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床都起床,統統給我滾出來,別再他媽死豬一樣爛在被窩裡。」新兵營正式訓練的第一天,在帳篷外傳來一陣刺耳的喊聲。
「第二小隊集合,我數到十,還沒有滾出來就把他踢到溝裡去。」粗豪的叫罵聲再次響起,我聽出來了,這是小隊長卡爾森的聲音。
「一、二、三……」帳篷裡的每個角落都發出穿衣服瑟瑟聲,不時還能聽見兩個人爭搶一件上衣的聲音,「四、五、六……」我已經穿上了鞋,正在找原本應該已經穿在褲子上的腰帶,「七、八、九……」找不到,算了,先出去再說。當過兵的老爸和哥哥再三告訴過我,每次新兵報到之後都要經過一些緊急集合的事情殺殺威風,這個時候寧願丟人也別拖後腿,否則一定會被尖刻的上司修理得很慘。
「十!」時間到,我已經提著褲子站在隊列中了,還有時間偷偷瞄一眼身旁邊兄弟們的景象。看來每個人都從長輩那裡接受過類似的教育,就算穿的再不堪入目,也掙扎著衝出了帳篷。
「讓我來看看……恩,你叫雷利是吧,把上衣套在腿上是個不錯的主意,下次繼續。拉瑪,別費勁了,除非你把自己可愛的白肚皮切下半個來,否則是扣不上那扣子的。你把誰的衣服拿錯了?恩?啊,羅爾,你穿的是軍裝還是裙子啊?回答我。」羅爾身上的軍裝大得能再裝下一個人,顯然他和拉瑪把衣服穿錯了。
「是……軍裝。」害羞膽小的羅爾被我們的指揮官嚇了個半死,低著頭小聲回答。
「大聲點,我聽不見。」
「是……」羅爾的聲音稍微大了點,「軍裝……」又小下去了。
「再大聲點。」
「是軍裝。」聲音仍然不比貓叫大多少。
「再給我他媽大聲點。」
……
這樣的對話重複了二十多次,看起來並沒有多大進展,卡爾森氣得都要發瘋了,羅爾回答的聲音還沒有他憋出來的屁響。
終於,卡爾森看上去要放棄了,搖著腦袋走到一邊,忽然一回頭,指著羅爾的腳下大喊:「蛇,有蛇!」
「啊~~~~~~~」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利嘶叫從羅爾嘴裡發出,他一下子衝到卡爾森身後,探出半個面色蒼白的腦袋,驚惶失措地喊著「哪?在哪?哪裡有蛇?」
「嗯,很好。」卡爾森把羅爾從身後拎出來,一腳踢進隊伍中,「就用剛才的聲音回答我,你穿的是軍裝還是裙子?」
「是裙子,長官!」這一次的聲音足夠大了,但很顯然羅爾已經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了。
這一次卡爾森終於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是滿意了羅爾的表現了,轉身走向我。
「嗯?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啊,我怎麼沒見過你。」
「報告長官,我是前天報到,當時你正在午睡,整個頭都悶在被子裡,所以沒有看見我!」我神清氣爽,一絲不苟地回答問題,就是雙手提著褲子,實在有礙瞻觀。
「呃……我知道了,」我們的小隊長左右掃視了一下,制止了兩邊新兵們的竊笑,「你叫什麼名字。」
「傑夫裡茨-基德,聽候您的吩咐,長官!」我努力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右側的半邊褲子失去了支點的依*,不幸地掉了下來。
爾森又轉向我身邊的弗萊德。
隨著他的目光我才發現,弗萊德的一身裝束整齊得無可挑剔,彷彿他一生下來就是個軍人似的,一頭黑髮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也閃爍著亮麗的光澤。
「古德裡安先生,」卡爾森小隊長打量了半天終於開口說話了,「記住,你是個士兵,是要上戰場的人,把軍裝穿好就足夠了,沒有必要在緊急集合的的時候還要梳你那頭漂亮的長頭髮。」
「是,長官!」弗萊德的身體站得筆直,以一個優秀軍人的標準姿態做出了回答。
「穿得不錯,國王。」卡爾森愣了許久,歎了口氣,終於小聲說了一句,然後轉到隊伍前面,開始了第一次的訓話:
「正如你們所知的,我就是『背影』卡爾森,那個逃得最快,沒讓敵人看過臉的膽小鬼。但是,我還在這裡當兵,當初給我起這個綽號的人都不在了,知道為什麼嗎?他們都死了,自以為勇敢,其實是愚蠢地死在戰場上。」
「我知道你們都在想什麼,你們這群豬玀,連件衣服都不會穿,就想著上戰場殺人了,就他媽你們現在這鬼樣子,等有人砍了你們的腦袋,你們連褲子都沒穿上呢。」說到這,他又瞄了一眼我兩隻手提著的褲子,我的臉上一熱。
「在我這裡當兵,勇敢不勇敢不重要,你們戰場上的表現有軍法處的人管。我只定下來一條,當我喊『跑』的時候,你們就他媽豁出命給我跑,向後方跑,向沒人的地方跑,向戰場外面跑,跑得越遠越好,這樣不能讓你們陞官,但能救你們的命,明白了嗎?」
回答他的是稀稀拉拉的聲音——任誰聽到了這樣的開場白,都不會有多大的精神吧。
「好,現在聽我口令,圍著這個營地給我跑三圈,在早餐號之前沒跑完的,就沒有早飯吃,還要再跑三圈。」
「報告!」大塊頭達克拉站了出來。
「說!」
「能不能先等我們穿好了衣服再跑?」
「如果有人拿著刀要宰你,會先給你時間洗個熱水澡嗎?」小隊長陰陽怪氣的聲音忽然變成了呼喝,「別他媽跟我廢話,跑!」
衣冠不整的新兵隊伍跑了出去,這也算是整個新兵營的一個奇景了:凌晨天還沒亮的時候,一個小隊二十個小伙子光著脊樑提著褲子拖著鞋或者打著赤腳圍著營地大跑其圈,在營地大門口,一個三十上下滿臉胡茬的下級軍官*在營門上打起了瞌睡。
繞著營地跑一圈大約需要兩千多步,只跑了一圈就看出差距來了。一馬當先的是沉默寡言的弗萊德,即便是在長跑他的姿態也幽雅得像草原上的鹿一樣;接著是小個子雷利,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把錯套在腿上的上衣脫了圍在腰上,露出兩條結實的大腿來,至於再往上……天太黑,我看不清楚。後面大多是其他帳篷裡的新兵們,害羞的羅爾和大塊頭達克拉也在其中,我提著褲子勉強跟在這群人的後面。我身後還有一些老弱病殘,已經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跑到第二圈的時候,我看到胖子拉瑪吐著白沫翻倒在路邊,旁邊是滿地的污穢,這可憐的傢伙怕是把昨天晚上吃的整個燒豬頭都吐出來了。
慢慢地,掉隊的人越來越多了,羅爾也拖著長長的口水落到我後面去了。我提著褲子的兩隻手越來越沉,胸口悶得就像要炸開來一樣,腳步蹣跚,幾乎要虛脫了。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當兵要遭受這樣的待遇的。
在早餐號響起的一剎那,我終於撲倒在營地門口,完成了三圈的任務,即便倒下了,我的兩隻手還緊緊地提著我的褲子,誓死捍衛我新兵生涯的最後一點尊嚴……
弗萊德是新兵中第一個跑完全程的,沒有得意,沒有吹噓,他的臉平靜得似乎理所當然,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似的。即使是疲勞也不能掩蓋他一如既往的驕傲神色。
拉瑪是在早餐後才被我們五個人用車拖回來的,吃不吃早餐對他來說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他現在像只瘟豬一樣趴在鋪上哼哼,出的氣多進的氣少。我猜今天一早上跑的路比他當兵前十八年裡跑的路加起來都多。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苦難的新兵訓練生涯。整個新兵訓練分成兩個部分,每天上午由各營地統一組織進行隊列、禮儀、格鬥技巧和戰術運用的學習訓練,而下午則由各小隊自行決定訓練科目。每當到自行訓練時間,我們的訓練內容只有一項——跑步:長跑、短跑、往返跑、越野跑,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小隊長卡爾經常細緻深入地分析奔跑時的呼吸、頻率、姿勢等方面的問題,以便進一步提高我們的跑步成績。當然每次解說完畢,他總不忘加上這樣一句:
「記住,命是用來逃的,不是用來拼的。」
漸漸地,我們的跑步訓練變了不少花樣,比如說,要在奔跑中揮劍,在奔跑中保持隊型和方向,負重跑,模擬受傷後的奔跑……後來就由單純的競速變成了追趕項目,跟在我們後面的不是幾條餓了三天的野狗,就是一頭被劍鞘拍腫了屁股、紅著眼睛找人出氣的公牛,或者乾脆是揮舞著長劍高聲叫罵的小隊長卡爾森。
再後來,小隊長卡爾森的表現更不像話了:
「長官早上好!」早上,列隊等了半天之後,我們才能看見卡爾森穿著長筒睡衣帶著尖頭睡帽磨磨蹭蹭從帳篷裡爬出來。
「小子們,跑去吧!」他揮了揮手,趕蒼蠅一樣的下達了命令,一句廢話也沒有,然後立刻直奔溫暖的被窩而去。
「長官,第二小隊按時集合完畢!」上午,弗萊德帶領我們再軍官帳篷外集合,然後看見緊閉的帳門裡伸出一隻手,輕輕揮舞兩下,示意我們可以開始跑了。
「報告長官……」「汪汪……」晚上,話還沒說完就從帳篷裡竄出幾條粗壯的狼狗,追著我們跑出去很遠。卡爾森的軍官帳篷裡平緩的呼吸和嘖嘖的吧嗒嘴的聲音卻始終沒有斷過。
「緊急集合!都他媽給我起來!」半夜,大家結束了一天的奔波勞頓好不容易進入夢鄉的時候,卡爾森破鑼嗓子忽然響徹雲霄,把我們都從難得的睡眠中驚醒。然後,月光下,一個狂舞著刀劍罵罵咧咧的魁梧漢子追趕一群睡眼惺忪的新兵的鬧劇開始上演。
夜晚睡覺時間,我們躺在床鋪上閒聊:
「你說,這老王八以前是幹什麼的?怎麼跟夜貓子一樣,白天睡不醒,晚上那麼有精神。」
「別是這老兔崽子春心蕩漾了,晚上睡不著吧。」
「要不我們幫他找個老婆好好管管吧,讓我們的日子也好過點。」
「誰願意把自家的閨女往這堆大糞上插喲。」
「我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他精神變態嘛,怎麼說也是我們的小隊長啊。而且他變他的態也就算了,不能讓他拖著我們二十個有為青年的大好前程啊。」
「跑啊!」忽然一聲呼喝傳來。我們幾個手忙腳亂地從被窩裡爬出來,第一時間竄了出去。風從耳邊吹過,我彷彿聽見了鬼叫聲。
「咦,怎麼只有我們幾個?」繞著營地跑了半圈之後,雷利第一個反應過來。
「別是我們跑錯地方了吧。」
「你們沒覺得剛才的聲音不太像那個老變態嗎?」
「對啊,倒是有點像羅爾。」
「哎,羅爾呢?怎麼不見了……」
亂糟糟跑完一圈,回到帳篷裡,羅爾已經踢掉了被子,兩條腿做出奔跑的動作懸空舞動,氣喘吁吁,邊動邊喊:「跑啊……我跑……」
我們頓時恍然大悟:剛才是這小子在說夢話。
我們對視一眼,衝將上去:
「你小子就不會做個好夢啊!」
「害人害己的傢伙。」
「為民處害啊!」
「別站得那麼擠,讓開點,讓我踢一腳,讓我踢一腳,我還沒踢著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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