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收拾了傑肯一頓之後,這廝果然老實了許多,仗著應奉局的大旗做靠山,再憑著他多年來對海外貿易的認識,各項事務處理起來倒也井井有條,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船隊漸漸成形,還陸續從廣州福建等地有海船趕來參與,杭州南城碼頭早已停放不下,都是在錢塘江的杭州灣裡下錠,船主和貨主進城來拜見傑肯大人——沒錯,就是眼下杭州乃至兩浙路都炙手可熱的傑肯大人了。
高強這裡也沒閒著,東京燕青和石秀曉得高強這裡用人之際,撿了些得力的人手送來,加上方百花挑選的摩尼教人手,這船隊各個方面都被高強安插了人手,加上右京識得海路,方天定總其事,竟是安排的妥當,沒有半點超出控制的。
志得意滿之餘,高強也盤算著:這船隊可不是去一次就算了,以後每年起碼往返兩次,就算參與的船隻和貨主不固定——這也沒法固定,人家都是有自己的買賣的——自己這邊的管理機構可要固定下來,莫若就在應奉局裡建一個招商局,方百花主事,傑肯作個副手,專門負責船隊往來事務,底下人手就用摩尼教的人,也遂了百花大美女的心願。
只是有一件事不就手,這船隊現在都是烏合之眾,用的都是別人的船,自己將來要從日本國運金銀回來,非得有自己的船隊不可,決計不容外人插手′說眼下還用不著,可等到方天定和右京他們到了日本國,在那邊打開了局面。立刻就是用船的時候了。難道要火燒眉毛了再來準備?
無奈一支船隊牽涉極廣,絕非叱嗟可辦,高強暗裡踅摸了半天也沒個概念。只得吩咐手下幾個心腹多多留意,倒是右京說道可以在日本那邊征剿些海賊什麼的,拉到海上來給衙內開船,是個不錯地主意,卻還是沒解決全部問題。
這日諸事齊備,已經是過了中元節,高強率眾上了大船,揚帆出杭州灣給船隊送行。放眼望去帆檣如林。軸艫遍海,這一支超級大船隊最後地準確船隻數達到了六十八艘之多,總噸位近三十萬石,隨行人員有高強派出的監船人員,海上護衛船隊,以及貨主商旅,加上各船水手共計一萬2千餘人,財貨總值超過兩百萬貫。
高強眼看著如此壯觀的景象。心中豪氣升騰。顧盼之間有些不可一世起來。大凡能作出一件大事。經營出一個大場面,都會使參與其中的人自我膨脹起來。其程度視自我認知的貢獻度而大小不同,例如這船隊裡的某個水手,幾十年後向兒孫吹噓這日的情景時,便會大吹一番船隊陣容的歎為觀止,接著一拍胸脯:「老子我普普向手心吐了兩口吐沫,接著雙臂一用力,單人獨力就將一整張帆拉了起來!那船嗖的一聲,第一個衝出杭州灣,駛向大海!」
而高強身為這事真正的關鍵性人物,又是個尋常的青年,雖然早就提醒過自己「萬里長征才走完第一步,後面地路還很長」,此刻卻早已激動莫名,就連海上偶爾飛過的幾隻海鷗,轉折之間都好像在向自己敬禮一般。
此種情緒每分每秒地高漲,直到高強送別了即將遠行的方天定和右京等人,點燃手中的火箭,在高空炸響開來,宣佈船隊出發的時候,便達到了最頂峰,那時刻高強心中湧起一絲明悟:人生若能有一次這樣的體驗,便不枉了活過這一遭了!
龐大的船隊緩緩啟動,次第上路,各船將在杭州灣外的海上組成幾個船團,絡繹航行,直至東瀛日本,滿載著各地商賈地財貨,各種人地夢想和希望,某個穿越時空地衙內的莫名其妙地野心,這船隊——這就算走了。
哎,說這麼多,也就是走了,倆字。
高強站在自己坐船的船頭,手搭涼棚望著船隊起航,心中的豪氣卻漸漸開始冷卻下來,心情一點一點的低落,直到開始小聲嘟囔起來:「怎麼這麼多船,開了都一個時辰了,還有船根本沒動窩的!」
好容易送走了最後一支船,已經是日影西斜了,高強累的夠嗆,豪情壯志早就不剩點滴,忙不迭命打道回府。
於路和許貫忠計議諸事,這梁山的開發,以及自己船隊的建設,已經是迫在眉睫了,等到第一批走私船隊歸來,手頭便有資金,用來開發梁山泊作為秘密基地,還有建立船隊,算來綽綽有餘,眼下缺的,只是熟知海上事務的專門人才而已了。
這船一路行來,溯運河而上直抵杭州碼頭,天都黑了,高強剛下跳板,卻在碼頭看見一個熟人,正是那應伯爵。
高強心中奇怪,這人之前積極的很,跑進跑出地張羅,怎的卻不跟船去?要知道這時代可沒有傳真和因特網,海外貿易通信極其不便,通常都是貨主跟船的,怎麼這應伯爵卻如此篤定,連船都不上?
叫過來一問,應伯爵賠了一臉皮笑肉不笑:「應奉大人誤會了,小人哪裡是什麼貨主了,只是給小人盟兄打打下手,隨船而去的另有他人。」
強漫應了,隨口又問:「你那盟兄可曾隨船去了?」
「倒也不曾,隨船走的乃是我家兩位盟弟,一位喚作謝希大,一位乃是白賚光。」
「呵喲!」高強心說你盟兄弟到底多少人,這老大倒安穩的很啊,忽地又想起一事,便問:「那日你有東京楊步帥書信送來,說道乃是相識,卻不知是與你家哪位盟兄弟相識?」這也是今日湊巧了,高強得知這應伯爵兄弟好多,還都能一起做事。因此有些好奇。
哪知這一好奇不打緊。引出個人名來如雷貫耳,那應伯爵扭扭捏捏,撐不過才說道:「好教衙內知曉。將女兒嫁與陳將仕家兒子,因此與楊太尉相識的,正是我家盟兄,此番的貨主,山東清河縣西門慶大官人便是。」
「你,你待怎講?!」
高強穿越時空近千年,來到這時代又歷練不少,見識遠遠不是一般人可比。心性早磨煉地遠超常人了,按說就算做不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也該頗有大將風度。無奈這名字實在太過驚人,大凡現代接觸過文藝作品的人,不知西門大官人名號者幾希!而今,這樣一個人就忽然來到如此近的距離,只隔著一個人,自己就可以直接接觸到這位隨著水滸傳和金瓶梅兩部名著而流傳後世的名人啊。
高強這邊還在尋思。旁邊忽然風一樣閃過一條人影℃即就聽應伯爵大聲慘叫起來:「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該死啊啊啊!」
原來高強失聲驚呼了一下。旁人可不知道他為何驚呼。韓世忠隨行一旁,聽了兩人的對答,只道是這草民假冒是東京楊太尉的親戚,招搖撞騙矇混了衙內,再聽到高強語氣不善,那還有的客氣,飛身上去一把扭住應伯爵的鎖骨,單手如提嬰兒一般便將這傢伙拿了。想那韓世忠獅虎一樣的猛士,區區應伯爵這樣市井混混,整天只知道吃喝嫖賭的,又怎經得起這一抓?這一下便是渾身酸痛異常,半邊身子都癱軟了,口中只叫「大人饒命」!
這一叫倒把高強叫回了神,看著應伯爵的慘狀,頗有殺雞焉用牛刀之慨:「世忠且慢傷他,本衙內還有話要問。」看這架勢,韓世忠手上再加一把勁,說不定就要了這混混的小命,可不死地冤枉。
韓世忠聞言丟開了手,也不如何作色唬人,只冷冷道:「好生回衙內的話。」這等人在他眼中螻蟻相似,實在不值得多費心神。
應伯爵自覺已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趴在地上爛泥一樣,喘了幾口大氣,只叫:「小人冤枉,小人該死。」叫冤是因為他確實冤,天曉得這小衙內怎的會突然翻臉,難道因為自己的盟兄自己不來輕慢了應奉大人?說該死卻是僥倖心理,就算不曉得犯了什麼事,先搏個認罪態度較好,說不定能從輕發落呢?此等市井之人,縱然在強權之下,也多有其求生之道,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高強這邊不懂他的鬼肚腸,心裡可犯了嘀咕:我問話,問他什麼?問他西門慶有沒娶了潘金蓮?問他武大是死是活?壞了,金瓶梅和水滸說法有些不同,水滸上西門慶也只是個有錢子弟,金瓶梅上這傢伙可就是一派資本主義萌芽分子的架勢了,氣勢大有分別,我冒冒然這麼問,會不會闖什麼紕漏?啊呀不好,還有那評話版的西門慶,號稱花拳繡腿,還是個能打的角色,我家師弟武松倘若不用滾龍刀還不是對手……好想罵人啊,怎麼這麼多人都在編這段故事,到底哪個准!
高強腦子裡轉了半天,也沒想明白西門慶到底什麼貨色,甚至連後世為這段公案翻案和惡搞的若干作品都串了起來,更是一團糨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來想去,小說裡怎麼寫未必當地准,自己來到這時代以後遇到的水滸人物也不是個個照著本子來地,好比那武松,鬼知道他是怎麼會被自己從河裡撈上來,而不是去了河北滄州柴進大官人那裡……
「對了!」高強一拍大腿,怎麼把這茬給忘了,眼放著一個當事人在這裡,何必漫天尋思?當即回頭問:「武師弟在哪裡?武師弟在哪裡?」
叫了兩聲沒人答應,高強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現在正在碼頭上,武松今天可沒跟著自己出來,眼下天色又晚了,黑燈瞎火的,自己這大隊人馬在碼頭晃悠著可不是個事。
「打道回府,把這位也一起帶回去,莫要為難他。」虧得高強精細,末了加了這麼一句,否則應伯爵不曉得要在韓世忠手下的眾家丁那裡吃多少苦頭了。
浩浩蕩蕩回到應奉局,各人安置了,高強叫人提了應伯爵到書房問話,許貫忠和韓世忠緊緊跟著,陸謙今日跟著高強去送船,這時候晚飯還沒吃,也被請了一起。
幾人坐定了,有人提了應伯爵進來,那廝滾地葫蘆一般進來,趴在地上胡言亂語,又是該死又是討饒。
高強也不理他,單等武松來到。哪知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末了來個家人送上一張信箋,高強一看,上面十幾個大字:「師兄,小弟去尋師父去了,早晚尋著,必當給師父報個信來。」居然不辭而別了!
「嘿,這師徒倆,真是一條路子上的……等等,好像我也是魯智深的弟子,這便如何說……」高強無可奈何,才想起這些日來忙著船隊的事,腳跟幾乎都沒沾地了,壓根沒去管武松,怕是他尋不著自己,又磨不開口,索性留書走了。
高強把信交給許貫忠,復回頭來問應伯爵:「我來問你,你家盟兄西門慶,是何等樣人?」沒處下手,便要他老實交代,想來這廝早嚇破了膽,言語中必多破綻,見機行事就是了。
應伯爵見問,忽地咬牙:沒想到我辛辛苦苦給大哥你賣命,跑了這麼遠出來,末了為你惹上官司!罷罷罷,叫聲西門大哥,你既然不仁,休怪小弟無義了!其實高強只是問他些情況,又不是要如何,他卻平白受了些驚嚇,還有點皮肉苦,這等人向來是佔得便宜吃不得虧的,西門慶平日帶著他們花天酒地的耍,多少好處全不記得,自己挨了點苦楚,只需和西門慶沾上了邊,一腔潑天恨意便全撒在西門慶身上了。
「大人吶,這全不關小人的事,全是那西門慶主張啊!」以此為開場白,應伯爵的發言便定下了基調,句句髒水都潑在西門慶身上,說他狐假虎威搭上了東京楊太尉的關係,又怕應奉大人明察秋毫識破了關節,因此推出小人來做個替罪羊;又說他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平素魚肉鄉里欺行霸市,搶男霸女無惡不作,仰仗著大筆銀錢打點上下,到如今依舊逍遙自在……這個,自然了,如今遇到青天大老爺,他就難逃公道云云。
一番廢話聽了高強雲裡霧裡,劈面就是一句:「我且問你,此間大事,那西門慶自己怎麼不來?」
應伯爵到這時已經什麼都潑出去了,不假思索答道:「應奉大人,這西門慶酒色財氣樣樣齊全,能讓他放在財字上頭的,無非酒色二字罷了,他自己不來,正是近日勾搭上一戶良家女子,情熱之時,片刻不能離分咧!」
高強點頭,這話說的也是,不過他原本就緊繃得神經這時早牽動了:「良家女子?可是有夫之婦?夫家姓什麼?作何營生?」
「應奉大人,那女子正是有夫之婦,夫家姓武名柏,排行老大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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