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晌,高強搖了搖頭,正要說話,不提防懷中的嬌嬈突然大力掙扎起來,一下脫開了高強的雙臂,跳開了幾步,指著高強道:「你究竟是誰?趕走我叔叔,將奴家一個弱女子、未亡人留在這裡,意欲何為?」
本來這等「荒郊野外+新寡文君」的情節,正是高強原先最愛看的淫書橋段之一,此刻由金蓮這麼一位極品美人口中說出,本該令他頗為意動才是。不過高衙內剛剛為了這個女人,和自己的兄弟大鬧一場誤會,心情低落那是不用說了,又怎麼有這等閒情雅興?
「武家嫂嫂請了……」高強正要分說,卻被金蓮毫不客氣的打斷,想必是高強言語中涉及了她剛剛死去的丈夫武大郎,金蓮的大眼睛又蒙上了一層水霧,語音也帶了些嗚咽:「不必說了……我家叔叔適才叫你師兄,奴家便信你,奴只問你,你是要救奴,還是想害奴?」
高強一愣,忙道:「自然是要救的,武二郎激於兄長慘死,恨火燒心,是以失去理智,想來不至於當真要殺死嫂嫂的。本衙內設法阻止,正是擔心他過了這陣子以後,會後悔害了嫂嫂的性命。」
金蓮黯然搖頭,一滴晶瑩淚珠落在了地上,混入塵土中,轉眼變得污穢灰暗,這世上的美女,是否也都是這般命數?「高衙內,奴家也不瞞你,適才言語刺激奴家叔叔,也並不是就想袒護那……那西門慶。那人雖說對奴好,也只是貪圖奴家的美色,他的好處。也只是知情識趣,懂得逢迎我的心意罷了。」
這個高強也是知道的,只聽她又道:「奴家適才,只想能死在叔叔刀下,實在是金蓮此身已無容身之處,能死在奴家叔叔手上,反是個福分了。高衙內,你救了奴家性命,以後卻叫奴家往哪裡去?」說著嚶嚶哭泣起來。
她本是水樣地美人一個,這一哭真個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高衙內自然經受不住,立時便有些著忙。原本他只是一心想救下金蓮,而後待武松火氣消了,再撮合這對怨偶,哪知武松性情剛烈,鬧到這般田地,自己哪裡還能勸和他倆?想想金蓮的身世也是可憐。初時在張大戶家裡被收了房,卻被主人娘子吃醋,找了武大郎發配出來,當真是美妻常伴拙夫眠;嗣後戀慕武松不成,個郎遠走他鄉。一腔情懷無處排解。春閨想必是寂寞的很了;再遇到西門慶。好歹是個不錯的情人,哪知紅杏出牆不成。被武大郎踢暴姦情,虧得武大郎還肯要她,否則當時就要沒了活路。
現在呢,武大郎死了,西門慶死了,武松又走了,還是帶著一腔的仇恨走的,在這樣的一個時代,一個單身女子要怎麼過活?更別說,這女子因為姦情而害死了夫君,根本沒人敢要她了,唯一能讓她生存下來的,怕是只有這份姿色了吧……
「難道我救了她性命,卻只能眼看著潘金蓮去倚門賣笑?雖說依稀記得以前看過的三級片裡面,潘金蓮就是這個結局,可如此一來,我怎麼對得起武松?以後要怎麼見武二郎的面?不行,絕對不行!」片刻之間,高強便拿定了主意,向金蓮道:
「嫂嫂只管放心!武松與本衙內,一朝作了兄弟,便一世都是兄弟,他今日形勢逼迫,與我割袍斷義,我卻不來怪他,仍舊要仁義相待。嫂嫂既然此間日腳難過,便索性棄了家,隨我去便了,本衙內暫且替武松奉養嫂嫂。」
金蓮淒然搖頭:「不成地,衙內你如此說,金蓮甚感至誠,只是金蓮往後沒了歸宿,獨個孤零零活在這世上,豈非生不如死?」
高強哼了哼,把胸口一拍,大聲道:「這件大事,著落在本衙內身上,他日定要將武松師弟尋回,教他與嫂嫂你長相廝守,如何?」
金蓮霍然抬頭,又驚又喜,又是不信,想那武松性情剛強,就算能抹過殺兄之仇,又怎能娶了自己大哥的亡嫂為妻?只是她適才被武松劃了一刀,心情上就像死過了一回,這會早沒了方纔那一心求死的銳氣,再加上人的本性,只要有一線希望,便是個念想,前路儘管渺茫,卻不似方纔那麼毫無出路可言了,如同那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便抓住了生存的希望而緊緊不放,金蓮此刻抓住的,好歹是一根看上去很有浮力的稻草:倘若這世上真有一個人能做到這件事,除了面前的這位高衙內,再沒有別人了吧?
這邊商量妥當,接下來的就是善後事宜。那西門慶一具無頭屍體倒在地上,這地方是不能待了,高強教幾個手下留下來看守現場,一行上馬飛奔清河縣,亮出字號叫開城門。門子聽說東南應奉局提舉深夜到來,雖然不曉得到底是何方神聖,不過高強現在的七品官比知縣還大了半級,不敢怠慢,一面引領到城裡的館驛安歇,一面去報知縣。
待到天明,知縣來訪高強,高強便胡編亂造一番,說道路遇西門慶劫持民婦,武松救嫂將他殺死,屍體現在正在郊外古廟中,本衙內已命人看守現場云云。知縣大驚,忙叫衙役仵作去將屍身收殮,一面叫西門慶家裡來認人,種種手續不提。
那西門慶本是清河縣第一等的大戶,忽然身死郊外,又曉得殺人地是武松,本來是非要大鬧一場不可。無奈這邊有個尊神坐鎮著,東京太尉府的衙內,居然還是目擊證人,有他一張嘴在這,力證武松救嫂,自衛殺人,西門慶家的吳月娘半點風浪也興不起來,她又是個女人家,許多事情並不好出頭。要依靠什麼男子的話。西門慶原本倒是有十兄弟之盟,此刻卻一個人影都不見,都躲了起來不見人。
過得幾天。應伯爵也趕了回來,聽說西門慶居然已經死了,心驚於高衙內心狠手辣,忙將諸般情勢與吳月娘添油加醋說了,那邊更加不敢鬧,只得花錢將屍首贖回,結案了事。至於西門慶留下地偌大家產,說實話高強是有些眼饞的,只不過人家也是孤兒寡母的,他也犯不上為了這些錢財落個不好的名聲。也就息了念頭。
哪知樹欲靜而風不止,高強不想錢,錢卻自己送上門來。卻是應伯爵等幾個西門慶的兄弟,覬覦西門慶留下的家財,一個個攛掇著吳月娘,說道西門慶勾引潘金蓮,惹了高衙內,才遭此橫禍。你一個婦道人家,不想辦法結好與他,人家權勢熏天,反手就能叫你全家完蛋。
吳月娘見說的厲害,那西門慶也正是早上出門。晚上回來遇到了高衙內℃即就丟了腦袋。事實擺在面前,不由得她不信。只得依言備了一份重禮。去向高強賠罪。
不想這一份禮送去,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反應,吳月娘更加慌神,找了應伯爵來商議,只說是禮送的輕了,只好再送。如此這般前後幾次,十幾萬貫的財物,都進了應伯爵等幾個狗黨的腰包。
這事高強倘若不知道,應伯爵便也發了一筆財。怎奈高強這些天留在清河縣,一來是處理武松殺人案的善後,一面是等著金蓮給武大郎辦喪事,眾手下無事可做,到處閒逛,有人就想起應伯爵來,想去他這裡打打秋風。
應伯爵在杭州吃過高強的虧的,又作了招搖撞騙的虧心事,一見高強的手下來找自己,當時以為露了餡,嚇得屁滾尿流,臉色都變了。高強那幾個手下也都不是胡蘿蔔,見狀知道有蹊蹺,幾句言語一詐,應伯爵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高強得知此事,大為不滿,心說這等欺負孤兒寡母的事都幹的出來,虧你們和西門慶還拜過把子的!更令人不可原諒的是,這幾個王八蛋拿了錢都不分我!
當下一張帖子將應伯爵幾個送去衙門,問了個欺詐財物的罪名,每人打了五十板子,髒物退還吳月娘,幾人又交了若干罰款,這才了事。那知縣甚是知趣,說高強名譽受損,這些罰款剛好補償,屁顛屁顛送到高強手上,高強大悅,心說這知縣真是個跨時代的人才,居然就已經有了精神賠償意識了,了不起!所謂花花轎子人抬人,最後當然是一家拿一半,跟著同去勾欄小酌一番,皆大歡喜了。
次日那吳月娘卻又叫人把應伯爵等人騙去的財物送了來,扔在門口就走了,高強也只得收了,回頭叫人拿一張「俅拜」的帖子,並一塊「秀字」令牌,送去吳月娘家裡。這兩件東西,一件白道買帳,一件黑道通吃,眼下已經是中原一帶行商坐賈必備的物事了,沒有每年數千貫的孝敬休想得到,吳月娘得了這兩件東西,才終於安了心。
等到武大郎出了七,這邊也鬧騰完了,高強才想起另外一件事來:本衙內的十萬貫應奉綱被人劫了,怎地到現在還沒個消息,地方官都在吃什麼?
倒不是他拿這十萬貫不當回事,一來這些日子幫著金蓮辦喪事,得以朝夕相對,他是越看這金蓮越賞心悅目。在他來到這時代所見地女子中,金蓮的姿色雖然好,未必就強過了東京豐樂樓地白沉香、東南摩尼教的一大一小兩位方美人,還有房中的蔡氏穎兒,那也是一時的美女之選。只是這女人的魅力,不單單是生的漂亮,更在於女人味,這金蓮卻天生的一般風流態度,男子只消望上幾眼,說上幾句話,便說不出的舒坦,只覺得這美人的一個眼神,一句言語,處處都熨貼到心坎上一樣。高強與這樣的美人朝夕相對,日子不覺就過得飛快了。
二來,這應奉綱一案,高強已經向那報信的周青問了細節,再和自己原先看過的水滸傳一對照,心中多少有了譜,心想如果是那幫人劫了,地方官不久便破,如果不是呢,自己趕去了也未必能幫上什麼忙,因此便擱下了。
現在清河縣事了,那黃泥崗所在的鄆城縣卻還是沒有消息,高強就有些不耐了,當即叫人將自己在清河縣的所得送去東京石秀那裡——此去杭州路途甚遠,他可不敢再冒險了,萬一再叫人劫一次,這回該叫什麼綱?——一面雇了輛車,將金蓮載了,一行人離了清河縣,迤邐望鄆城縣而來。那丟失了應奉綱的旗牌周青見高強往濟州府來,口稱要順路查查這應奉綱被劫的案子,他多少算個目擊證人,便也跟了來。
一路無話,幾天後到了鄆城縣,高強等人找了館驛安頓,一面叫人拿了帖子,去拜當地知縣。功夫不大,當地知縣來見,通了名貼,高強一看卻是熟人——其實人並不認得,名字熟悉的很——便是以前經常在水滸傳上看到的時文彬了。
這時知縣年紀比高強只大了六七歲,做知縣卻已經有兩年了,算是年輕有為,高強恭維了一番,一問才曉得,居然也算蔡京系的人馬,乃是蔡京身邊心腹葉夢得的同榜,怪不得官作的順當。高強一面敘話,一面就想起現任兩浙路察訪使的宗澤來,以他這樣的才幹,只是出仕的時候曾受到蔡京政敵呂惠卿的提攜,便連作了十二年的知縣不能陞官,還是遇到了自己,才能夠高昇,可見官場之上,站隊這件事是何等重要!
說明了來意,時文彬不慌不忙,說道:「高應奉偌大財物被劫,著落在本州本府上頭,原本是應當,下官自從接到了州府行文,便叫衙役使臣等到處搜拿賊人,怎奈這案子作的沒頭腦,至今不能破案,實在無顏。」
高強原也料到,別說是這個時代了,就算是到了現代,真正的破案率也低的驚人,案子能不能破,破的快慢,不是看你偵探技術如何,也只是看上頭給的壓力怎樣,或曰領導上重視程度如何而已。只是自己這件案子不小,給濟州府的行文也有日子了,怎的這時知縣還是不緊不慢?
一面想著,高強一面眼睛四下溜,忽然看見時文彬身後站著一個人。此人五短身材,站在時文彬所坐的太師椅後面,差點沒椅子背高,因此高強一開始居然沒留意到他;望臉上看,相貌也只尋常,一雙眼睛不大,閃動間眼神倒很銳利,高強心中忽地一動:「鄆城縣,跟在知縣身邊的人,又黑又矮……難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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