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 第十六卷:異戀 第一百四十三章 那些曾經發生了的事
    「裡格希斯,後退!」面對著危險的對手,凱爾茜小聲但堅定地對裡格希斯說。她不敢轉臉,她不能回頭。只要一回頭,就等於把她自己和她背後那個弱小的生命送入了無情的狼吻之中。

    惡狼的腳步有些蹣跚,它的腹部和肋骨可能也受了不輕的傷,口中不時噴出少許帶血的唾液,但這並不能阻礙它在適當的時候撕裂凱爾茜的脖子。這只狡猾的野獸沒有立刻發起進攻,而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冷眼觀察著面前的對手。凱爾茜手中閃亮的刺劍似乎刺激著它天生的警覺,使它不安地盯著這件武器。

    頭頂狼群的呼嘯聲逐漸消失,這道懸崖並不算太高,但也足以阻止狼群追趕的腳步了。可是凱爾茜沒有絲毫地掉以輕心,她並不能保證狼群要花費多長時間繞下山崖享用它們的美餐。即便它們不來,死馬散發出的血腥氣也會引來眾多嗜好殺生的野獸。她必須帶著裡格希斯離開這裡。

    在那之前,她必須解決那隻狼。

    她的腿斷了,連站立也無法做到。即便是在完全健康時,她也無法保證能夠面對一個這樣凶殘的對手全身而退,更何況現在,她失去了輕盈靈巧的步伐。她所能依*的,只有手中那殺傷力並不算強大的刺劍。

    她只能這樣堅持著,斜倚著身子半跪在那裡,和惡狼面對面地堅持,直到一方沉不住氣,或是一方先倒下為止。

    裡格希斯呆呆地站在一凱爾茜身後,那只巨大的狼佔據著他視線中最突出的部分,把邪惡的陰影投射到他幼小的心靈中。他渾身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裡卻是空蕩蕩的一片。

    無所謂害怕,空前的驚怖像繩索一樣捆住了孩子的心,讓他恐懼到了失去知覺的地步。

    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對峙持續了多久。

    忽然,凱爾茜似乎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這樣的對壘對於一個左腿折斷、渾身上下的傷口還在不住流血的女人來說是不公平的。一開始,她的身體只是虛弱地搖晃了一下,但她立刻警覺地跪直了身體,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對手。但漸漸地,她的身體又漸漸蜷縮下去,身體不停地顫抖。原先受的傷只是被巨大的驚恐暫時地鎮壓了下去,現在,傷痛到了發作的時候,伴隨著疲勞搾取著凱爾茜的體力。

    忽然,凱爾茜低下頭大聲咳嗽起來,隨即噴出一口血水。

    刺劍從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她身前,發出一聲沉悶而輕微的碎響。

    「噗……」

    劍掉落在長滿雜草的泥土中,它所發出的微弱響聲幾不可聞。

    但那或許是裡格希斯幾十年短暫的生命中所聽到的最驚心動魄的聲音。

    「凱爾茜姐姐,小心!」年幼的精靈絕望地大叫起來,用他細小手指指向對面的巨獸。已經太晚了,經驗豐富的殺手怎麼會放棄這樣的機會。那只惡狼嘶吼一聲,結實粗壯的後腿展現出了令人驚歎的爆發力,瞬間發動起來。這一刻,誰也不會認為這是一隻重傷的狼,它的動作太快了,就好像暗淡的夜空中侵掠而過的一陣烈風。不,甚至風也沒有那麼快,起碼雲可以捕捉到風動的痕跡,而這隻狼的的突擊騰躍卻是沒有任何跡象可尋的。

    凱爾茜要死了?我要死了?一切都結束了?我再也見不到哥哥,見不到菲西蘭姐姐,見不到月溪森林的小朋友們了?

    幼小的裡格希斯生平第一次把「死亡」這個遙遠的概念拉到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不,沒有,還沒有!

    還有什麼會比風還快,比風還疾,比風還狂烈凶險,散發著致命的氣息?

    閃電!

    夜空中的閃電!

    閃電,亮了!

    亮起在凱爾茜的手中。

    不是閃電,是劍。

    一柄纖長、細弱,看起來軟弱無力的刺劍。

    但卻又一是柄陰狠、凶險,似乎無堅不摧的刺劍。

    一閃而過,倏然而止。

    長長的劍身從惡狼的口中刺入,完全沒入了這隻巨獸的身體。刺劍橢圓形的護手死死地卡在尖銳的獠牙間,讓這些最原始也是最危險的武器沒有機會施展它們的威力。

    巨大的衝擊力把凱爾茜撲倒在地,她的左腿被狼死死地壓住,巨大的疼痛壓迫得她嘴唇發青、面色蒼白,但這並沒有奪走她的勇氣和力量。凱爾茜用她的左手死命地扣住惡狼的身體,把自己的身體與他盡量*近,竭力減少狼爪的傷害。與此同時,她的右手不住地攪動著,竭力在這頭兇猛野獸的體內製造更恐怖的事情。他們*得是那麼的近,頭碰著頭,肘對著肘,幾乎要並成一具軀體似的。而死神垂憐的手臂與他們倆也只有這麼近的距離,正在他們之間挑選自己新的奴僕。而他們正在做的,就是將亡者之神的手臂盡力推向對方,遠離自己。

    這時的凱爾茜對於裡格拉斯來說是陌生的,她不再是那個會在花朵和野草間翩翩起舞,會摟著他幼小的身軀騎在馬上低聲細語地給他講故事,會與他一同開紅焰的玩笑的凱爾茜姐姐了。這個女人正在展現著她生命中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那是她性格中最堅韌最勇敢也是最驕傲的一面,是讓死神也會無奈歎息的一面。

    她是凱爾茜,海盜船長凱爾茜,彗星海上最狂烈也是最耀眼的一道滔天巨浪。

    在她的胸膛中不屈地躍動著的,是一顆狂野豪邁不死不休的心。

    自始至終,凱爾茜的目光就沒有片刻地離開惡狼的雙眼,她漂亮的褐色眼珠此時正迸發出異常凶狠暴虐的神采,即便是面對著面前這只最凶狠的野獸也沒有絲毫地畏縮。她不能畏縮,她無法畏縮。這是生命的搏鬥,畏縮就意味著死亡。

    越來越多的鮮血從惡狼的嘴中流淌出來,可能是生平第一次的,這頭凶殘成性的強壯野獸露出了絕望的神色。他很強大,一貫如此,不曾有過任何一個獵物在它的爪下逃生。他或許衷愛這種噬咬獵物咽喉,沐浴對方冒著熱氣的鮮血的感覺,喜歡將一塊塊鮮血淋漓的骨肉分離原先的肢體,以此彰顯著自己的強大不可侵犯。

    可現在,所有關於這隻狼的猜測都不再有意義了,它遇見了生命中最強大的對手,也是最後一個。那個看似瘦弱無力並且身受重傷的女人用比它更奸詐也更冷酷的手段斷送了它的性命。凱爾茜的目光猶如死神親臨,鋼鐵般堅韌無情,帶著它卑微的生命永遠無法壓倒的強大力量。

    充滿活力的光澤漸漸從惡狼的眼中消失。它痛苦地扭動著身軀,把自己的鮮血連同生命大口地噴吐在面前這個強大凶殘的敵人身上,直到最後一刻。

    生命相碰撞,在一片血色中,真正的強者得以存活,傷痕纍纍。

    凱爾茜停住了手,極度疲憊地將狼屍推到一邊。強烈的暈眩感覺忽然向她襲來,她猝不及防,向後重重地倒下。她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疼痛、疲憊和後怕此時接連向她襲來,讓她連動一動手指頭就十分艱難。她全身上下已經幾乎全被鮮血染成了紅色,那是她自己的血,但更多的是惡狼的血。

    「凱爾茜姐姐,你怎麼樣?」終於,裡格希斯提起足夠的勇氣,一步步走向全身浴血的凱爾茜。

    「別擔心,孩子。」看見裡格希斯平安無事,凱爾茜欣慰地笑了笑。她掙扎著重新坐起來,對小精靈說:「能給我找兩根直一些的樹枝麼?我們得早點離開這個地方才行。」

    裡格希斯依言去做了,趁著這個當口,凱爾茜匆匆檢查了一下自己所受的傷。傷口都不致命,但卻也已經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夠經受的起的了。

    凱爾茜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傷口,咬緊牙關將兩根直木棍捆在腿上,而後撐起一根樹枝,竭盡全力向前走去。他們必須離開這片血腥之地,離得越來越遠越好。狼群隨時都會出現在這裡,多呆一刻都是危險的。

    後來,天漸漸亮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下起了小雨。雨水將凱爾茜和裡格希斯沿途留下的痕跡沖刷得一乾二淨,這大概也是他們躲過狼群追捕的原因之一吧。

    這是一條艱難的旅程,他們所遭遇的境況讓人難以想像。陰雨讓他們無法生火取暖,傷痛讓他們無法獵獲食物,危險的叢林讓他們必須時刻提防,小心著隨時有可能從身後撲來的危險襲擊。艱難跋涉中的女人和孩子只能依*偶然出現的野果和在陰暗處生長的菌類勉強支撐,而這些好不容易才獲得的食物,大部分也都被塞進了裡格希斯的口中。

    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在支撐著凱爾茜,她的傷口在發炎,極度的高熱一次次襲向她,試圖征服她、打倒她。高燒帶來的寒冷感覺讓她無法自控地全身顫抖,上下牙床總是相互碰撞著,發出「咯咯」的響聲。即便如此,她還是將自己的外套脫給了裡格希斯,盡可能地保護他的健康,自己穿著單薄的衣衫對抗著密雨寒風。

    這樣的境況無論對於誰來說都是惡劣的難以忍受的,更不用說是嬌弱的孩子了。在第二天的下午,裡格希斯終於也支撐不住了。他受了風寒,小臉燒得通紅,呼吸短促,全身無力。

    怎麼辦?

    走,必須走!每向月溪森林*近一步,獲救的希望就多一分。留下來救不了裡格希斯,更有可能把自己斷送在這裡。

    可是,怎麼走?

    沒有猶豫,凱爾茜背起了裡格希斯。這個左腿剛剛骨折,連自己行走都非常勉強的年輕姑娘背起了生病的孩子,把他捆縛在自己的背後,開始了她生命中最艱辛的一段行走。每邁出一步都要以椎心刺骨的疼痛為代價,她已經虛弱得連呼吸都異常的困難,隨時都有可能栽倒在地,再也無力爬起身來。

    可她終究沒有。

    她不能拋下一個信任她、依*她的可愛的孩子獨自求生。同樣,她也不能放棄他得到救援的機會單身尋死。

    她必須走下去,不是用她殘破的雙腿,而是用她堅強的心。

    你相信嗎?那樣一個嬌弱的女子,在幾乎只有一條腿的情況下,一步不停地,整整走了兩天。

    你相信嗎?在這兩天時間裡,她什麼都沒有吃。所有艱難尋覓到的食物都被她放在嘴裡嚼碎,然後喂到年幼的孩子口中。

    你相信嗎?整整三天,她沒有絲毫的休息。她不能,更不敢。無法生火,他們就失去了在野外生存最大的安全保障。凱爾茜必須用她幾乎分崩離析的肢體去一夜夜守護裡格希斯幼小的生命。

    她的手中拿著劍。

    她的心裡懷著溫柔……

    裡格希斯天真無邪地講述著這兩天的經歷,沒有太多的悲傷,對於女海盜也沒有表現出比平時更多的尊敬。他還太小,還不能瞭解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不明白他的凱爾茜姐姐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挽救了他脆弱的生命。這不怪他,真的。

    他告訴我們的並沒有那麼多,也沒有那麼詳細。事實上,在失蹤這幾天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半昏半醒著,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旁聽的我們就好像親身經歷了這幾天凱爾茜所經受的痛苦磨難。我幾乎能看見凱爾茜那時的模樣:身背著昏昏沉沉的小裡格希斯,用握著劍的右手努力地托住他的腿,左手顫抖著撐住一根粗木棒,維持著她脆弱的平衡。她衣衫單薄,雨水將她襯衣上的血跡一點點沖洗乾淨,卻沖不走她遍體的傷痕。她受傷的肌肉可怕地向外翻起,有些已經被雨水泡得發白。污濁的血水不住從他化膿的傷口中流出來,交雜在雨水之中,一串串滴落在地上。

    她是那麼虛弱,彷彿只要一陣微風就能把她吹倒,永遠不再起來。

    可她又是那麼堅強,似乎只要還有一條腿支撐在地上,她就不會倒下,永遠都不會!

    她有不能倒下的理由,不是嗎?

    那或許是正伏在她背後,將自己的友善和信任完全托付給她,把她當作至親至近的人的孩子。

    又或許是那個正在遠方焦灼地尋覓她、期待她,希望早一刻將她擁入懷中,用自己有力的雙臂將所有危險和痛苦擋在她身外的那個英挺驕傲的異族男子。

    凱爾茜啊……

    裡格希斯的病房裡,連空氣都是沉默的。

    並非不想說話,許多言語堵在我的喉頭,就像迅速高漲起來的潮水,爭搶著要噴湧出來,對裡格希斯,對艾斯特拉,對弗萊德,對正在凱爾茜的房間裡獨自守護著她的紅焰,對那個在最困難的時候依舊用她柔弱的身軀護衛無辜生命的、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她的高尚和勇敢的姑娘。

    可是為什麼,我什麼話也說不出?

    「凱爾茜姐姐……還好嗎?」還是裡格希斯打破了沉默。他似乎對我們忽然的安靜不太適應,低下頭有些怯懦地小聲問道。

    「……放心吧,她還好。」米莉婭愣了愣神,連忙說道。她一邊說一邊回過頭去,趁著收拾藥品的機會悄悄擦拭著淚水。

    「哥哥,哥哥……」年幼的精靈搖晃著精靈射手的胳膊,可憐地要求著,「以後還讓我來這裡找凱爾茜姐姐他們玩,好嗎?別老是說凱爾茜姐姐的壞話。凱爾茜姐姐是好人,菲西蘭姐姐也是這麼說的。你說對不對,菲西蘭姐姐?咿,你怎麼哭了,有人欺負你嗎?」

    美麗的精靈姑娘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用力點了點頭:「對,你說的對,凱爾茜姐姐是好人,是最好的人。我只是……我只是被灰塵迷住了眼睛。我們……都被灰塵迷住了眼睛。」她最後的一句話語帶雙關,正像是說給身旁的精靈射手聽的。

    「你看,哥哥,就連菲西蘭姐姐都這麼說,拜託你……」裡格希斯不住地央求著,眨著晶瑩透亮的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兄長,希望能從那裡得到正式的許可。

    孩子沒有看出,自己的兄長,那個擅射的精靈勇士,此時已經陷入了極大的震撼之中。

    「她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艾斯特拉沒有回答弟弟的問題,或者說,他根本就沒聽見弟弟的請求。他有些恍惚失神地低聲問道,不知是在問正躺在床上的孩子,還是在問他自己的心。

    「真的,真的。哥哥……」裡格希斯連忙點頭,隨即又撒嬌地搖起兄長的胳膊來。

    忽然,艾斯特拉站了起來,嚇了裡格希斯一跳。他昂起頭,神情激動,大步走出木屋。

    「哥哥,哥哥,你去哪裡啊?」裡格希斯大聲叫喊著,可艾斯特拉連頭也不回,轉瞬間消失在門口。菲西蘭似乎是想追過去,她快步走到門口,卻又輕歎了一口氣,停了下來。

    「菲西蘭姐姐,你說哥哥他……他會同意我再來找凱爾茜姐姐嗎?」小裡格希斯坐在床上,不確定地小聲問。

    「會的,他會的……」菲西蘭左手輕輕扶著門框,盈盈凝望著艾斯特拉的背影,輕聲說道,「其實你哥哥他……他也是個好人呢……」

    (前日外出,多耽擱了一天,今天更新兩章,把昨天的章節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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