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過去的很快。
弗萊德並沒有命令部隊繼續攻擊達沃城的內城,而是趁著夜色正濃的時候將部隊安置在外城城牆附近,重新整頓序列。畢竟,經過整整一晚上的廝殺,士兵們都已經十分疲勞了,而且在敵君將領古鐵雷斯的英勇奮戰下,內城防線有了充足的准備時間,我們的士氣也遭受了很大打擊。在這個時候,與其讓士兵們拖著疲勞的軀體繼續作戰,倒不如讓他們充分休息。
我們依循諾言,將古鐵雷斯和他勇敢部屬們的屍體送入城中。有一個參謀提議虐待他們的屍體以激怒城中的守軍,引誘敵人出城交戰。他的主意沒有錯,如果實施我想也會很有效,可是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聽到這樣的話語。他還沒有把話說完,憤怒的達克拉就重重一拳擊在小腹上,停止了他進諫。
在他痛苦倒地時哀號著翻滾時,沒有人上前攙扶,即便是軍中地位最卑微的士兵都用蔑視的目光看這這個軍官。
“不要因為戰爭就失去了最後的人性,勇敢的戰士和沒人性的殺人機器最大區別就在於……”羅迪克拖著那參謀的衣領陰聲說,“無論戰況如何,對於英雄,戰士的心中都不曾失去敬畏。”
我們用馬車將敵人的屍體送至城門,沉默了片刻,城門打開了,守軍的將領卡萊爾親自牽過拉車的馬匹,緩慢而鄭重地將朋友的屍體帶進城門。這時候只需要一支箭或者一隊輕騎就可以輕易地沖開城門,可沒有人願意這麼做,似乎如果我們這樣做了,就侮辱了我們身為一個“人”的尊嚴和榮譽。
沒有多久,城牆的那一側傳來陣陣被壓抑著卻又無法壓抑的悲傷的哽咽聲,繼而,四名身著禮服的軍官將平放著古鐵雷斯屍首的木板安靜地抬上城牆,城牆上,有一堆剛剛堆積起來木柴。
古鐵雷斯的屍體在柴堆上靜靜地燃燒,火焰照亮了黑夜的孤寂。月亮不知何時游出了雲層,將涼涼的銀色光輝撒向大地,仿佛在天與地之間鋪設了一條榮光的大道,用以接引烈士的一縷英魂。不僅僅是溫斯頓人,我們的所有士兵也正看著這次樸素而隆重的戰地葬禮。隨著烈焰燃燒的,不僅是一個軍人的軀體,還有幾千溫斯頓軍人不滅的心志。
我們讓戰斗變得更艱難,或許我身邊會有更多的子弟因為這一時的仁慈永遠的倒下,可我不覺得我們做錯了。
為什麼呢?在生命、勝利和我們的心情之間,到底如何計算衡量才是正確的呢?
“我這樣做對不對,傑夫?或許,我應該接受那參謀的諫言吧,這對於這場戰爭更有利。可是這樣的事我還是干不出來。”
他歎息著說:“我是不是也有了愚蠢的貴族的榮譽感呢?”
“如果是我,也會這麼做的,這份榮譽感不僅僅屬於貴族呢。”我回答,“你這麼做,說明你還沒有被戰爭變得瘋狂,還是一個有感情的正常人吧……”
當清晨來臨,金色的陽光攀上高聳的城壁,照亮新的一天時,炊煙飄動在晨光之中,揚起讓將士們欣慰的氣味。不必將熱騰騰的飯食抱在懷中,只需要聞著這氣息就足以讓人欣慰,即便只是聞聞,這也是只有生者才有的權利。
相比之下,我們的對手要可憐許多,物資的緊缺讓他們不得不減少糧食的供應。不必親眼所見,從俘虜的口中我們也可以知道,他們碗中的湯食遠比我們來的稀薄。在這秋天已有些寒冷的清晨,只能用大量的熱水和少量的飯食來欺騙自己的胃,這並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情。可我們必須將同情的心理收起,將敵人悲慘的現狀利用到最大。
這是戰爭。
這就是戰爭!
所謂的外城,並不是包圍整個城市的第一道防線,它只是在城門正前方迎向平原的部分多出的一層城牆,用以卡住進出城市的交通要道。*近碼頭一側的城牆就只有內城一層,而內城才是環繞整個城市的真正的城牆。兩道城牆之間,留出了一道大約兩箭距離的空地,這原本是城中部分貿易進行的場所,有時也做士兵操練的廣場。
現在,這廣場上士兵並非是在操練,他們手中的劍注定是要染血的。
在凜冽的箭風中,我們的士兵艱難地*近了城牆。他們把攻城的雲梯架上牆壁,然後開始了要命的攀爬。
第一撥攻擊注定是無效的,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可必須有人第一個沖向前去,為一個或是愚蠢或是高尚的理由拋灑生命。面對士氣高昂的敵人,我們的戰士一個接一個地攀上雲梯,又一個接一個地落下,他們要經受的是鋒利的箭矢、致命的重物、滾熱的液體和無情的刀槍。他們中不少人永遠地倒下,用自己的生命為妻兒父母換取一份微薄的撫恤金,讓他們可以買下一小塊蘸著人血的土地。這對於他們來說或許是件好事吧,起碼,他們不必再為自己的生死和親人的生計擔憂。而這,大概也正是他們可以去死的理由。
對於已死的人來說,的確沒有什麼值得他擔憂的了。
即便如此,他們也未曾畏懼。他們已經不是那支被稱為“垃圾”的軍隊,在我身邊的這位年輕的將領手中,他們為自己贏得了不輸給強大敵人的輝煌戰績。他們已經擺脫了恥辱的名聲,不再為掙扎求生膽怯的逃竄;而是高舉起驕傲的旗幟,成為在戰斗中最勇敢的一群。或許,一個人只要曾經勇敢過,就會不自覺地唾棄自己的懦弱;一個人只要曾經圍繞過榮譽的光環,就會追逐更偉大的腳步。
在外城城牆上,原本用於保衛城池的遠程攻擊武器正掉轉頭來破壞著城市的防御。由於兩堵城牆距離並不遠,能夠破壞城牆有作用的大型投石機無法使用,所以真正發揮作用的是那些殺傷面窄卻威力巨大的弩炮。這些強大的武器與對面的城牆互相交換著死亡的商品,為登城部隊盡可能提供著掩護。
城門口,撞門的沖柱正在努力破壞著厚實的城門。這笨重卻實用的武器由幾十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抬著,不住地移動、撞擊。在他們身旁是些衣甲厚實的重裝步兵,他們高舉盾牌,在頭頂和兩側結成一大片厚實的防御,為下面的士兵阻擋住來自城牆上的襲擊。盡管緩慢的移動速度降低了沖柱的威力,但由尖銳的鐵器鑲嵌的柱頭仍如鋒利的牙齒般撕咬著木質的城門,不時將木渣從門上刮掉,發出撕裂的聲響。
“再加把勁,兄弟們!讓城上的那群家伙知道,並不是只有溫斯頓人才有勇士!”達克拉的聲響從沖柱的陣列中傳來。沖動勇敢的石匠之子按耐不住沸騰的熱血,居然沖到戰場上最危險的地方,和自己士卒們站在一起。
“長官,這裡危險,請到後方指揮!”他的副官大叫著,規勸自己年輕的上司。
“我的士兵在這裡,我的戰場在這裡!”達克拉大聲回答,拒絕了副官的勸告。
“讓我們一下子搗碎這破爛玩意!”
或許是他的呼喝、或許是他身先士卒的勇氣在激勵著士兵們,打著赤膊抬著沖柱的漢子們用粗野的叫喊聲回應著他嘶啞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給面前的木門施加著破壞的力量。箭矢不時地透過盾牌和鎧甲的縫隙,將一個個魁梧的大漢放倒在地,這時候就會有另外一個人接替他的位置,繼續完成這危險的任務。
“達克拉,危險,後退!”忽然,後陣的雷利發出了危險的警告。可是還不夠及時。城牆上,一大鍋沸騰的滾油當頭澆下。這些竄動的液體附著在士兵們的皮膚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讓人失去意志。許多人抱住頭臉在城門前痛苦的滾動,他們的哀叫聲足以使最冷酷的人心驚膽戰。受傷最嚴重的幾個人的肌膚和毛發被高溫融化掉,翻轉出他們的肌肉,幾乎每滾過一片土地就會從身體上掉下幾片肉屑。甚至連造成這一切的溫斯頓人也不忍再讓他們遭受這不屬於人間的痛苦,用弓箭和擂石提前結束了他們的生命。原本嚴密的陣型破碎了,溫斯頓的弓箭手門把握住這難得的機會,在碎裂的陣型中找尋著自己的目標,制造著更大的破壞。
一支火把從城牆上扔下來,它燃起的火焰徹底破壞了陣列,嚴重威脅著城門的沖柱被拋棄在地上安靜地燃燒。
“達克拉!”雷利擔心朋友的安危,迎著密集的箭雨沖上前去。達克拉的胸口被燙傷,背後和小腿上各中了一箭,被兩名士兵向後架去。雷利用盾牌掩護著自己的友人,把他拖向安全的所在。
“達克拉,你沒事吧!醫生,醫生!”看到達克拉嘴唇青紫,精神萎靡的樣子,雷利慌了手腳。我們不知道達克拉的境況如何,忙跑過來查看。
“沒事……死不了……”高大的石匠之子咧開嘴慘笑了一下,似乎牽動了傷口,又微微皺了皺眉頭。
“按住他的手腳。”聽到召喚,米莉婭很快來到我們身邊。她抽出一柄鋒利的小刀,吩咐我們說。我們照辦了。
“有本事受傷就別怕疼。”她撕裂達克拉的上衣,看了一眼中箭的位置。雷利見狀把撕裂的上衣卷成團,塞入達克拉口中。
“啊!”米莉婭的小刀劃開達克拉的傷口,翻起的肌肉處流出暗紅的血色。看著達克拉睜大了眼睛全身劇烈顫抖的樣子,我知道,他一定很疼。
“呼……”終於,米莉婭從他的背心取出一支帶著倒刺的三稜狼牙箭頭,然後手腳麻利地將一瓶紫紅色的藥水塗抹在傷口處。這藥水似乎比那曾經插入傷口的箭頭還要鋒利,極大地刺激著達克拉的神經讓他低聲嘶吼,四肢掙扎不已,手指緊緊地捏著,幾乎要把骨節捏斷。如果不是口中含著布條,或許他已經把牙齒咬碎了吧。但據我觀察,這藥水的確有效,剛塗上去沒多久,傷口的血就止住了。
直到米莉婭把他小腿和胸口的傷口都上了藥,達克拉的酷刑才算到頭。他看起來面色不好,神志開始變得不太清楚,或許已經昏了過去。
處理完一切,米莉婭轉臉吩咐抬著擔架的士卒說:“把他抬下去,找個通風的地方,敞開胸口,讓燙傷部分露在外面,如果他發燒就告訴我。”
“他沒事吧,小姐。”雷利對好友放心不下。
“腿上和胸口上是輕傷,但背心的傷很重,可能傷著了內髒。我們要做好准備……”米莉婭咬著嘴唇,小聲回答。
我們的心沉了下去。
“弗萊德。”雷利忽然叫住了我們年輕的將領。
“把達克拉的陣地交給我。”雷利嚴肅的要求著。
“雷利……”
“我得為他做點什麼,我不想讓他醒來後發現那堵城牆還是敵人的。”雷利的眼中帶著狂熱的執著,他忽然低下頭去,小聲說,“就算他醒不了了,這勝利也應該是屬於他的。”
“我明白了,雷利。”弗萊德放棄了勸說,“那面城牆是你的了……”
“為了達克拉。”雷利向著抬著達克拉的擔架離去的地方看了一眼。
在陣地前沿,達克拉的受傷讓士兵們失去了指揮官。盡管還沒有收到後退的命令,但他們已經開始退卻,已經搭在城頭的雲梯被逐一地掀落,後續部隊畏縮不前,已經攀上城頭的士兵無人支援,在敵人的屠刀下越來越少。戰士們的勇氣似乎也和達克拉一同受了重傷,無法在戰斗中發揮出全部的能力。
“進攻!”忽然,一個矮小壯實的身影取代達克拉來到戰地前沿,向逐漸潰退的士兵們下達著命令。
“進攻,士兵們!你們的長官是在最前面受傷倒下的,你們怎麼能後退!”雷利大聲斥責著開始畏縮的戰士,把勇氣和力量重新灌注到他們的身體內。
“那是你們的城,那是你們長官的城。想想你們的長官是如何戰斗的,不要後退,向前進。勝利屬於達克拉!”雷利呼喊著,鼓舞著,一馬當先沖到城下,和前方已經為數不多了的士兵們重新扶起雲梯,為後面的將士鋪設道路。
他成功了,在他身後,數千士兵高喊著“勝利屬於達克拉”,又一次接近城牆。他們的奮戰為自己的指揮官、也為他們自己贏得了榮譽。
城頭的爭奪更加激烈了,或許是這波去而復返的攻擊浪潮來得太快,讓城頭的溫斯頓戰士們頓時有些措手不及。雖然我得承認,他們已經十分的英勇,但數量上的巨大差距讓他們十分被動。他們的和我們的鮮血如同紅色的瀑布般掛在磚石的牆壁上,看上去沒有絲毫差別,那是從人體裡搾出的新鮮汁水,它們甚至還帶著活人的體溫和氣息。在一次次你來我往的搏殺中,一片又一片帶著死亡氣息的紅色體液潑灑出來,就像是神把人們的生命放在了搾汁機裡。
達沃城的這面高大的城牆,就是一個大號的搾汁機,它吞噬軀體,壓搾鮮血,將戰斗雙方難以計數的生命碾碎在自己懷中。
這巨大的達沃城搾汁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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