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霍然站起,背著手在院中走來走去:「方臘,一定是方臘!」這件事倘若能按照宗澤所設想的那樣進行,則明教將每年手握大批現銀,並且這現銀是可以用來抵充租稅的,如此則明教就成為許多平民與官府間的組織,其教徒數量勢必大大增加;其次,開採銀礦必定要僱傭大批工人,明教作為這銀礦的直接開採方自然也就掌握了這批壯勞力,隨著歲月的推移這批勞動力顯然會成為核心的教眾,倘若再以兵法部勒,隱隱然就形成了半軍事化的中堅力量,如此一來方臘手中有錢有兵又有民眾基礎的,割據一方也非難事了。
「難道方臘的造反是早有預謀?從這時候就開始謀劃了?」想到這裡,忽地一陣涼風吹過,高強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出了一身冷汗,剛換上的內衣背心一塊竟已濕透了。
小環在旁看的擔心,見高強額頭冷汗涔涔,趕緊上前取出絲巾擦拭,輕聲問道:「衙內,可是天氣太熱了?這兩天衙內也累壞了,還是回房去歇息一會吧。」
高強微微笑了笑,卻輕搖了搖頭:「不妨,我還要在此多坐一會,小環且再去替我沏壺茶來。」說著重新坐下,其實此刻時近黃昏,又是在這大樹陰下,小院四周幽篁掩隱,時有涼風輕拂,還真說不上熱。
小環眼中仍是放心不下,卻也不能說什麼,只微微一福,轉身去再沏茶來。
高強望著她的窈窕背影,忽地有些感慨起來。倘若沒有小環的悉心服侍,自己在這時代的生活恐怕要變得乏味和麻煩許多吧?起碼在生活上就會多不少問題了,例如這吃飯穿衣等日出事就有一大堆不懂的東西,也虧得這姑娘沒半句怨言,件件事伺候的自己熨帖周到,看她的樣子似乎還很是樂在其中。
不過片刻之後,高強的思緒還是回到這幫源洞的銀礦上來。歷史上是沒有這時朝廷在浙江開採銀礦的記載的,甚至也沒有明教教徒進京上告的事,如果不是自己的到來改變了歷史,恐怕這件事會就此湮沒無聞。
那麼,到底沒有自己的歷史會是如何一種進行?是朝廷中有人知曉了這事,卻因為種種原因隱瞞不報,還是方臘見朝廷中無人可主持推行此事,索性將這銀礦的發現給壓了下來,自行設法開採?
想了半天不得要領,高強不禁廢然一歎:這回到過去的勾當,可真不是人玩的!就算眼前似乎是一條史有明載的康莊大道,邁步上前時尚且步履唯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更別說歷史中本來就有無數被有意或無意歪曲和隱瞞的真相,放眼望去就如一條羊腸小道上還滿佈荊棘,中間甚至是有地雷陷阱若干。這一條路偏又是如此的孤單,任何時候都不會有一個盟友與自己同行,只有將這一切心緒都埋在自己的心底,抑且盡付杜康……
心中忽地想起大晏相公的一句名詞來:「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
「衙內又在吟詞麼?可用師師歌舞?」耳旁忽然傳來這略顯稚嫩,卻已甚為柔美清婉的語聲,高強循聲望去,卻見師師一身淺綠的輕羅窄袖,兩綹垂髫上各掛著一串瓔珞,單手挽著那管前日從蔡京府上帶回的和田玉蕭,俏生生地立在夕陽下,竹林邊,竟宛如一幅極精緻的圖畫般,令人不知不覺間便沉醉其中而忘憂。
「師師,可還記得你初到本衙內府中的那一日,在這小院中為本衙內唱李太白的將進酒麼?今日衙內想聽你唱另一曲,也是詩仙的絕唱,行路難,可會麼?」所謂睹物思人,睹人亦會令人重新拾起往日的心境,此刻高強前路漫漫,不由便想起這首行路難來。
「師師會得,請衙內安坐聽來。」小師師福了一福,便就手中玉蕭打了幾下拍子,曼聲唱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僥顧心茫然……」
語音雖仍略顯稚嫩,以弱齡女兒之身唱這太白居士的豪放之音亦未能盡其神髓,然而高強此刻心緒正如這詩中意境,不片刻已沉浸其中。
「行路何其難乎!眼前蔡京復相之事未決,雖已多方籌謀定計,貌似胸有成竹,但世事有不可知,人情有不可察,事未行又如何逆料成敗?就算蔡京復相,自己投身仕宦,上有昏君趙佶,權相蔡京,下有一眾讒佞之臣如童貫、楊戩之流,朝堂不見清流惟有群魔亂舞,國事又當如何收拾?這還不算,外有遼金夏吐蕃大理等豺狼虎視眈眈,內有各地民怨四起人心敗壞,如方臘這等仗恃一方勢力欲有所圖謀的野心家更隱伏著不知多少,我雖然『誇稱』是來自未來,然而手中一沒錢糧二沒兵馬,在世人眼中亦是紈褲子弟一名,更兼玻璃、水泥、蒸汽機、TNT、小高爐等等高科技玩意一竅不通,史學史才史識亦是多多欠奉,民主改革什麼的一概不敢動手,就憑我一己之力想要挽大廈之將傾,前路何其艱難!」
高強微微苦笑一下,儘管現實如此,自己卻又有什麼可以選擇的餘地麼?人生無非飄來蕩去,不管是在北宋徽宗朝還是在21世紀,人都是一樣在紅塵中掙扎而已,有這樣的機會去體驗同時代的人所無法體驗的生活,人生的色采想必是不會變作蒼白的吧?路雖難行,有這一雙腳慢慢走去,只須留下幾個腳印,不也是人生一樁快事嗎
「……直掛雲帆濟滄海~」師師唱到結尾處,尾音向上微微一揚,如同拉出一抹亮色,恰好應了這首名詩的意境。
「好,唱的好!」高強拍手叫好,心中卻已暗下決心:天幸這幫源洞的銀礦之事落在我手裡,焉知不是上天要借我之手來扭轉乾坤?若要解決這大宋積弊,以自己目前的地位和資本來說實在是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想要獲取更高的地位則必須要等待三年以後的大比,自己倘若能串通蔡京弄一個同進士出身,再有些實績打底,一切順利的話當可於數年之內到達接近中樞宰輔的位置。不過這實績當從何處而來?
這中間有近三年的時間,自己又只得一個蔭補入仕,能有個低級的地方實缺就算不錯了,又與大事何補?如此看來,此番幫源洞銀礦之事倒還是一個契機了,這東南五路,衙內我必是要去走上一遭了!
「果然唱的好曲!」園門處亦應聲傳來一句讚歎,師師聽了高強的贊語本自有些害羞,一聽有外客前來便不做聲,低頭站在一旁。
高強抬頭看去,卻見燕青和陸謙二人並肩站在門口,心中就是一喜,看來自己叫他們去辦的事已有了眉目,當即將一些心緒都拋在腦後,笑著叫小環帶師師退去,又吩咐開出飯來,與這兩人邊吃邊談。
兩人謝過了入座,陸謙首先道:「照衙內的吩咐,末將去城外各處花農之處尋覓,的確發覺了有一家種了些衙內所說的紫色小草,因其除了有些淡淡香氣之外並無甚出奇之處,故此並未大量栽種。末將採了些樣本在此,又請汴梁城中甜水巷一帶的幾家金紫醫鋪看了,按照衙內所言的以藥劑萃取之法,果然得了些精油在此,請衙內過目。」說著從懷中取出幾株小草和一個小瓷瓶來。
高強一喜,忙拿起那幾株草來仔細看去,又湊在鼻子前聞了一聞,果然就是21世紀風行一時的薰衣草了。記得以這草萃取出來的精油洵為女子恩物,功能美容護膚定心安神,對於去除面部的小小瑕疵更是大有奇效,配合什麼SPA水療亦有多種運用之功。這東西倘若再加上些包裝宣傳,必定能在這娛樂業空前發達的汴梁城轟動一時,以此在宮廷內打通關節豈非無往而不利?
問明了那家花農只種了千餘株這薰衣草,高強立命陸謙持殿前司的令牌去將這一處花圃盡數買下,再僱人大規模種植,旁邊亦要建起萃取作坊,請高手醫官主持,預計一年之內,這百餘畝的花圃足可供應千兩精油之數,彼時市場必已打開,當可視情形覓地再建新花圃了。一應花費自然不用高強自己掏腰包,反正老爸高俅掌握軍需供應,內中可以揩油水之處不勝枚舉,用來為大宋的未來做些貢獻,豈非好過平白被花差了去?
陸謙領了差使,抖擻精神自去操辦,料想以殿前司的名義臨一種花小農,自然是雷厲風行叱嗟立辦,其中陸虞候可以沾手之處也不會少了。
這邊了了一件,那邊燕青從懷中取出一個卷軸來,高強接過展開一看,卻見其上畫著五六個女子,或艷妝或淡抹,或明麗或淡雅,均是極其出色的美女,旁邊以工筆寫著小字,卻是些評語之類。
高強看了燕青一眼道:「小乙,這些是什麼女子?」
燕青笑道:「回衙內,這是小乙這幾日出沒汴梁的各處勾欄瓦捨,青樓妓館,所見的幾位出色當行的女子,小乙費了半夜之功,禿筆繪就圖形在此,並附了些評語,以便衙內甄選。」
(第三部第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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