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崩潰的很快,土著戰士們一次次艱難的努力都被克里特人輕易地瓦解。雖然戰鬥仍處在膠著狀態,但我們知道,土著人的大軍運動彈性已經到了極限,戰局不會像這樣堅持很久了。
果然,克里特人的後陣有了新的動作,幾支軍隊來回穿梭著,正在調整陣形,做出一副全線攻擊的姿態。
「做好準備,我的朋友們。馬上就要輪到我們出發了!」弗萊德大聲提醒著我們的土著盟友,翻身上馬。在山坡的另一側,克里特人看不見的那一面。我們的士兵們接到了戰鬥的命令,做好了交戰的準備。
果然,在最後依次將土著戰士們勇敢的進攻火焰熄滅在堅韌的盾牌前之後,克里特人打開了他們的戰陣。最先穿出的,是上萬隊列齊整的重裝步兵。和溫斯頓重裝步兵不同,這些嗜血的殺人機器們身著重甲,左手持幾乎有半人高的塔盾,右手握著足有兩人長的長矛,向著不屈的土著人大軍勇敢地突進著。即便是輕騎兵也無法與這樣緊湊密集的重裝長矛兵正面對抗,沉重的盔甲和既長且利的長矛讓他們像一座移動中的堡壘,正面與之衝撞無疑的愚蠢的。
重裝步兵的陣列猶如巨大的鐵拳,重重擊打在土著大軍的正面,把這群勇敢的戰士壓迫得節節退後。在他們身後湧出無數手持短刃皮甲的輕裝步兵,他們凶狠地撲向混亂中的敵人,一次次依仗鎧甲和武器上的優勢將對手壓倒。儘管他們造成了很大傷亡,但取得的效果並不像整齊的重裝步兵陣列那麼大。這群並不出眾的士兵們脫離了陣列的保護,相當於將自己暴露在狂熱凶殘的土著戰士們面前。因為從來沒有過陣形,所以我們的土著朋友也不會因為失去了陣形而害怕戰鬥。在真正一對一的格鬥面前,克里特輕裝步兵們佔不到什麼上風。
那隊輕騎兵仍在戰場上逡巡,他們已經被數量眾多不怕死的敵人拖住了,在獲得上萬人死傷的戰果之後,他們只剩下不足兩千疲憊的騎士,並且正在被仇恨的敵人逐漸圍困起來。現在,他們得救了,大約三千輕騎兵從自己的陣地中衝殺出來,擊潰了保衛著自己友軍的土著敵人。兩支騎兵聚集在一起,成為這戰場上不可輕忽的強大力量。儘管將疲憊的騎兵和體力充沛的騎兵混雜在一起無法發揮出最大的戰鬥力,但對於根本沒有騎兵的土著對手來說,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畏懼的。這已經是克里特人所有的騎兵力量了,高地山區崎嶇的道路讓他們沒有能力帶更多騎兵來到這裡。
我們的對手剛剛贏得一場了不起的勝利,他以大約五萬大軍迎擊土著居民超過七萬人的攻勢,在付出不足七千人生命的代價之後,已經殺傷敵人超過兩萬,並且轉守為攻,獲得了一個全勝的絕佳機會。
就在這時候,弗萊德下達了他的命令:
「該我們上場了!」
當身著鎧甲、手持利刃的正規軍人出現在山坡上時,克里特人的軍陣中出現了短暫的動搖:我們的出現出乎他們的意料了,而且,他們並不知道我們到底有多少人——我們希望他們永遠都不要知道。
一道閃爍著寶石般璀璨光芒的兵鋒箭一般射向那群正在肆虐生命的騎士,那正是我們的驕傲,最值得依賴的戰士,「星空騎士」。他們在翁伯利安山谷中曾經遭受重創,此後儘管我們抓緊一切空隙去訓練士兵補充這支強大的部隊,但現在能夠真正勝任一場戰鬥的,仍然只有一千多人。
這已經足夠了。
這支讓人驚悸的力量在紅焰和普瓦洛的率領下直撲向參差不齊的對手,雖然自從踏上聖狐高地的土地之後,紅焰就彷彿變了一個人一樣:不願湊熱鬧,不願露面,甚至除了非常熟悉的朋友們,他不願與別人交談。可是當他踏上戰場,他仍然是那個勇猛無敵的雙刀遊俠,馬背上最讓人敬畏的勇士。
「以血為證,不勝不歸!」紅焰僅有的那只翠綠色眼眸中燃起在淬煉金屬時才會出現的綠色火焰,或許,現在的他真的連金屬也可以融化吧。隨著一聲輕快爽利的摩擦聲,這世上就少了一個不幸的戰士。鮮血從那倒霉的克里特騎手脖子上的創口中噴灑出來,濺得他身側將近十步的範圍內一片猩紅,可紅焰的刀上連一顆紅點也看不見。
好快的刀!
指揮官的豪烈激起了士兵們性格中最凶悍的一面,近兩千超越了人類極限的魔法騎士們揚刀躍馬,殺向全無準備的敵人。炫耀強大的武力,證明敵人的不堪一擊,用超前的戰鬥方式輕易地收取敵人的性命,我們的戰友們正在幹著他們的對手剛才正幹著的事情,但他們表現得更神勇也更殘忍。
正當紅焰順利地向著勝利邁進時,我們也與敵人接觸了。
我們從北坡上直衝下來,如同一把快刀般將探出本陣的克里特重裝步兵方陣攔腰砍成兩段。只有最*近我們的幾排重裝步兵來得及將長矛轉向我們,在他們身後,更多強壯的戰士們根本無法轉動自己的身體做好防禦準備。當他們直面自己的對手時,無疑是一支不可輕視的強大力量,但當對手從側面發起突襲,他們沉重的鎧甲和長長的槍矛成了他們最大的敵人,讓他們失去了適時作出防禦動作的能力。
土著戰士們緊跟在我們身後,和他們不走運的族人相比,他們勉強可以稱得上有一個簡陋的「陣型」。他們跑得遠比其他土著戰士集中,行動相對整齊,如果把所有的標準降到最低,我們甚至可以說他們跑出了一個衝鋒陣型。即便是最差勁的軍隊,他們的陣型也比我們的土著朋友們齊整得多。可是,這樣的陣型已經是弗萊德和各位酋長們三番五次強調的結果了。
重裝長矛手們並沒有給我們造成多大的傷亡,很快他們就自己擁成了一團。他們確實給我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但並不是因為他們的反擊,而是因為他們的陣列實在太厚實,讓我們無法一舉衝出一個缺口。
「向後衝擊!」在判斷這支軍隊暫時無法給我們造成太大傷害之後,弗萊德放棄了全殲他們的誘人想法。他的決定是正確的:留著他們,或許我們還要蒙受更大的損失,但要花費那麼長的時間消滅他們,我們將會錯失可能僅有一次的勝機。
在完全陷入與重裝步兵糾纏不休的戰鬥之前,我們及時地調整了方向,向陣腳鬆動的敵軍本陣突擊。儘管克里特人不斷將他們的輕裝步兵從戰場上召回守衛陣地,但失去了原本固守在這裡的重裝步兵的掩護,他們的陣地已經不再那麼堅固。
「弓箭手,射擊!射擊!」驚慌的喊叫聲從敵人的陣列中傳出,要命的羽箭裹挾著熟悉的風聲在我耳邊掠過。即便有甲冑的保護,我們的士兵們也無法與漫天飛舞的死亡之羽直接抗衡,一聲又一聲鋼鐵入肉時潮濕的聲音響起在我耳邊,彷彿是無數脆弱的生靈發出死亡的喟歎。
很多人死了,但更多的人只是受了傷。戰場教會了人們如何無視傷痕奮不顧身地撲向敵人,這個時候,你只有向前,前面有危險的敵人,但身後除了死亡一無所有。
沒有馬匹,最先和敵人接觸的是達克拉和他的重裝步兵們。
在近身肉搏中,我們強壯的朋友幾乎無法遇到一個真正像樣的對手,他手中沉重的戰錘猶如雷神的憤怒,帶著風雨聲擊潰了面前的所有敵人。碎裂在這巨大戰錘之下的,有短劍,有長刀,有無數脆弱細長的槍矛,甚至還有足有兩層手掌厚的巨大盾牌。面對戰神下凡般的達克拉,克里特人只有倉皇閃躲。在我們的重裝武士們面前,他們的陣形彷彿一塊薄鐵皮受到沉重的敲打,一點點向內凹陷進去。
如果說遇到達克拉他們還可以退卻、閃避,那麼擋在羅爾面前的敵人只能用絕望來形容了。
在雷利犧牲的烏雲城堡下,羅爾失去了他一手創建起來的「幽靈匕首」,他現在只是帶著一群普通的輕裝步兵跟在達克拉身後突襲著敵人的陣地。可是,有羅爾的地方,戰鬥就絕不會沿著常規的軌道進行。
羅爾的右臂上插著三支羽箭,左腿上也有一支。我看不出他的傷有多嚴重:他全身都被鮮血浸泡得紅的發黑,我分不清到底有多少血跡是他自己的。這些傷口絲毫沒有延緩羅爾的動作,他依舊像個食屍鬼一樣堅持著自己殘忍暴虐的戰鬥方式,將敵人的殘肢內臟長長地拖了一地。有時候,他會下意識地舔一舔乾涸的嘴唇,用嘴邊的鮮血將自己的舌頭和牙齒染成我們熟悉的恐怖顏色,然後發出神經質的微笑。他的對手連正面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一些年輕缺乏經驗的新兵們有時候會低著頭絕望地將手中的武器刺向他,這種攻擊並非是出於勇敢,而是出於畏懼。他們當然不可倖免地獲得了死神的徵召,整個過程迅速而痛苦。
我不知道我們的土著朋友們看見羅爾真正戰鬥時的樣子會做出什麼反應,但我想像得到。即便是最勇敢的土著戰士也絕不敢在戰鬥中面對羅爾,他們甚至會懷疑羅爾根本不需要殺死對手的肉體,因為他可以直接吞噬對手的靈魂,然後把它們變成自己殘暴力量的源泉。
「盾牌手上前,三重疊長槍陣形,弓箭手自由射擊,堅守陣地!」就在達克拉和羅爾出其不意地將克里特人壓入自己的陣地中的同時,羅迪克迅速在外圍建起了一層守備陣地,防禦敵人的反撲和包抄。幾列長槍手將手中危險的利器指向各個方向的敵人,確保被打開的缺口保持暢通。
或許,只有羅迪克手下的士兵才能夠稱得上是真正的士兵,他們沒有怪獸般強大的力量,沒有亡靈般殘忍的手段,沒有閃爍不停的魔法光輝和超越人類極限的各項能力,有的只是普通士兵們在普通訓練中就能夠學到的一切東西:直刺、揮砍、檔格、躲閃、掩護、後退……
可當每個士兵都在選擇最正確的方式運動時,這支軍隊同樣是極端危險的。不,在這大集群作戰的戰場上,這樣的軍隊可能更加危險。請原諒我這樣形容,我實在無法找出更貼切的感覺來描述他們的戰鬥:他們就像是群心意相通的戀人一樣,能夠準確預知身旁戰友們的動作行為,並及時為他們提供掩護。他們當然沒有心靈感應的特異功能,這只能是無數次演練的結果。羅迪克把最規範的軍人的戰鬥模式刻在了士兵們的反射神經上,讓他們在危急時刻仍然能夠選擇最正確的方式殺傷敵人、保護自己。
「倫布理的兄弟們,從這裡殺進去,證明你們勇敢的機會到來了!」弗萊德手指著被達克拉和羅爾衝出的缺口,大聲對艾克丁和他的夥伴們說道。那些豪邁的土著勇士們興奮得大聲呼叫起來,叫嚷著湧入缺口。剛才,克里特人的遠程攻擊武器讓他們吃了不小的虧。現在,他們終於有機會欺近敵人的身體暢快復仇了。
當被整齊的陣形抗拒在外圍時,土著戰士們面對著緊湊密集頗有章法的防禦確實沒有太多的辦法。但是一旦讓他們突入防線,這些強壯高傲的武士們會用自己的身體告訴你,狂熱的信仰會帶來多麼可怕的破壞力。
艾克丁和他的酋長朋友們率先衝入戰團。和軍人不同,土著人的酋長必是那些最英勇善戰的人,他們在戰鬥中一定是最先衝上去的那一個,否則他們就沒有資格受到全族人的尊敬。
這些最強壯的土著戰士每人都拿著兩把長槍,一把是用他們拿獸皮從無良商人那裡換來的粗劣的金屬槍頭製作的,另一把則是我們友情的饋贈。當他們躍入敵人最密集的地方,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原本的長矛向前方全力投擲出去。即便不瞄準,他們的襲擊也絕不會落空:敵人密集的陣形給他們提供了絕佳的擲靶。我曾見過許多次穿透人體的景象,但那都是用強勁的大型弩炮製造的恐怖效果。這一回,我站在距離他們最近的地方親眼目睹了驚人的一幕:沒有一支長槍僅僅叉死了一個敵人,即使是用那麼劣質的武器,這些最偉大的土著勇士們也都最少一次性地殺死了兩個敵人。有一支長槍甚至在穿透了兩具人體之後仍有餘力,帶著淋漓的鮮血插入了第三個克里特士兵的胸口。這傷口並不能立即殺死這個不走運的傢伙,但也已經足夠致命。他絕望地想把扎入自己體內的凶器拔出來,可長槍的後半部分仍留在第二個人的體內,這使得拔槍的動作很難完成。
最終,用長槍連接起來的一死一活兩個人同時向右倒下,那個瀕死的士兵還在努力掙扎,他咳嗽著,把面前的一塊土地用自己肺葉擠出來的血沫噴成了淒慘的紅色。他貪婪地長大了嘴,試圖留住最後一口呼吸,可他再也做不到了。
他死的時候仍然張大了嘴,臉是青紫色的。
「艾克丁,又是他這傢伙!」強壯的酋長們並不在乎敵人的死狀,飛鷹部落的洪多斯一邊揮舞著長矛衝入敵人最密集的地方,一邊不甘心地大聲抱怨著,「從沒有人在投擲長槍這一項上勝過他。」
「那當然,艾克丁是神眷的戰士,最了不起的勇者!」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一個光頭的大漢大聲說道。
「他十六歲的時候就能擲死三個人了,還記得嗎?」又有人大聲附和。
「別說了,那一次我的胳膊都差點脫臼了!」艾克丁在我左面大聲回答。他的回答引來一陣豪爽笑聲……
這些對話都是在戰鬥中完成的,在這期間,地上又多了十幾具克里特人的屍體。
酋長們的傑出表現讓他們年輕的族內戰士們更加狂熱了。他們勇敢地湧入敵陣,像一群貪婪的白蟻啃食著敵人的陣列。克里特人就好像失去了硬殼的烏龜,把自己最柔弱的軀體暴露在凶殘的對手面前。整個陣形因為失血的巨痛不斷抽搐、蠕動著,可這根本無法阻止更多的土著戰士向他們痛下殺手。
事實上,這樣的戰鬥依然是危險的,儘管我們為我們的土著朋友找到了最好的戰場,但他們的損失並不比自己的對手少。儘管在一對一的情況下他們總能戰勝自己的對手,但克里特人盡可能避免了這種情況的出現。最主要的是,克里特人的弓箭一刻不停地將運送死亡的貨物撒向我們,這些原本就犀利可怕的東西對於大多數打著赤膊的土著戰士來說,無疑是更加致命的。
達克拉和羅爾接到了命令,從敵人最密集的地方撤了出來,只負責打掃外圍戰場。羅迪克指揮著他的軍隊努力支撐著不讓克里特人合攏包圍,為我們的土著朋友們留下了進退的空間。這已經是我們能做的最後的事情了。請原諒我們的一點私心,我們畢竟還是與土著居民不同。我們沒有後備力量和新鮮血液來補充軍隊,這一萬五千名戰士已經是我們最後的力量。事實上,我們已經不能經受任何打擊和削弱了,即便如此,達克拉和羅爾的部隊仍然損失慘重。我們已經仁至義盡,剩下的局勢我們已經無法控制。
誰也不知道這場戰鬥會變成什麼樣,當十幾萬戰士在我面前流血犧牲時,這太過壯觀的殺戮讓我找不到一絲勝負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