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英雄傳 正文 第二十三回 返故鄉宛轉依慈母 圓好事嬌嗔試玉郎
    這回書表得是安老爺攜了家眷同著張老夫妻兩個護著何玉鳳姑娘扶了他母親何太太的靈柩由水路進京重歸故里。船靠通州指日就要到家了。這部《兒女英雄傳》的書演到這個場中後文便是弓硯雙圓的張本是書裡一個大節目俗說就叫作「書心兒」。

    從來說的好:「說話不明猶如昏鏡。」說書的一張口本就難交代兩家話何況還要供給著聽書的許多只耳朵聽呢!再加聽書的有個先來後到便讓先來的諸位聽個從頭至尾各人有各人的穿衣吃飯正經營生難道也照燕北閒人這等睡裡夢裡吃著自己的清水老米飯去管安家這些有要沒緊的閒事不成?如今要不把這段節目交代明白這書聽著可就沒甚麼大意味了。

    要講這段書的節目在安老爺當日原因為十三妹在黑風崗能仁古剎救了公子的性命全了張金鳳的貞節走馬聯姻立刻就把張金鳳許配公子又解橐贈金借弓退寇受他許多恩情正在一心感恩圖報卻被這姑娘一個十三妹的假姓名、一個雲端裡的假住處一繞急切裡再料不到這姑娘便是自己逢人便問、到處留心、不知下落、無處找尋的那個累代世交賢侄女何玉鳳。及至聽了他這十三妹的名字又看了公子抄下的他那詞兒從這上頭摹擬出來算定了這十三妹定是何玉鳳無疑。既得著了他的下落便脫去那領朝衫辭官不作前去尋訪。及至訪到青雲山也不是容易;才因褚大娘子見著鄧九公籠絡住了鄧九公又不是容易;才因鄧九公見著十三妹感化動了十三妹。「天道好還」也算保全了他一條身子救了他一條性命。在安老爺的初意也只打算把他伴回故鄉替他葬了父母給他尋個人家也算報過他來了絕絕乎不曾想到公子的姻緣上。不想在褚家莊合鄧、褚父女兩個筆談的那一天話已說結恰恰的公子同褚一官出去走了一走的這個當兒褚大娘子忽然的心事上眉頭悄悄的向安老爺合他父親說了「何不如此如此」的那句話那句話便是要把何玉鳳也照張金鳳的樣子合安龍媒聯成一床三好的一段良緣。當下鄧九公聽了先就拍案叫絕立刻便想拿說媒的那把蒲扇。倒是安老爺不肯。這安老爺不肯的原故一來為姑娘孝服在身;二來想著這番連環計原是衛顧姑娘的一片公心假如一朝計成倒把人家誑來作了自己的兒子媳婦這不全是一團私意了嗎?再說看那姑娘的見識心胸大概也未必肯吃這注倘然因小失大轉為不妙。又不好卻鄧家父女的美意所以攔住鄧九公說:「且從緩商」。

    及至第二日見著十三妹費盡三毛七孔萬語千言更不是容易。一樁樁一件件都把他說答應了他這才說出他那回京葬親之後便要身入空門的「約法三章」來彼時老爺生怕打攪了事便順著他的性兒合他滴水為誓。話雖如此說假如果然始終順著他的性兒說到那裡應到那裡那就只好由著他當姑子去罷!豈不成了整本的《孽海記》、《玉簪記》?是算叫他合趙色空湊對兒去還是合陳妙常比個上下高低呢?那怎麼是安水心先生作出來的勾當!何況這位姑娘守身若玉勵志如冰便說身入空門又那裡給他找榮國府送進櫳翠庵讓他作「檻外人」去呢?還是從此就撒手不管由他作個山上的姑子背土坯去罷?因此安老爺早打定了一個主意無論拚著自己淘干心血講破唇皮總要把這姑娘成全到安富尊榮稱心如意才算這樁事作得不落虎頭蛇尾。

    無奈想了想這相女配夫也不算件容易事。就自己眼底下見過的這班時派人裡頭不是紈褲公子便是輕薄少年更加姑娘那等天生的一衝性兒萬一到個不知根底的人家不是公婆不容便是夫妻不睦誰又能照我老夫妻這等體諒他?豈不誤了他的終身大事!左思右想倒莫如依了褚大娘子的主意竟照著何玉鳳給張金鳳牽絲的那幅「人間沒兩」的新奇畫本就借張金鳳給何玉鳳作稿子合成一段「鼎足而三」的美滿姻緣叫他姐妹二人學個娥皇、女英的故事倒也於事兩全於理無礙於情亦合。因此上在鄧家莊住的先那幾天背了眾人把這話告訴了安太太安太太聽了自是歡喜。老夫妻兩個便密密的求了鄧家父女說:「等回京之後看了光景得個機會商量出個道理來如果事可望成再勞大媒完成這樁好事。」這句話卻因張金鳳還是個新媳婦又慮到恐他合公子閨房私語一時洩露了這個機關老夫妻兩個且都不合張金鳳提起。

    那知張姑娘自從遇著何玉鳳那日就早存了個「好花須是並頭開」的主意。所以古寺談心才有向何玉鳳那一問;秋林送別才有催何玉鳳那一走。及至見了褚大娘子又是一對玲瓏剔透的新媳婦到了一處才貌恰正相等心性自然相投褚大娘子便背了安老爺、安太太並他父親把這話盡情的告訴了張金鳳。在褚大娘子也不過是要作成何玉鳳的一片深心那知正恰恰的合了張金鳳的主意所以他兩個才有借弓留硯的那番啞謎兒。安老爺、安太太倒不曾留心到此。及至上了路張金鳳因見公婆不曾提起自己便也不敢先提。

    通算起來這樁事只有安老夫妻、鄧家父女合張金鳳五個人心裡明白卻又是各人明白各人的。其餘那些僕婦丫鬟以至張老兩口兒一概不知影響。至於安公子只知把位何小姐敬的如海南龍女但有感恩報德的虔心;何小姐又把安公子看得似門外蕭郎。略無惜玉憐香的私意。其實這二位都算叫人家裝在鼓裡了!

    及至何玉鳳見安老爺、安太太命公子穿孝扶靈心中卻有老大的過不去才把張冰冷的面孔放和了些把條鐵硬的腸子回暖了些。安老爺看了倒也暗中放心覺得這段姻緣像有一兩分拿手。夢也夢不到到了德州姑娘因作了那等一個夢這一提魂兒又把他那斬鋼截鐵的心腸、賽雪期霜的面孔給提回來更打了緊板了!老夫妻看了只是納悶不解其所以然。張姑娘雖是耳朵裡有隨緣兒媳婦的一段話知其所以然又不好向公婆說起。

    這個當兒離京是一天近似一天了。安老爺一個人坐在船上心裡暗暗的盤算說道:「看這光景此番到京一完了事請他到家他定不來;送他入廟我斷不肯。只有合他遷延日子且把他寄頓在也不算廟、也不算家的我家那座故園陽宅裡仍叫他守著他父母的靈也算依了他『約法三章』的話了。騰出這個工夫來卻再作理會。只是他長久住在那裡這其間隨時隨事看風色趁機緣卻是件「蟻串九曲珠」的勾當那位張親家太太可斷了不了。」

    老爺正在為難將將船頂碼頭不想恰好這位湊趣兒的舅太太接出來了。一進門兒說完了話便問何姑娘;見了何姑娘便認作了母女。彼時在這位舅太太是乍見了這等聰明俊俏的一個女孩兒無父無母又憐他又愛他;便想到自己又是膝下荒涼無兒無女不覺動了個同病相憐的念頭。

    彼時安老爺卻不曾求到他跟前便是安太太向他耳邊說的那句梯己也只因為姑娘有紀府提親那件傷心的事不願人提起恐怕舅太太不知囑咐他見了姑娘千萬莫問他「有人家沒人家」的這句話是個「入門問諱」的意思。誰想姑娘一見舅太太各人為各人的心事一陣穿插倒正給安老爺、安太太搭上橋了!安老爺便「打倒金剛賴倒佛」雙手把姑娘托付在舅太太身上。那舅太太這日便在何玉鳳船上住下接連著伴送他到了墳園伴送他葬過父母。這其間照應他的服食冷暖料理他的鞋腳梳裝姑娘閒來還要聽個笑話兒、古記兒、一直管裝管卸到姑娘抱了娃娃他作了姥姥過了個親熱香甜!此是後話。

    這正是安老爺笑吟吟不動聲色一副作英雄的手段血淋淋出於肺腑一條養兒女的心腸才作出這天理人情中一樁公案。卻不是拿著水心先生那等一個腳色由著燕北閒人的性兒怎麼掇弄怎麼轉怎麼叫怎麼答應。列公請想這樁套頭裹腦的事這段含著骨頭露著肉的話這番扯著耳朵腮頰動的節目大約除了安老爺合燕北閒人兩個心裡明鏡兒似的此外就得讓說書的還知道個影子了。至於列公聽這部書也不過逢場作戲看這部書也不過走馬觀花。真個的還把有用精神置之無用之地費這閒心去刨樹搜根不成?如今說書的「從旁指點桃源路引得漁郎來問津」算通前徹後交待明白了然後這再言歸正傳。

    卻說安老爺把何玉鳳姑娘托付了舅太太之後才得勻出精神料理手下的事。便忙著商量分撥家人清船價、定車輛、歸箱籠、行李一面打太太帶了公子合媳婦並僕婦丫鬟人等先回莊園照料只留下舅太太、張親家老爺太太、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花鈴兒並跟舅太太的僕婦侍婢合兩個粗使老婆子合姑娘同行外邊留下幾個中用些的家人照料自己便打算送姑娘隨靈。起身之後先一步進城到墳園料理一應事件。又計算到靈槓從通州碼頭起身一路到西山雙鳳村一天斷不能到早有張進寶等在德勝關一帶預備下下處安靈住宿。那槓房裡得了准信早把行槓預備下來。一切佈置妥當。到了那日姑娘穿上孝服行了告奠禮便合舅太太同車隨靈到德勝關住下。按下這邊不表。

    卻說公子先一日跟了母親同了媳婦到家拜過佛堂、祠堂。看了看家中風景依然只一個張進寶管了個內外嚴肅。一家男女家人參見已畢。華嬤嬤也見過他家大奶奶一時樂得他左看一番右問一番也不知要怎麼親近親近奶奶才好。

    閒話少敘。卻說安老爺次日送姑娘下船隨靈起身後自己便穿城行走先回莊園。一進二門當院裡早預備下香燭、吉祥紙馬老爺帶領闔家謝過天地自己又到佛堂、祠堂磕過頭然後進了正房。老夫妻雙雙坐下兒媳兩旁侍立奉茶。

    男女家人參見已畢大家各各的歸著東西伺候酒飯來往奔忙。

    老爺便向太太道:「太太你看人生天命安排自有一定非分之榮萬不可以妄求。你我受祖父餘蔭守著這幾畝薄田、幾間房子雖不寬余也還不愁凍餒。無端的官興作弄出這一篇離奇古怪的文章!所幸今日安穩到家你我這幾個有限的骨肉不曾短得一個倒多了一個便是天祖默佑。況又完了何家侄女這場心願。我自今以後縱然終老林泉便算榮逾台閣我依就還課子讀書合幾個古聖先賢時常聚聚斷不輕舉妄動了。」太太道:「老爺這話說的很是。真這世路上的事看著實在怕人!」老夫妻帶著兒子媳婦說說笑笑一時吃完了飯撤去殘席。老爺便出去拜望程師爺致謝他在家的照料。進來又把大家眾人——看家的、行路的都叫到跟前慰勞了一番。又問了問城裡的房子。張進寶道:「奴才進城常到宅查看本家爺們住的很安靜家人看的也極謹慎請老爺放心。」老爺點了點頭大家散去當晚無話。

    次日老爺、太太起來便趕早吃了飯帶同兒子、媳婦先到他老太爺、老太太墳上行禮。然後過這邊來看了看辦得不豐不儉一切合宜老爺頗為歡喜。便派人跟了公子叫他穿上孝服向十里外迎接何太太的靈。這裡老爺也摘了纓兒太太也暫除飾張姑娘依然穿上孝服。外邊穿孝的便是戴勤、宋官兒、隨緣兒又派了兩個粗使家人;內裡便是路上跟著姑娘的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丫鬟花鈴兒合兩個婆子。分撥已定安太太便叫媳婦說:「在船上也圈了一道兒了這墳上周圍都是咱們的地方趁著這工夫只管帶著人閒走走去。」張姑娘答應了出來。這班丫鬟僕婦等閒不得出來又樂得跟著新大奶奶湊個趣兒一時都跟了去只剩下兩個粗使的婆子在這裡聽叫。安老爺、安太太這個當兒倒計議了許多緊要正事。他夫妻怎的計議又是些甚麼話甚麼事說書的不曾在旁無從交代。列公慢慢聽下去少不得有個水落石出。暫且不表。

    再整何玉鳳姑娘同舅太太、張太太在德勝關店內住了一夜次早梳洗已畢打了坐尖隨有張進寶同梁材帶了大槓接了下來。姑娘只當還照昨日一樣走法及至同舅太太坐車出來一看但見大槓鮮明鼓樂齊備全分的二品執事擺得隊伍整齊旗旛招展。心裡說道:「我那等說安伯父還要這等過費豈不叫我愈多受恩愈難圖報!」一時跟了殯慢慢的前進。走到半路舅太太便吩咐拿車的告訴頂馬。又招呼了張太太的車都趕到頭裡一個小下處。略歇了歇便一直奔雙鳳村而來。還不曾到得那裡舅太太便在車裡指點著告訴姑娘道:「你看那前面搭白棚的地方就是了。那東南上一片大房子便是他家的莊園;西北上好些樹那裡便是他家的墳地。我聽得說我們姑老爺就要在他墳地的東給你父母修墳呢。」姑娘此時除了心中感激點頭歎息之外再無別話。

    說話間車早到了安家陽宅。後面的跟車一輛輛搶到頭裡去預備服侍下車。一時把車拉進大門早有安老爺迎著問了問昨日住店的光景。舅太太道:「好哇!姑娘真聽說叫吃就吃敢則城裡頭的孩兒長這麼大頭一回才嘗著甜漿粥、炸糕、油炸果倒很愛吃。」老爺道:「這就叫作『親不親故鄉人美不美故鄉水』了。」

    一時張太太也下了車因腳壓麻了站了會子才一同進來。安太太合媳婦也接出來。姑娘正在見著又見一群穿孝的男女迎接內中除了宋官兒一個餘者多不認識。姑娘同著眾人進了棚從月台西繞上去見迎門安著供桌門上掛著雲幔早有一口靈偏東些停在那裡。姑娘此時一則乍到故土所見的都合外省那怯排場兒兩樣;再也是拘於禮法謹飭過去了不免矜持他一時矇住了想不到便是父親的靈位。將要問說:「怎麼母親的靈倒先到了?」不曾問得出口安老爺站在旁邊說道:「姑娘你尊翁的靈在此還不下拜!」一句話提醒了姑娘那裡還顧得及行禮撲上前去便放聲大哭大家從旁勸了良久才得勸住還是抽噎不止。隨即細看了看那口材一重重漆的十分嚴密光可鑒人自是放心。想起安老爺這等辦得周到卻又添了一層過意不去。

    大家歇了沒多時早見隨緣兒跑在頭裡來說道:「快了!」

    安老爺便接了出去。姑娘跪在東間朝外望著但見一對對儀仗一雙雙鼓手進門都排列兩邊。少時鴉雀無聲只聽得一雙響尺當!當!打得迸脆引了他母親那口靈進來。安公子穿了一身孝緊跟在靈前雖然抵不得一個孝子卻也頗像半個孝子。立時安好了位大家無非是祭奠進禮姑娘無非是痛切含悲不必再贅。

    諸事已畢姑娘站起身來便向安老爺、安太太道:「我何玉鳳不想我父母竟有今日更不想我自己仍返故鄉。這都是伯父、伯母的成全侄女兒除磕頭之外再無一字可說了。只是伯父母辦得未免過費如今斷不可過於耽延或三日或五日便求伯父想著我青雲山莊的那三句話將我父母早些入土我也得早一日去了我的事免得伯父母再為我勞神費力。」因又望著舅太太道:「我這娘路上已許下在廟里長遠伴我伯父母更可放心倘蒙伯父始終成全我何玉鳳縱然今世不能報你的恩情來世定來作你的兒女!」說著便拜了下去。

    安老爺看這光景心裡先說道:「來了我早就料著你有這把神沙!」因合太太連忙把他攙起來說道:「姑娘你這個禮、這番話都多餘。你我兩家的交情前番已談過這都是情理當然此時不須煩瑣。只是依你說停三日五日未免簡略。如今也照你在山裡的樣子停放七天。講到安葬化者入土為安自然早一日好一日。我向來卻從不信陰陽風水這些講究;但是為老人家的事你作兒女的卻不可不存一番慎重須得請個人看看聽他說定那天便是那天。至你那三句話我既合你靈前設誓絕不食言。但是要找這座廟既須個近便所在又得個清淨道場斷非十日八日可成少也得一月兩月甚至三月半年都難預定。總之無論怎樣我一定還你個香火不斷的地方就是了。姑娘你道如何?」姑娘聽這話說的層層有理再不想大遠的從德州憋了這麼一個乾脆的招兒來才使出來就乏了;無法只好等那風水來看了再講。

    當下大家一連勞碌了幾日晚飯已罷便也分頭安置。安老爺仍同了眷屬回家姑娘便同原來的一行上下人等在此住下外間只有張老同了派定的家人照應。從這日起也作了幾日好事也燒了些個冥資所喜的是何家無多親友來往便是安老爺的親友本家也因尚不知安老爺攜眷回京的消息都不曾來倒落得少了許多應酬可以安心作事。

    卻說次日安老爺夫妻正在裡面合姑娘閒談只見人回:「請的風水端木二爺來了。」原來這風水複姓端木名渙表字仲輿他家世代相傳專門精通《周易》河洛地理安老爺家這塊墳地就是他乃翁在日看定的。他合安府上也算個世交稱安老爺作「世叔」。因此安老爺請他來給何協戎夫婦點穴就定規安葬日子。老爺有心叫姑娘聽個底細便把那風水請到棚裡靠前窗一張桌兒邊坐下。姑娘盼得風水來了也正要聽他定在幾時。

    只聽一時請了進來。那風水合安老爺講禮已畢便問說:「世叔幾時到京?竟不曉得更不知府上有事。怎的也不見賜一信?」安老爺道:「並非舍間的事卻是位至契好友。因他家現無男丁所以就在荒塋代他料理並且就要在這塋地的東擇地安葬。就請看一看定個葬期愈早愈好。」那風水先說道:「無論怎樣早今年是斷不能的了。寶塋便是家君定的記得這山向是子午兼三的正向今年三煞在南如何動得!」安老爺道:「世兄你是曉得我向來不解青鳥之術如果無大妨礙我這個好友既然百歲歸居還以早葬為是。」那風水道:「這卻不好遷就。等小侄兒過去安了盤子拉了中線看了再定規罷。」安老爺因為自己是個父輩相交便叫公子陪過去說聲:「恕不奉陪了。」便在棚裡坐候。

    姑娘這個當兒聽著今年下不得葬先就有些不願意了呆呆的坐著。良久良久才聽得那個風水過來進門就說道:「方纔看了看東這塊地東西辛甲分金上倒是上好上好的一個結穴此外安葬按那龍脈正自震方而來定主宗祧延綿。只是一山無二向本年不惟三煞有礙。而且大將軍正在明堂安葬是斷斷不可的。明年正、二、三月木氣正旺於東這塊地正是主塋的青龍方更不好動;四、五、六月月建都吉只『已午』兩個字又正合太世叔、嬸母的化命亥子一衝;六月建未明年太歲在未書云:『一物一太極物物一太極。』雖說月支與年支無礙究竟不可不避;七、八兩月恰恰的與現在的化命逢著穿害;九月上半月不得安葬吉日下半月一交『土王用事』禁土了;只有明年十月最好安葬吉期上下半月都容易選擇。到那時聽憑世叔吩咐再定就是了。」

    安老爺一聽自己心裡先道:「這算得『無巧不成書』了。要不這樣怎麼耗的過姑娘滿一年的服呢!要不耗到他滿服我們家怎麼娶他呢!」當下心中大喜卻故意的盡了那風水幾句。風水道:「世叔是最高明不過的這塊地當日便是家嚴效的勞小侄怎敢另生他議?況且『陰陽怕懵懂』這句話不說破也就罷了小侄既看出來萬萬不敢相欺此中絲毫不可遷就。」說著提起筆來便把這話寫了一篇又寒暄了幾句領茶而去。這番話姑娘在屋裡聽了個逼清算省了安老爺的唇舌了。

    安老爺送那風水走後便手裡拿著那篇子東西一步步踱了進來向姑娘道:「姑娘聽明白不曾?偏又有許多講究這怎麼樣呢?」姑娘也無心看那篇子東西只望了舅太太怔。卻不知這舅太太實在算得姑娘知疼著熱的一位乾娘無奈他又作了安府上傳消遞息的一個細作。自從他合姑娘認了母女之後在船上那幾天安太太早把這事告訴了他個澈底澄清難道把他極愛的一個乾女兒給他最疼的一個外甥兒他還有甚麼不願意的不成?他見姑娘望著他怔可就搭上岔兒了。

    他說道:「我這裡倒有個主意姑老爺、姑太太聽聽使得使不得:你們方才講的那些甚麼子午卯酉我可全不懂。要說忙著安葬果然於太爺、老太太墳上有甚麼妨礙無論我們姑娘此時心裡怎樣著急他也斷不肯忙在一時。講到他要住廟原不過為近著他父母的墳。哪如今既安不得葬在這裡住著守著棺材不比墳更近嗎?再講這個地方兒內裡就是我們娘兒們上下幾個人外頭就止張親家老爺合看墳的又合廟裡差甚麼呢?莫若我們只管在這裡住著姑老爺一面在外頭上緊的給我們找廟一天找不著我們在這裡住一天一年找不著我們在這裡住一年要趕到人家滿了孝姑老爺這廟還找不出來那個就對不起人家孩子了!姑老爺、姑太太要怕我住長了費了你家的老米慢講我一個人兒連我們姑娘合張親家我那點兒絕戶家產供給個十年八年還巴結的起!」他說著便望著姑娘道:「是不是姑娘?」回頭又向著安老爺夫妻道:「你們二位想著怎麼樣罷?」

    安老爺忙說:「如果有一年的工夫縱然找不出廟來我蓋也給他蓋一座了。至於姐姐在這裡住著也是替我們分心招護姑娘些須小費何須掛齒!我自有道理。」安太太也說:「要能這樣一動不如一靜倒也罷了。可不知姑娘心裡怎樣?」

    姑娘還未及開言張太太的話也來了說:「這麼著好哇!可是我們親家太太說的一個甚麼『一秤不抵一秤』的。你看在這地方兒住下等開了春兒滿地的高糧谷子蟈蟈兒螞蚱坐在那樹蔭兒底下看個青兒才是怪好兒的呢!」說的大家大笑連張姑娘也忍不住笑的扶著桌子亂顫。玉鳳姑娘此時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說的心裡亂舞鶯花笑也顧不及了細想了想這事不但無法而且有理料是一不扭眾只得點頭依允說:「也只好如此。」安老爺滿心歡喜心裡暗道:「天哪可夠了我的了!只他這五個字這事便有了五分拿手。」

    話休絮煩。轉眼之間到了七日封靈何玉鳳合舅太太便搬在西廂房裡間張太太帶了戴嬤嬤合兩個丫頭便住在外間隨緣兒媳婦、舅太太的下人住了東廂房。安太太又在下房裡給姑娘安了個小廚房。外面只有張老同戴勤、宋官兒合安家看墳的照料。內外住了個嚴密。又把「安家陽宅」暫作了一個「何姑禪院」!這都是那燕北閒人的無中生有的營生便有這位安水心先生冶他周規折矩的辦理。

    卻說七日之後安老爺夫妻把那邊安頓妥貼才得回家料理自己的家務。便有許多親友本家都來拜望老爺一一的款待卻扶了一個小僮只推因腿疾告歸暫且不及答拜。一面又遣公子進城持貼謝步。公子也有一班世交相好少年請酒接風接連不止忙了一日才得消停。老爺得些閒空便先打了鄧九公的來人又給他父女帶去些人事。把何姑娘那張彈弓仍交給媳婦屋裡懸掛又叫太太向何姑娘衣箱裡把公子那塊硯台尋出來擦洗乾淨嚴密收藏就把姑娘合張太太的衣箱差人送過去。那頭烏雲蓋雪的驢兒便交給華忠叫他好生餵養說:「這是我將來無事玩水遊山的一個好腳力。」

    那時不空和尚的二千頭借款早已歸清。老爺通盤算了一算此行不曾要得地方一文倒有公子帶去的八千金烏克齋贈的萬金連沿途在家門生故舊的義助不下兩萬餘金。除了賠項盤纏還剩萬餘金在橐辦何姑娘這樁事無論怎樣鋪排也用不了。便合太太商議道:「何姑娘這樁事你我費了無限精神才得略有眉目。我算著將來辦起事來也不過收拾房子、添補頭面衣服、辦理鼓樂彩轎、預備酒席這幾件事。房子我已有了辦法。」太太道:「還要房子作甚麼?那邊盡辦開了。趕到過來難道不叫他三口兒一處住嗎?」老爺道:「豈有不叫他們一處之理!自然兩個人就在他那屋裡分東西間住。你只想張姑娘過門的時候租個公館還要勻在兩處成個一婚一姻如今自然也得給他安起個家來。至於他說的那座廟我倒底要找還給他才圓得上那句話。這事須得如此如此辦法才免得他夜長夢多又生枝葉。」

    太太聽了大喜說:「既這樣那衣服頭面更容易了。我本說到了京給張姑娘添補些簪環衣飾只算是給他弄的。再說還有老太太的許多顏色衣服他舅母前日也提起他那裡還有些頭面勻著使所添也有限了。到了轎子一切臨期好說的。倒是這句話得合咱們這個媳婦先說一聲才是這是他們屋裡百年相處的事。」老爺道:「太太這話很是。」

    說著便把媳婦叫來把這話從褚大娘子提親起以至現在的計較日後的辦法告訴了他一遍。只見他聽完這話便跪下先給公婆磕了兩個頭起來說道:「如果這樣不是公婆疼玉鳳姐姐竟是公婆疼我。公婆請想玉鳳姐姐救了我兩家性命在公婆現在這番情義已就算報過他來了只是媳婦合我父母今生怎的答報!至於他給媳婦聯姻這樁事且莫講投著這樣的公婆配著這樣的夫婿就他當日那番用心也實在令人可感。所以媳婦時刻想著要打斷了他這段住廟的念頭無論怎樣也要照他當日成全媳婦的那番用心給他作成這樁好事。只是回家來不曾滿停得一日不好冒冒失失的告稟公婆。如今公婆商量的這等妥當嚴密真是竟想不到。便是玉鳳姐姐難得說話俗語說的『鐵打房梁磨繡針』功到自然成。眼前還有大半年的光景再說還有舅母在那邊大約沒個磨不成的。——這其間卻有一關頗頗的難過倒得設個法子才好。」

    老爺、太太忙問:「除這位姑娘的難說話還有甚麼難處?」

    張姑娘低聲笑道:「媳婦所說難過的這關便是我家玉郎。公婆再想不到拿著玉鳳姐姐那樣的『窈窕淑女』玉郎他竟不肯『君子好逑』!」老爺道:「這是為何?」張姑娘回道:「據媳婦看著一來是感他的恩義見公婆尚且這等重他自己便不敢有一毫簡褻卻是番體父母的心;二則他合媳婦雖是過的未久彼此相敬如賓聽他那口氣大約今生別無苟且妄想又是番重倫常的心。總之是個自愛的心。也搭著他實在有點兒怕人家。有一天媳婦偶然慪了他一句就惹得他講了一篇大道理數落了媳婦一場。」

    張姑娘這話還沒說完老爺道:「你理他呢!等我吩咐他。」

    太太道:「老爺看不得咱們那個孩子可有這種牛心的地方兒。」張姑娘便接著回道:「媳婦也正為此。是說父母之命他不敢不從設或他一時固執起來也合公公背上一套聖經賢傳倒不好處。莫若容媳婦設個法兒先撤底澄清把他說個心肯意肯不叫這樁事有一絲牽強也不枉了公婆這片慈恩媳婦這番答報。那時仗鄧九公的作合成就玉鳳姐姐這段良緣豈不是好?」

    安老爺夫妻聽了心下大喜同聲說:「好!」安老爺便點頭讚道:「難得!難得!賢哉媳婦!這要遇見個糊塗庸鄙的女流只怕這番話說不成我兩位老人家還要碰你個老大的釘子呢!」因合太太說道:「既然如此你我兩個便學個不癡不聾的阿姑阿翁好讓他三人得親順親去為人為子此事不必再提。」當下爺兒三個計議已定便分頭各人干各人的事。

    安老爺又明明白白親自寫了一封請媒的信預先通知鄧九公。

    話休煩瑣。卻說張金鳳過了些天到了臨近見公婆諸事安排已有就緒才打算把這樁事告訴明白公子。又想到若就是這等老老實實的合他說一定又招他一套四方話。思索良久得了主意不覺喜上眉梢。

    恰好這日安公子到他進學的老師莫友士先生那裡拜壽。

    原來這莫友士先生在南書房行走便在海澱翰林花園住因此這日公子回家尚早。到家見過父母便回到自己屋裡來。張姑娘見他面帶春色像飲了兩杯站起身來不則一聲依然垂頭坐下。便有華嬤嬤帶了僕婦丫鬟上來服侍。公子忙忙的換了衣裳坐定一看只見張姑娘兩隻眼睛揉得紅紅兒的滿臉怒容坐在那裡心裡詫異道:「我往日歸來他總是悅色和容有說有笑從不像今日這般光景這卻為何?」不禁搭訕著問了一句說:「我今日一天不在家你在家裡作甚麼來著?」他道:「問我麼?我在家裡作夢!」公子道:「好端端大清白日怎麼作起夢來?夢見甚麼?可是夢見我?」他道:「倒被你一句就猜著了正是夢見你!我夢見你娶了何玉鳳姑娘卻瞞得我好!」

    公子道:「喲!喲!這就無怪其然你把個小臉兒繃的單皮鼓也似的了原來為這樁事!我勸你快快不必動這閒氣這是夢!」他道:「我從不會這麼胡夢顛倒!想是你心裡有這個念頭我夢裡才有這樁奇事。論這樁事我也曾合你說過還不曾說得三句倒惹得你道學先生講《四書》似的合我叨叨了那麼一大篇子我這個傻心腸兒的就信以為真了。怎麼今日之下你自己忽然起了這個念頭倒苦苦的瞞起我來?」說著似笑非笑對著公子呆呆的瞅著。

    公子見他波臉如嬌花含笑倩語如好鳥弄晴不禁也笑嘻嘻的道:「你又來冤枉人了!你我從患難中作合良緣名分叫作夫妻情分過於兄妹。《毛詩》有云:『甘與子同夢。』我就作個夢兒也要與你合意同心無論何事豈有瞞你的道理?」

    他道:「罷了!罷了!我可不信你這假惺惺兒了!就止嘴裡說的好聽只怕見了姐姐就忘了妹妹了有了恩愛夫妻也不顧患難夫妻了!」公子道:「你這話那裡說起?」他道:「那裡說起?就從昨日夜裡說起。你如果沒這心事昨夜怎麼好端端的說夢話會叫起人家來了?真個的這麼大人咧還賴說是睡婆婆叫的不成?」

    張姑娘這句話公子倒有些自己猶疑。何也呢?一個人要吃多了咬牙、放屁、說夢話這三樁事可保不齊沒有還帶著自己真會連影兒不知道。他便心想:「或者偶然睡裡模模糊糊夢見當日能仁寺的情由叫出口來也定不得。」便連忙問了一句說:「我叫誰來著?」張姑娘道:「你叫的是何姑娘叫的還是『我那有情有義的十三妹姐姐』呢!」公子當著一屋子的丫鬟僕婦滿臉不好意思搖著頭道:「荒唐!荒唐!你奚落我也罷了那何玉鳳姐姐待你也算不薄怎生的這等輕薄起他來?」張姑娘道:「你夢裡輕薄他使得我說一聲兒就錯了?要你護在頭裡倒是我荒唐了?」公子道:「益荒唐之至!此所謂既荒且唐荒乎其唐無一而不荒唐者也!」

    說到這裡恰好丫鬟點上燈來放在炕桌兒上。張金鳳姑娘便一隻胳膊斜靠著桌兒臉近了燈前笑道:「你果然愛他我卻也愛他況且這句話我也說過。莫若真個把他娶過來罷你說好不好?」公子道:「可了不得了!這個人今日大概是多飲了幾杯有些醉了!」他道:「我倒是在這裡『醒眼觀醉眼』只怕你倒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那句的下句兒罷!」

    公子聽了這話心下有些不悅說道:「豈有此理!你我向來相憐相愛相敬如賓就說閨房之中甚於畫眉也要有個分寸怎生這等的亂談起來!況且那何玉鳳姐姐救了你我倆人性命便是救了你我父母的性命父母尚且把他作珍寶般愛惜天人般敬重!又何況人家現在立志出家他也是為他的父母起見!無論你這等作踐他大傷忠厚。這話倘被父母聽見管取大大的教訓一場我看你那時顏面何在!」張姑娘道:「你們作事瞞得我風雨不透我好意體貼你怎麼倒體貼得不耐煩了呢?況且你知道他是立志出家我只知道他『家』字這邊兒還得加上個『女』字旁兒是立志出『嫁』也沒甚麼作踐他的去處呀!」公子道:「你不要真是在這裡作夢呢罷?不然那裡來這些無影無形的夢話!」

    張姑娘含著笑皺著眉把兩隻小腳兒點的腳踏兒哆哆哆的亂響說:「聽聽你把媒人都求下了怎麼還瞞我倒說我是無影無形的夢話呢?」公子見他這樣子說的竟不像頑話忙正色道:「媒人是誰?我怎麼求的?」張姑娘道:「媒人是舅母。初一那一天舅母過來拜佛你瞞了我求的舅母有這事沒有?」公子聽了不禁哈哈大笑道:「我說是夢話不想果是夢話!那日舅母過來我閒話裡提起玉鳳姐姐舅母說:『我這個乾女兒都好就只總忘不了他那進廟的念頭。』我便說:『男大須婚女大須嫁這是人生大禮。那男子無端的棄了五倫去當和尚本就非聖賢的道理何況女子!拿他這等一個人果然出了家佛門中未必添一個護法的大菩薩人世上倒短一個持家的好媳婦。舅母既這等疼他何不勸他歇了這個念頭再合父母商量商量給他說一個修德人家讀書種子倒是場大功德。……』」

    張姑娘不容他說完便道:「如何?如何?我說我聽見的這話斷不是無因!我只請教他佛門中添個大菩薩不添個大菩薩與你何干?人世上短一個好媳婦不短個好媳婦又與你何干?你說的那修德之家難道咱們家還算不得個德門?豈不是暗指咱們家麼!你說的那讀書種子難道你還算不得個唸書的?豈不是意在你自己嗎!況且好端端舅母並不曾合你提起他來你又去問他作甚麼?替他求那些人情作甚麼?你倒說說我聽!」

    公子被他問的張口結舌面紅過耳坐在那裡只管怔。

    怔了半晌忽然的省悟過來說道:「哦是了!我這才明白了!這一定是那天我合舅母說話的時候不知那個丫頭女人們在跟前聽見沒的在大奶奶跟前獻勤兒了來搬弄這場是非。你我好家居此風斷不可長!等我明日查出來一定回明母親將那人重重責罰一頓板子!便是你此後也切切不可受這班小人的愚弄!」

    張姑娘道:「好沒意思!你我屋裡說頑兒話怎麼驚動起老人家來了?你且莫著惱也不用著這等急咱們好商量。假如我此刻便求了父母把他娶過來你要不要?」公子只是腹內尋思那傳話人是誰默默不答。張姑娘又問:「到底要不要?說話呀!」公子道:「你今日怎麼這等頑皮憊賴起來?我不要!」張姑娘道:「你為甚麼不要?說個道理出來我聽聽。」

    公子道:「你問道理我就還你個道理。且無論我受了何玉鳳姐姐那等大恩不可生此妄想便是我家祖訓非年過五十無子尚且不得納妾何況這停妻再娶的勾當。我安龍媒也還粗粗的讀過幾行聖賢經書也還頗頗的受過幾句父母教訓如何肯作!便算我年輕把持不定父母也斷斷不肯。你不要看你我作合的時節父親那等寬容事有經權不可執一而論惹老人家煩惱。就講到你我也難得浩劫之中成就這段美滿姻緣便是廝守百年也不過電光石火怎說道再添個人來分了你我的恩愛!你道我說的可是天理人情的實話?」

    張姑娘道:「噯喲!又招了你這麼一車書!你不要就罷等娶了來我留下!」公子冷笑道:「你要他何用?」張姑娘道:「你莫管!我把他就當個活長生祿位牌兒供著我天天兒合他一同侍奉公婆同起同臥同說同笑就只不准你親近他。你瞞得我好我也瞞得你好。那時候我看你生氣不生氣!」公子越聽這話越加可疑便道:「究竟不知誰無端的造我這番黑白其中一定還有些無根之談這事卻不是當耍的!」張姑娘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有憑有據怎麼說是無根之談呢?」

    公子道:「不信你竟有甚麼憑據拿憑據來我看?」張姑娘聽了不則一聲站起身來走到外間便向大櫃裡取出個大長的錦匣兒來向他懷裡一送說:「請看!」

    公子打開一看卻是簇新新的一分龍鳳庚帖從那帖套裡抽出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原來自己同何玉鳳的姓氏、年歲、生辰並那嫁娶的吉日都開在上面不覺十分詫異說道:「這這這是怎的一樁事?我莫不是在此作夢?」張姑娘道:「我原說作夢你只不信。如今是夢非夢連我也不得明白了。等你夢中叫的那個有情有義的玉鳳姐姐來了。你問他一聲兒看。」

    公子只急得抓耳撓腮悶了半日忽然的跳下炕來對著張金鳳深深打了一躬說道:「今日算被你把我帶進八卦陣、九嶷山去我再轉轉不明白了。倒是求你快說明白了罷!」

    張姑娘不覺嫣然一笑說道:「也奈何得你夠了!你且坐下聽我慢慢的講。」這才把這樁事從頭至尾並其中的委宛周折詳細向他告訴了一遍。

    公子一想既是父母之命又是媒妁之言況又有舅母從中成全賢妻這般作合還甚麼不肯的去處?便樂得他無話可說只望著張姑娘呵呵的傻笑。張姑娘料他再無別說了便問他道:「如今我倒要請教到底是要他呢還是不要他呢?」

    公子笑道:「他果然『既來之則安之』我也只得『因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源』了。依然逃不出我這幾句聖經賢傳!」張金鳳聽了倒羞得兩頰微紅不覺的輕輕啐了他一口便作了這回書的結扣。這正是:

    牽牛暗被天孫笑別向銀河渡鵲橋。

    要知那何玉鳳究竟是出「家」呵是出「嫁」下回書交代。

    (第二十三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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