇特,其中一人身強體健,金髮碧眼,該是有西域血統的,這人眼光只在高強的坐騎上溜來溜去,越看越是眼饞,幾乎要連口水都掉下來了。
另一人卻死死盯著高強,目光中怨毒無比,倘使目光能夠殺人,這兩道目光便是兩把利刃,直插高強的心窩了。
那金髮漢子見高強一行漸漸走遠,好容易才把目光從高強那匹白馬身上收回,向另外一人道:「張爺,你可認清楚了,確是這廝?」
那張爺咬牙切齒道:「一點也不錯,此人害得我家破人亡,便燒成灰也認得!此仇不報,枉自為人!」他倏地站起,戴上斗笠遮住半邊面目,從茶舍後牽出一匹馬來,望一條小路徑直下去了。那金毛漢子見這張爺走了,慌忙也上了另外一匹坐騎,跟著去了。
高強於此一無所知,過了瓦橋關就是白溝,此河原本毫不出名,地圖上只是細細的一道黑線而已,自從一百多年前的澶淵之盟後,這白溝就名聲大噪,原因無他,只是被劃作了宋遼疆界的分界河,猶如楚漢相爭時的鴻溝一般。
過了白溝便是遼境,那邊早有遼國的陪同使臣迎候多時,當下雙方交接,遼國使臣按照事先拿到的名單,對大宋使節團一一核對無誤,當即笑臉相迎,將童貫一行引領往北而去。
白溝以北,乃是遼國治下涿州地境看即今河北涿縣。要說這涿縣,大凡讀過三國的人都會知道。此地漢末時曾出了一個大人物,便是蜀漢昭烈皇帝劉備劉玄德,只是數百年後子孫不肖,倘若劉備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故土被異族佔據垂二百年,不知當作何感想?
幾天之內,高強等人過新城,過涿水。經涿州,渡桑干水又過良鄉縣,不日抵達幽州城下。
這座幽州城,在遼國叫做南京,又稱燕京,也就是後代的北京城了,自春秋燕國已經封邑於此,漢時置幽州。為天下十三州之一。此後迭經三國南北朝之亂,幽州始終佔據著重要的戰略位置,到唐時羅藝父子舉城歸唐,幽州復為大唐北邊重鎮,虎視北疆各胡族三百年之久。
唐末藩鎮大亂,幽州為劉仁恭父子佔據,只憑借這一州之力,劉仁恭父子南拒中原諸鎮,北壓契丹、奚人、鮮卑等異族。數十年間屹立不倒,北方胡族不能越陰山半步,武威振於天下。
可惜後晉石敬瑭賣國求榮,對契丹國自稱兒皇帝,將這一座雄城連同周圍形勢之地,燕雲共十六州拱手割讓給契丹人,中國北邊藩籬盡失,無險可守,胡人戰馬得以肆意馳騁於河北與山西大地。到現在都壓得中國抬不起頭來。
可憐的是,這位賣國的石敬瑭自己也並沒有得到多少好處,後晉享國二世而敗,十幾年後滅亡了後晉的,還是他搖尾乞憐地對象。契丹皇帝。
而今石敬瑭屍骨早已成灰。受後人唾罵,這幽州城卻仍舊在遼國的手中。
一路進得城來。葉夢得在高強的耳邊輕聲講述這幽州城的變遷,言語中稀噓萬千。聽得高強著實心酸,別說是眼下契丹對大宋的戰略優勢,有一大半是仗著燕雲十六州在手,就說後世金人,蒙古相繼南侵,何嘗不是因為我中原失去了北邊的這一道長城防線?遠自秦始皇時,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便奠定了中華千年帝國的根基,其中修築長城以防備北方地胡人,就是一項戰略意義深遠的決定。
後世有些目光短淺之人,往往叫囂什麼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把長城說成是恥辱的工程。須知兵法也說,能守而後能攻,先為己之不可勝而待敵之可勝,這是一定之規。戰爭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生存,這就涉及到一個成本與收益的計算,而先賢早已告訴我們,二則攻之,十則圍之,進攻或許看上去比較威風,但絕對是一件耗費更多的事情。廣大國民將自己的收入交給國家,來換取自身的安全環境,絕不是為了讓幾個戰爭狂人拿去大打攻勢戰爭,來建立自己的狗屁不世功業的。
用自己最小的損失來換取敵人更大的損失,取得自己的利益,這就是戰爭的本質,至於那些叫喊什麼「龜縮防守是缺乏血性地表現」的所謂「血性男兒」,儘管叫他們去血肉橫飛的戰場,以炮灰之姿表現他們的血性好了!
高強一面聽著葉夢得的講解,一面眼睛四下亂轉。據葉夢得所言,這幽州城如今堪稱遼國的第一重鎮,論其戰略形勢,則襟控山前八州之地,地處雄要,北依山險,南壓華夏,如同穩坐大堂之上,俯視庭宇一般。其地多鐵,民鑄以為兵,其風尚武,又有北邊牧馬之利,因此幽州兵甲,勇勁犀利,即使在號稱帶甲二百萬,多有皮室,飛熊等精兵的遼國,幽州兵甲也是赫赫有名。
單單兵甲強盛,不足以表現燕京對於遼國的重要性。遼國人稱道燕京時,常用兩句話,所謂「兵戎冠天下之雄,與賦當域中之半」。此處地當南北要衝,北邊連接東北和大漠南北,遠及西域外土,塞外諸多物產如北珠牛羊駿馬食鹽等物要往中原銷售,都必須經過這裡;南方面對著富饒的中原,南方地香料茶葉犀角象牙等特產也須經過這裡銷往塞外。至於幽州本地,則是一馬平川,沃野數百里,桑麻牛羊之豐富,不但冠於遼國,甚至可以與大宋最富庶的湖廣江南相比。
高強耳中聽著,心下驚歎不已,幽州對於遼國是如此重要,也就難怪歷史上宋軍攻打燕雲時,為何會受到比金兵更加激烈的抵抗,最終打巷戰都會敗下陣來了。
他四下張望,見這燕京城果然繁華,街道兩旁店舖林立,招牌酒望密集之處不亞於大宋首善之地的東京汴梁,更有一樁奇異處,這裡到處都是北方各族胡人,漢人與胡人混雜一處,彼此融洽,溝通上也不成問題,巍為奇觀。比較之下,高強曾經到過的東京和杭州等大城,雖然也有許多外國人,卻仍舊是漢人佔了絕對優勢,外國人大多顯示出被漢化地特徵。
他這一貪看景色,眼睛就感覺不夠用,不知不覺就和前面的隊伍拉開了一點距離。
正是變起倉促,高強忽聽道左猛地響起一聲大喝:「兀那南蠻馬賊,與我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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