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六部 第十八章 三問 下
    方天定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對於許貫忠這樣近乎鐵鑄銅澆了心腸的人來說,也造成了相當衝擊,只不過他到底與高強不同,從小生活在這個時代,又經歷了最孝敬的娘親被害的大變,心靈的防線比之高強要強固許多。因此少待了片刻,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方兄大勇,小弟欽佩。然而方兄保得一己不失容易,保全體數十人一個不失卻難,而此事的凶險之處就在於,只需有一個人撐不住,便會給全體帶來滅頂之災……」

    說到這裡,眼見方天定面上顯出不豫之色,許貫忠忙道:「方兄少安毋躁,並非小弟信不過方兄和眾教徒的忠信,只是人情各非,難保意外,世人多私心雜念,況且方兄新近才掌握了貴教的大權,並非素有恩義行於教眾,如何保得人人心志堅如鐵石?因此小弟斗膽,要請方兄一諾。」

    方天定初時確有慍意,怎奈許貫忠說的在理,他確實是剛剛接過了明教大權,雖然有方百花全力襄助,畢竟年紀輕,根基淺,許多事作起來都不是很得力,如今要他拉出一隻堅如磐石的隊伍來,去到海外異國擔負如此重任,也真不是那麼有把握。

    想到這裡,方天定有些軟了,便道:「許兄言之有理,敢問要小弟什麼承諾?」

    許貫忠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容就如同冬日的冰雪一般轉瞬即逝。讓人幾乎要以為那笑容只是錯覺:「小弟所求地,是方兄的一顆殺心!」

    「殺?殺什麼?」方天定眉毛一揚,眉心突突跳動起來,兩眼眨也不眨。緊緊盯著許貫忠,一字一頓地問道。

    「當機立斷,殺伐決斷,斬草除根,不留後患!這便是殺心!」許貫忠寸步不讓,回瞪過去:「倘若方兄麾下有人有不穩跡象,即使此人只是一時動搖,但只要這點跡像有被外人察覺的可能,就會形成破綻※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決計不能有半點疏失。因此方兄要在此等不穩跡像剛一冒頭之時,決然將一切扼殺在襁褓之中,有敢動搖者,殺!有敢洩漏機密者。殺!有思鄉偷逃者殺,有為己謀私者殺,有私自結交外人者殺,有不服統帥者殺!」一連六個殺字,如同六道霹雷閃電,重重擊打在方天定的肩頭胸口,震得他臉色一片蒼白,卻仍舊巍巍站立。

    只是聽到最後一個殺,方天定卻再也堅持不住了。卻聽許貫忠冷冷說道:「方兄肩負重任,倘若一個不好,壞了衙內的大事,牽連之廣非你所能想像,恐怕摩尼教東南的百萬教眾,都要受到池魚之殃,這一殺,殺的是你方兄自己,倘若事到臨頭已不可為。就算殺了你自己,也無補於大局!到時候,方兄就算自己丟了性命,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令尊和教中的兄弟姐妹?」

    「你,你說什麼?!」方天定用手點指許貫忠,臉色鐵青,手指顫抖著再也說不出話來。一旁的方百花見了,急忙上前將侄兒扶住,一面怒視許貫忠,尖聲道:「許先生。你這話說的,可是要以我明教為人質,逼使天定為衙內效死麼?真正豈有此理!」

    許貫忠冷笑一聲,正要說話,高強見鬧的僵了,趕緊出來打圓場:「誤會,誤會啊!」說這話時忽地覺得有點耳熟,似乎兒時所看地戰爭片中,國軍將領們之間只要一有衝突,出來打圓場的人必定要說這句台詞,沒想到如今自己出來解圍,用的卻還是這句,真是缺乏創意。這只是胡思亂想,高強隨即站到方天定身前,握住他手道:「方兄切莫多心,這實在是許兄的一番好意,待我慢慢解說於方兄你聽。」

    好容易把二方姑侄安撫了,高強回頭瞪了許貫忠一眼,心說你這紅臉唱的是不是有些過了?我現在要把彎子轉過來,可著實不大輕巧呢!

    許貫忠卻仍舊繃著一張臉,只有眸子裡閃過一絲狡黠,只不發一言,叫高強恨地牙癢,只是眼下拿他木法,搞定二方姑侄要緊:「方兄,方姑娘(此處的姑娘,便是姑母的意思,娘即是母,古時江浙一帶均如此稱呼,看官切莫誤會高強沒大沒小),許兄的意思,乃是要提醒方兄,這事絕不是什麼立功獲獎的好機會,甚至凶險之處,就算是有了把腦袋繫在褲腰帶上搏命的決心,卻也還是不夠。只因此事若敗,後果影響之深遠,小弟這錢莊開辦不成還罷了,倘若是已經銀票大行,東瀛那邊出了亂子,斷了銀源,便生極大隱患,一個不好,要害了天下無數百姓。」

    方天定聽他說的嚴重,意有不信,方百花則直接嗤笑:「老天爺打哈欠——衙內好大口氣!衙內的錢莊若辦了起來,想必是白花花的銀子黃燦燦地銅錢滾滾進帳,就算天定他們為了衙內,將性命丟在了東瀛,又何損於衙內分毫?」

    高強唉聲歎氣,心說跟你們這些沒金融常識的人說話真是費勁,倘若是一個現代人,只要受過些高等教育,跟他一說銀行存款準備金不足,第一反應就是立刻到銀行去將自己的存款取出來換成硬通貨,因為接下來的就是惡性的通貨膨脹,巨額的財富會在一夜之間變成廢紙!這是能令整個國家陷入癱瘓的重大損失,又豈是一兩條人命可以替代的?

    左思又想。高強撿了一個勉強能令二方叔侄理解的法子來解釋這個問題:「兩位有所不知,小弟開辦這錢莊,其實是因為我家蔡相公有心要革除以前當十大錢給東南百姓帶來的損害,這白銀便是擔保了。」

    果然不出高強所料。一提當十大錢的事,此乃方天定切身經歷,立刻接受度便大幅上升,凝神祇看高強。等他的下文。

    高強暗喜,又道:「方兄請想,以前蔡相公要在東南行這大錢,乃是逼不得已,實在是東南財貨流通量大,銅錢不敷使用,就算是東南銅冶日夜趕采也多有不及,以此各地物價騰貴,銅錢越發稀少。這次雖然承管家和相公,革除了當十大錢,可這東南銅錢緊缺的局面依舊,可不得想個治本的法子,一舉除了東南的錢荒麼?」

    這下連方百花也聽懂了,不由自主地點頭。方天定更催促高強「說的是!然則便如何了?」

    高強道:「相公為了這事,只愁的頭髮又白了幾百根,恰好清溪出了銀礦,產量又是不徒,小弟便向相爺獻策,要以白銀為擔保,在東南開辦錢莊。只要白銀能大量進入東南各路,讓銅錢只用來零用,這不是就省了銅錢地用度嗎?請問二位。小弟這錢莊,可有一日離得了大宗白銀的進出?」

    實際上白銀儲量對於錢莊的重要性遠遠不是這麼簡單,但涉及到金融業的基本知識,高強自己都是半吊子一個,又怎麼能對這兩位連原始啟蒙教育都沒怎麼完成地古代人解釋清楚?他這番解說不倫不類,撿的全是二方所關心的事來說,果然將二人忽悠了一下。

    這一關既然過了,後面就是一馬平川,任由高強發揮了:「因此上。方兄須得明白,此事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而且這成功不是到銀礦出了第一筆銀子,小弟錢莊開張大吉就算了,必須是白銀要源源不斷從海外流入我中土,直到我錢莊的信用立於天下,東南百姓都能用上白銀,銅錢不再稀少,那才是告一段落。」

    說著←將雙手按在方天定的肩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方兄啊,這千斤重擔,只怕要你一人承擔,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啊!」這樣的語氣,說的他自己後背心的寒毛都豎起來了,怎麼聽著這麼假呢?就差管這位方少教主叫一聲「小鬼」了!

    方天定卻不曉得他的背後玄虛,只覺得自己的形象無比高大,被人需要被人重視的慾望獲得極大滿足,一時間不免有些膨脹起來,把高強放在他肩頭的手用力一拍,大聲道:「高兄只管放心,方某已盡知這其中的關節了!」

    當下雙方嫌隙盡去,便一同坐下來商議赴日的細節,高強回身喚右京來一同參詳,卻見她秀目往自己這邊一飄,眼底有些譏誚地笑意,抿著嘴也不說話。

    高強知道這位美女現在和自己關係特殊,經過這些時候的朝夕相處,兩人彼此的心理狀態越來越不是秘密,已經到了即便是不能見面,這邊的心境那邊也能絲縷不漏地盡知的程度。適才自己的這番做作,就算能瞞得了天下人,卻也瞞不過右京,好在兩人這傀儡術的聯繫甚是管用,右京怎麼也不會起了背叛高強的念頭,因此就算是被人看了個通透,高強心中也只覺得窩心兼有趣,卻沒有什麼負面的念頭。

    幾人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將與那東瀛平正盛談判的細節多方推敲,直到一切都有了底案,這才各自散去。方氏姑侄前去探訪摩尼教已經到達杭州的那些選拔出來的弟子,就便從中挑選合適人選,要加入高強即將成立的日本訪問團,這且不提。

    單說高強這裡,前日已經招來傑肯,叫他放出風去,只說應奉局有意組織船隊赴日採買諸般珍玩寶物,不但船隊要從目前東南商船隊的佼佼者中選出,隨船尚有不少空位,可以容許其餘商人上報自己所要販賣的貨物。

    而且這次船隊,與尋常的商船隊有許多不同,一來這規模大大提高,高強一出口便是一百艘海船,五十萬石的載重,倘若都是兩地各自所需的緊俏貨色,這一趟地利潤大的無法想像,怎由得那些雲集杭州的各國商旅不動心?二來,應奉局的勢力眼下大張,仗著官家的聖旨,所到之處地方官無人敢於羅皂,倘若能靠著這桿大旗,苛捐雜稅便少了許多,就算應奉局一家要錢狠些,也盡受的起了:三來,高強命傑肯所放出的風聲中,有言稱日本那邊有貴官接待,只要船隊到了日本,大宗的緊俏貨早就等著裝船,任憑各路商旅採買換購,前提是你有足夠的錢銀,用來租用船隊中的貨艙。

    這幾個消息全是針對商旅的所需,有道是情酒紅人面,財色動人心,商人本性重利,一時間杭州城裡大小商隊騷動異常,個個都在想辦法要擠進高強的東瀛商船隊裡去,全不顧這商船隊目前還只是一個概念,甚至連一塊船板都還沒下水咧!

    既然是炙手可熱,負責放出消息的傑肯便成了杭州商界的大紅人,各路豪商紛紛上趕著巴結,每日光是安排飯局就要花很多心思。不過傑肯的日子也不好過,他剛剛享受了一兩天被人追捧的幸福,很快卻又發現自己處境尷尬,來請的人一個比一個來頭大,不是豪商巨賈,就是衙門裡的關係戶,他一個小小的市舶司小吏根本是一個都得罪不起,可這麼一算下來,倘若每個飯局都接的話,傑肯大人每天要吃二十多頓飯,還要喝十幾桌花酒,兼看五六場瓦捨,就算把傑肯大人劈作十幾份,只怕也未必能都應付過來。

    更何況,這些飯局可不是那麼好吃的,常言說的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傑肯吃了人家的飯,沒準還得收了人家的東西,就得幫人辦事,可這僧多粥少的局面已然形成,又怎麼可能一一兼顧?船隊的規模是高強先就定好了的,傑肯只是擔當了一個對外聯絡的責任,他可不敢把自己嘴巴扯個沒邊,胡亂給人承諾,到時候不能兌現的話,高衙內大人正是當紅得令沒人敢得罪,一腔怨氣還不是都撒到這個外國人身上?

    因此上,傑肯這幾日都只能躲在應奉局裡足不出戶,每天象做賊一樣叫人幫忙送些信箋出去與人聯絡。可就這樣也沒逃過各方的眼睛,應奉局的後門幾條街很快就佈滿了各路眼線,後門的看門小廝可發了筆小財,不知多少人比賽著一樣給他們送紅包,只求透露點口風,好知道傑肯大人究竟在和誰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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