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來到昆蘭城的第三個月上,曾在龍脊峽谷全殲德蘭麥亞第七軍團深入敵過國的溫斯頓西路軍以難以預料的移動和行雲流水般的精準穿插突破了德蘭麥亞軍的重重圍剿,並成功地將受困的東路軍從全軍覆沒的危險中解救出來,完全打開了德蘭麥亞北部防線,在大陸機動戰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溫斯頓帝國軍元帥、南侵西路軍的直接統帥、溫斯頓帝國皇太子路易斯也作為當代開創戰爭奇跡的用兵家,獲得了大陸所有軍人前所未有的軍功榮耀,被稱為「可以在戰場上繡花的統帥」。的確,他神奇的用兵方略使得不足兩萬的孤軍在密集的圍剿中一次次順利脫出,有幾次甚至是與德蘭麥亞軍擦肩而過,最終順利地打開的戰場局面。他的軍隊在廣袤的德蘭麥亞北部平原一次次繡出了他榮譽的花朵,讓同時代的各國統帥相形見絀。
現在,整個北部平原已經完全暴露在溫斯頓重裝騎兵的鐵蹄之下,晨曦河以北再沒有任何阻礙能夠阻擋溫斯頓軍洪流一般的衝擊,這個年輕的王子已經開創了一個時代的奇跡。
沒有人知道,在德蘭麥亞西北角落小小的昆蘭城裡,一個普通的士兵,能夠準確地洞察路易斯王子的意圖,正確地預料到他每一次的戰術移動,並早早預言了德蘭麥亞軍失敗的厄運,那就是弗萊德。他的預料是如此準確,使得即便是久經殺場的卡爾森也不得不佩服弗萊德對戰爭形勢的正確推測。
他並非沒有向各級高層指揮官諫言自己的推斷,正相反,他多次向德蘭麥亞軍總指揮部寫信獻策,並嘗試求見從元帥到各軍團各階層的不同軍官。遺憾的是,沒有人願意傾聽一個卑微士兵的聲音,即便那是真理。
終於有一天,我們等來了一紙調令,命令我們必須在十天之內趕到晨曦河南岸的港口坎普納維亞報到,繼續盡一名士兵的義務。
很快我們就發現,由於軍隊內部管理層的混亂,我們無法完成這一苛刻的任務。
我們找到了昆蘭城防務處,申請一條能運我們過河的船隻,可是被拒絕了,理由是:我們的編制並不在昆蘭城管轄範圍之內,昆蘭城沒有義務為我們的調動提供交通工具。
我們在碼頭上找了整整一天,誰也找不到能夠離開的船隻。船主們說,昆蘭執政官夫塔爾伯爵閣下下達了禁航令,所有船隻征做軍用,沒有獲得碼頭軍事管理處的特別批准誰也不許出航,違者以通敵罪論處。
我們試圖找碼頭軍事管理處通融,可管理處的大門連開都不開。據說這個門已經關閉了整整四天了,這四天裡,一條船也沒有被批准出航。
就這樣,我們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我們必須過河,否則就會以逃兵罪判刑;而我們一定不能過河,否則就會被以通敵罪處死。
在回營地的途中,所有人都很沮喪,每個人都在思考著混出城的辦法。正當大家苦苦思索而不得其法的時候,弗萊德忽然指著碼頭附近的一群人說:
「這群人有問題。」
這是一個年輕的貴族和他的衛兵,貴族服飾精美華麗,衛兵身材高大,正向碼頭管理處方向走去。我看不出一點問題來。
「跟我來!」弗萊德不理我們的反應,快步走上前去。我們急忙跟了上去。不經意間,我看見卡爾森的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微笑。
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裡,弗萊德、我和卡爾森出現在這群人前面。
「碼頭安全衛隊例行檢查,請出示你們的證件。」弗萊德說到。他的口氣如此肯定,甚至連我都幾乎相信我們是所謂的「碼頭安全衛隊」了。
面前的這群人一楞,然後年輕的貴族從懷裡取出一張證件雙手交給我們。
「您就是第四兵團參謀恩裡克子爵先生?」弗萊德盯住了這個年輕的貴族。
「我就是。」他的表情非常自然,但我還是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一陣慌張。
「說實話,你到底是誰?」弗萊德忽然臉色一變,提刀在手。
那少年貴族瞳孔突然收縮,拔出長劍向弗萊德刺來。他身後的衛兵也紛紛拔出武器準備搏鬥。
這時候的我們已經不再是未經戰陣的戰場新兵,尤其最近三個月以來,我們經過了變態隊長卡爾森的重點培養,在格鬥方面有了很大的提高。這少年貴族的一劍在我們看來毫無威脅,這把劍在他手裡並不比一根笤帚更有用。而他身後的那群衛兵,更是些連握劍都握不牢的傢伙,我真擔心他們是否會將自己人弄傷。
中隊長卡爾森連劍都沒有拔就衝了上去,他一手輕托那少年貴族握劍的手,另一隻手已經捏住了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按在了地上,用他自己的劍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然後惡狠狠地看著衝上來的衛兵們,那些所謂的衛兵立刻停下了腳步。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卡爾森用絕對的力量優勢制服了對手,同時也震懾了剩下的人,完全控制了局面。
看得出衛兵們對主人並沒有多少忠誠,因為其中不少人已經開始後退。
達克拉、羅迪克、羅爾和雷利他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堵在了他們背後。
弗萊德又和顏悅色地走上前:「大家不要驚慌,我們沒有惡意。」然後俯身面向那個少年貴族,「你絕不是軍官。」
那少年眼裡閃過一抹狡猾的光芒:「你們也絕不是衛兵。」
卡爾森鬆開手對弗萊德說了句:「我回去睡覺了,出發前叫醒我。」說完打了個呵欠,十分放心地走了。他似乎對將要發生的事情很清楚,可我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是,長官。」
經過短暫的交談,我們知道了那假冒的貴族小子名叫休恩,是個商人,那些假冒的衛兵也都是些商人。他們有一條載滿貨物的商船,原本是想趁著戰亂大發一筆橫財,沒想到卻被扣在了碼頭。眼看著戰禍逼近,這一趟非但發不了什麼財,還有可能把命陪進去,這可要了他們的命了。在利益和求生的雙重壓力下,這群膽小的商人居然狗急跳牆,想冒充貴族軍官執行軍務矇混過關。
休恩的父親原本是這個商會的會長,可在兩年前的一次行商中因病死在了路上,留下年幼的休恩和他體弱的母親,並欠下了大筆的債務。休恩的叔父們趁機大肆侵吞他們的家產,一度將休恩一家逼到破產的邊緣。為了支撐這個殘破的家,休恩以僅僅15歲的年齡繼承了父親的事業,在父親的幾個商人朋友的贊助下開始的獨立行商的歷程。出人意料的是,他對經商似乎有著天生的敏感,具有連多年行商的老練商人也沒有的眼光的決斷,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裡就還清了父親生前欠下的債務,在大陸各商會中間樹立了自己良好的聲譽,成了一個頗有實力和影響力的成功商人,甚至有了自己的商船,成為了原本父親所在的大商會的首腦。這支商隊就是在他的發起下組織起來的,使用的又是他自己的船,或者說,這群散發著銅臭味的商人中也只有他和所謂的「貴族氣息」沾一點邊,因此,假冒貴族騙取出航通行證的任務也責無旁貸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一直想不通,你到底是怎麼發現我們是假冒的?」年輕的商人困惑不解。
「你們的破綻實在是太多了。」弗萊德搖著頭回答,像老師教育學生一樣告訴他們。
「首先,從裝扮上看,你在執行軍務,可穿的是貴族舉辦舞會時的禮服,腳上更是打獵時才穿的鹿皮靴,簡直是一團糟,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講究衣著的貴族。我敢說,就連一個稍有身份的僕從也比你穿著更得體。」
「其次,看看你的衛兵們,胖的胖瘦的瘦,高的高矮的矮,這位大叔,你這麼大肚子塞進這個鐵殼子裡會不會痛啊,算了,你不用回答了。丟人,丟人啊!貴族最重要的是什麼?臉面,知道嗎,是臉面。如果我是個貴族,一定會從自己的侍衛中找幾個身材、面容包括聲音都是最出色的隨身帶著,否則我情願自己一個人上街也不會跟著這麼一群丟人的傢伙。如果我要親近某位小姐或是女士,難道我要用一個貪嘴的胖子來展現我家世的榮耀嗎?」
「然後,你居然戴著六枚戒指,而且有五枚是黃金的。過多的鋪張和裝飾只會顯得你虛榮和無知,真正的貴族知道如何用最珍貴最耀眼的寶石戒指來襯托自己的不凡和高雅。還有,你的戒指上沒有印章,貴族的寶石戒指上印有他的家族徽章,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絕對是個人的榮耀。你居然沒有。就算那港口管理處的軍官是個白癡,看不出你打扮有問題,他簽發文件時要你蓋章怎麼辦?你要像死囚犯一樣按個指印麼?」
「接著,你是個高級軍官,我們檢查的時候沒有向你行禮,你居然不感到奇怪?就算是新兵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沒有一個貴族會忽視別人對自己的禮貌,這是關係到自己顏面的至關重要的問題。」
「最後,你帶著衛兵,在我們檢查證件的時候你居然親自把證件交給我們,更愚蠢的是居然是雙手交給我。身份,先生,注意你的身份,你是個貴族軍官,不用向普通士兵表示那麼尊敬。讓你直接扔給我你都應該覺得有失身份,應該讓你的親隨扔過來,如果你不願接受檢查,而直接用鞭子驅趕我們,或許是更合適的選擇。」
「總的來說,你沒有格調,沒有知識,品位低下,毫無尊嚴,除了無知愚蠢和膽大包天和貴族有點像之外,和貴族階層一點關係也沒有。隔著幾條街我就聞得出你身上散發出來的暴發戶的味道。」
這長篇的專業知識講座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汗如雨下,直到現在這些商人們才知道,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是多麼不堪一擊,而他們距離地獄的紅爐又有多近。而我們儘管平日裡見慣了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貴族少爺們作威作福的模樣,可從來也沒想過,就連作威作福也有這麼大的學問。
「那我們看來是永遠也離不開昆蘭城了。」休恩絕望地說。
「未必,」弗萊德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因為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