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講的是雕弓寶硯自合而分十三妹同安龍媒、張金鳳並張老夫妻柳林話別是這書中開場緊要關頭。那十三妹別後安公子一行人直望到望不見了也就大家上了車輛牲口投奔南河大路而去這且不提。
折回來再講那黑風崗的能仁寺。卻說這能仁寺原是一座敗落古廟向來有兩個游僧在內棲身抄化。自從赤面虎這個凶僧佔了這地面把兩個游僧趕出廟去藉著賣茶賣飯為名在此劫脫來往客人那倒運的被他害了也不止一個。如今天理昭彰惹著了這位殺人如戲的十三妹殺了個寸草不留自在逍遙的走了臨走又把廟門從裡頭關了個鐵桶相似。這條道本是條背道附近又等閒無人來拜佛燒香就連本地的鄉約地保也住的甚遠因此廟裡只管鬧的那等馬仰人翻外人竟一點消息不得知道。
自來「無巧不成話」不想這茌平縣的西北鄉偏偏出了一案地保報到縣裡。這縣官姓胡原是個賣面茶的出身到了正月節帶賣賣元宵不知怎的無意中了一注橫財忽然的官星動就捐了一個知縣選在茌平地方上都叫他「糊太爺。」這日胡知縣接了地保的稟報問了問這西鄉離縣衙有三十多里便傳了次日下鄉。那縣衙的一班官役巴不得地方上有事好去吃地保又可向事主勒索幾文。到了次日那些刑書、招房、仵作、捕快人等一窩蜂的都跟了去。
及至到了鄉下只見不過是兩人口角彼此揪扭因傷致死的一樁尋常命案照例相驗填了屍格回來。
那地保規矩是送縣官過了他管的地界才敢回去。這能仁寺正在他的地界上來回都從廟前經過。恰巧走到離廟不遠這位縣官因早起著了些涼忽然犯了疝氣要找個地方歇歇弄口薑湯喝。跟班的便吩咐衙役叫地保預備地方。
地保想了想這一帶都是曠野荒山那有人家去尋熱水?便想到這座能仁寺上說:「前面不遠有所古廟就請太老爺的駕到那裡將就座落罷。」便飛跑的趕到廟前。那正中山門本是用亂磚從外面砌嚴了的看了看左右兩個角門兒也關得結實只得走到馬圈門前叫門。一直叫了半日也不聽得有個人答應。正在叫不開那些三班衙役也有趕到前頭來的大家一頓連推帶踹把個門插管兒弄折了門才得開。地保忙著推門同了眾人進去叫和尚出來接太老爺。但見空落落的院子靜悄無人只有馬棚裡撒著四個騾子餓的在那裡打晃兒;當院裡兩條大狗因搶著一個血淋淋的東西在那裡打架。大家喝開了狗一看原來是個和尚腦袋嚇了一跳。地保說:「不好!這不又出了案了嗎?」連忙把那顆頭搶在手裡奔了那三間正房來找和尚。一進門就看見一個半老的和尚躺在地下叫了一聲不見答應敢是死了。
這個當兒聽見喝道的聲音縣官轎子早已到門。眾人連忙跑出去把上項事稟明。縣官聽了打轎進門下轎一看心裡納悶說:「這可罷了我了!這一個和尚的腦袋好端端的在腔子上那個腦袋可是那裡來的呢?」旁邊一個捕快班頭跪倒回話說:「回太老爺的話這得拿兇手。」縣官問道:「兇手是誰?」眾人只得說道:「在廟裡搜一搜就知道了。」縣官說:「那麼著咱們就搜哇!」
眾人答應一聲便順著那帶灰棚搜去搜到南頭那間見關著扇門大家巴著窗戶瞧了瞧早瞧見草堆邊露著兩隻腳說:「得了屍身有了!」連忙踹門進去一看又是兩個屍身肝花五臟都被人掏了去了卻都有腦袋不算外腦袋上還帶著兩條辮子大家又來稟過縣官。縣官說:「這事更糟了怎麼和尚腦袋上會長出辮子來呢?這不是野岔兒嗎!」當下亂了一陣便出了馬圈門從大殿配殿一路查去只見都是些破落空房。一直亂著查到東院進了角門將轉過拐角牆一看但見院子裡橫七豎八躺著一地和尚也有有腦袋的也有沒腦袋的也有囫圇的也有兩截兒的裡頭還有個沒臉的卻是個婦人。眾人聲喊說:「了不得了!」把個縣官唬得目瞪口呆臉上青黃不定疝氣也唬回去了口中只說:「這是回甚麼事?」那馬步快手一個個亂著腰間抽出鐵尺便去把住正房、廚房、院門要想拿人。內中又有幾個乍著膽子闖將進去裡外屋裡甚至地窨子裡搜了個遍那有個兇手的影兒?亂了一陣大家只得請縣官進屋裡坐下再說。
這個縣官一進門就看見正面牆上寫著碗口來大的兩行字看了看倒有一大半子不認得只得叫過個書辦來念了一遍聽了聽也猜不透怎麼個意思。為難了一會說:「有了好在咱們帶著仵作呢且相驗相驗就明白了。」只見那書辦使了個眼色暗暗的合他搖手。原來這書辦是本衙門刑房的一個掌案的老吏平日無論有甚麼疑難大事到他手裡沒有完不了的案這案裡頭也沒有作不出來的弊。
當下縣官見他如此便迴避了眾人問他道:「方纔我要叫仵作相驗你卻搖手這是怎麼個意思?」那書辦道:「這一案斷乎辦不得。例上殺死一家三命拿不著兇手本官就是偌大的處分。如今倒鬧了十幾條人命出來倘然辦出去一時拿不著人太老爺這考程如何保得住?」縣官道:「嗯你這麼個人難道連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也不知道嗎?咱們只要多派幾個人兒再重重的懸上賞還有個拿不住人的?」
書辦搖著頭說道:「太老爺要拿這個人只怕比海底撈針還難。據書辦的風聞這起子和尚平日本就不是善男信女。至於這個殺人的看起來也不是圖財害命也不是挾仇故殺竟是一個奇才異能之輩路見不平作出來的。」
縣官道:「這你又從那裡瞧出來的?」書辦道:「太老爺只看他這兩行字就知道了。頭兩句說:『貪嗔癡愛四重關這闍黎重重都犯。』這分明說是這班和尚平日劫人錢財佔人婦女害人性命傷天害理無所不為。底下幾句道:『他殺人污佛地我仗劍下雲端鏟惡除奸。』這幾句分明說他路見不平替民除害劈空而來如同從雲端裡下來的一般把這起子和尚屠了。末了一句道是:『覓我時合你雲中相見。』這個『你』字是誰?他分明指的是太老爺的大駕。見得他雖然在地方上殺了許多人卻不是畏罪而逃你們要來找我就在雲中等著見你們。看這光景就讓太老爺懸千金的賞靠我們衙門這班捕役怎能夠到雲端裡拿人去?況且看這幾句話的口氣這人的膽量智謀也就非同小可就便見了他又如何敢動他呢?那個時候怎樣的結這個案?所以書辦說這個案辦不得。」縣官道:「照你這樣說起來這一案敢只算糟透了膛了!你還有個甚麼透鮮的主意沒有?」
書辦道:「據書辦的主意這一堆屍身只好揀出三個來:一個是那胖大和尚一個是那帶陀頭那個就是那沒臉的婦人。請太老爺吩咐地保遞上一張報單就報說本廟僧人窩留婦女彼此妒奸那陀頭一時氣忿把婦人用刀砍死胖大和尚見砍了婦人兩下爭競用棍將陀頭囟門打傷致命氣絕他自己畏罪情急自戕。這等一辦把太老爺失察一家殺死三命的處分也躲開了兇手也不用拿了。其餘的屍身講不起費些事刨個坑兒把他們一埋眼前都是太老爺的牙爪誰敢不遵?便是那地保他地面上消彌了這等一個大案也省得許多的拖累花銷他還有甚麼不願意的?再把廟裡一應的細軟粗重分散給眾人作個賞號只怕大家還樂而為之。請太爺的示書辦這主意如何?」把個胡縣官樂得滿臉陪笑說:「先生到底是你!我本來字兒也沒你的深主意也沒你的巧妙。咱們就是這等辦了!」
書辦道:「太老爺還得吩咐頭兒一句。」說著把那班頭叫來官吏二人言三語四又告訴了他一遍。班頭想了想說:「也只得如此。小的們遵太老爺的吩咐就去辦去。只是一時那裡有這許多鐵鍬橛頭刨那坑去?」低頭為難了一會忽然說:「有了。小的方才到廚房院裡見那裡有口乾井如今把井面石撬起來把這些個無用的死和尚都攛下去。廟裡有的是磚頭瓦塊糞草爐灰蓋好了照舊把井面石壓上索性把井口塞了。吩咐地保找兩個泥水匠在井面上給他砌起一座塔來算個和尚墳。這場功德就完了。」縣官聽了把手一拍說:「這主意更高!少時批賞你們倆是頭分兒!」二人先謝了出來暗暗的告知眾人。
大家聽了一來是本官作主二則又得若干東西就不分書吏、班頭、散役、仵作甚至連跟班、轎夫大家動起手來直鬧了大半日才弄停妥。留下地保一面廟外找人掩埋那兩個和尚一個婦人的屍身一面找泥水匠砌塔一面補遞報單。諸事料理完畢大家趁此胡擄了些細軟東西只剩了四個張口貨的馱騾沒人要便入了太老爺的官馬號。縣官便打道回衙。
據地保那張報單五路通詳上去奉到憲批批了「如詳辦理」四個大字把一樁驚風駭浪的大案辦得來雲過天空!那地保另找了兩個老實和尚在廟募化焚修不上幾年倒把座能仁寺募化的重修廟宇再塑金身這是後話不表。列公你道十三妹這兩行字兒有多大神煞!
卻說安公子一行人別了十三妹迤邐行來張老路上向他道:「姑爺咱們今日走半站罷大家都得歇歇了。」安公子正在那裡心裡盤算想著:「十三妹此去不知果然可去給我找那塊硯台?他這張彈弓不知果然可能照他說的那等中用?倘然兩件事都無著如何是好?」心中萬緒千頭在牲口上悶悶不語。忽聽得張老合他說話便答道:「正是如此。」說話間又走了一程只見前面有幾座客店就揀了一座乾淨店面住下。大家忙著搬行李洗臉吃飯都不必煩瑣。
一時諸事完畢張老陪了安公子在一間他母女二人另在一間住下。那張老婆兒便催張金鳳道:「姑娘咱早些兒睡罷昨兒鬧了一夜了。」張姑娘道:「咱們娘兒兩個車上睡了一道兒了你老人家這時候又困了?天還大亮的那裡就講到睡覺了呢?咱們還有許多事沒作呢。」張老婆兒道:「還有啥事呀?」張姑娘道:「你老大家知道喲不要盡只慪人來了。」
張老婆兒道:「可罷了我了啥事兒呢?哦你要溺尿啊你那馬桶我早給你拿進來咧。」他女兒急了道:「瞧誰倒是只是要撒尿呢!」張老婆兒道:「這可悶殺我了你說罷。」張姑娘這才低著頭紅著臉說道:「你老人家瞧他身上的那鈕襻子都撕掉了那條褲子濕漉漉的溻在身上可叫人怎麼受呢!」
一句話提醒了那老婆兒說:「可是的了你等我告訴他換下來我拿咱那個木盆給他把那個溺褲洗乾淨了。你給他把那鈕襻子釘上。」說著往外就走。張姑娘連忙叫住道:「媽你老人家先回來。」那老婆兒道:「還有甚麼呀?」張姑娘道:「沒甚麼了你老人家可不要說我說的。」那老婆兒一面答應一面走到那屋裡把前番話向安公子說了。
這安公子才作了一天的女婿又遇見這等一個不善詞令的丈母娘臉上有些下不來說:「我換上了鈕襻兒將就著罷。」說了兩次。那丈母娘可憋不住了說:「姑爺你換下來給我快拿去罷不的時候姑娘他也是著急。」張老又在旁邊攛掇這安公子才打開丈母娘換下那條溻干了的溺褲子連衣服一併著張老送了過去。張姑娘見他母親在那裡忙著洗褲子只得自己把那衣裳的鈕襻子一個個的釘好了。他母親直等把那洗的褲子收拾停妥送了過去娘兒兩個才睡。
列公這樁事卻不可看作張姑娘不識羞張老婆兒不辭勞。要知女婿有半子之親夫妻為人倫之始有了這樣天性才有這樣人情。不然一個根兒裡想不到一個根兒裡不耐煩你叫他從那一頭兒羞、那一頭兒勞起?這卻與那等「女兒嬌得慣老兒燒得慣」的大不相同。
閒話少說。卻講那張老一心記罣著十三妹囑咐的「明日過牤牛山倒要早走」的這句話那天才四更便爬起來喂牲口、裝車便催著大家起來收拾動身。又囑咐安公子道:「姑爺你可記著十三妹姑娘的話到跟前千萬莫要怕的說不出話來。」安公子笑道:「你老人家放心莫打量小婿還是昨日的安驥。我只從昨日受了那和尚的一番折磨又經了十三妹姐姐的一番教化不覺得膽粗氣壯起來。況且死生有命譬如昨日的事可是怕得來的?今日不但性命無傷而且姻緣成就可見這事自有天作主。萬事仗皇天怕他怎的!只是我倒不信這張小小的彈弓兒說得來這樣的中用!」
那張姑娘算感激定了那位姐姐信定他的話了見安公子如此說恐怕他一時猶疑誤事待要合他說話還是個沒過門的媳婦臉上未免下不來只得搭訕著向父母說道:「爹媽我這姐姐斷不會說假話賺人的。況且他昨日不救我們有甚麼使不得?救了我們他更不必顧我們路上的事不借給這張彈弓又有甚麼使不得?他何必妄口說這大話?此理可信我們斷不可猶疑。」三人聽了齊說:「有理!」張老便算清店錢叫店家開了店門上路。
此時正是二十前後天氣後半夜月色正亮。一行人出了店門趁著月色行了一程遠遠的早望見那座牤牛山。只見黑壓壓的樹木叢雜煙霧瀰漫氣象十分兇惡。張老道:「姑爺留神快到了。」一句話未完只聽得山腰裡吱的一聲骲頭響箭一直射在半空裡去。說書的這強盜這枝箭放著人不射他為何要射在半空裡?他只要使一枝梅針箭那人豈不應弦而倒?為何倒要用骲頭箭?他還是射鵠子呢還是射帽子呢?
列公不然。大凡作強盜的敢於攔路劫財了斷不是三個五個內中有瞭高的、把風的、動手的、接贓的至少也有二三十個人豈有大家擠擦在一塊子的理?自然是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藏在那山坳樹影之中瞭望。等到望見過往的客商到了一枝響箭便算個號令大家才不約而同的下山這是一;二則既作綠林大盜便與那偷貓盜狗的不同也斷不肯悄悄兒的下來放這枝響箭就如同告訴那行人說:「我可來打劫來了!」不然為甚麼叫作「響馬」呢!
話休饒舌。卻說那安公子一行人正走之間忽然聽得一聲箭響箭響過處早見一群人簇擁著三個騎馬的強人拍喇喇從半山裡跑將下來一字兒擺開攔住去路。只聽為頭的那個大聲吆喝他說的卻不是「留下買路錢再走」的那句鼓兒詞他那話只得兩個字說:「站住!」張老是心裡有了底兒的聽得一聲「站住」便把牲口攏住鞭子往後鞦裡一掖抄著手靠了車轅站住不動也不答話。這個當兒要說安公子果然不怕沒這情理。一則是曾經和尚那等的性命相撲合十三妹那等的電雷交作覺得「曾經滄海難為水」;二則也仗著十三妹的這張彈弓是個護身符料想無妨;三則事到其間也無法了。只得把驢兒一磕迎上前去。
那三個騎馬的強人正攔著路見一個少年身背彈弓迎來早各各的把兵器掣在手裡閉住面門。當下安公子走到跟前在驢兒上一拱手說道:「眾位好漢請了!我們正要趕路列位攔路不放前行卻是為何?」那三個強人只認作他是個才出馬的保鏢的答道:「喂行家莫說犁把話!你難道沒帶著眼睛還要問『卻是為何』?所為的要合你借幾兩盤纏用用!」安公子道:「列位且慢盤纏卻有幾兩隻是我費了萬苦千辛弄來要去救父親性命的因此不好奉送。但是列位既入寶山斷無撒手空回的理。我這裡有小小的一張彈弓卻還值得幾文這叫作『寶劍贈與烈士』拿去算個利市如何?」
說著就把彈弓褪下來遞將過去。那為頭的強人道:「靠你這張彈弓又值得幾何?也值文謅謅的費這些話白!我勸你把這些話收了快把金銀獻出來還有個佛眼相看;不然太爺們就要動手了!」安公子道:「且請看看這彈弓果然不值一笑那時我再送金銀不遲。」那為頭的強人聽了把手中的那竹節虎尾鋼鞭伸過來把彈弓一挑接在手中。先覺得份量沉重重複在月光之下翻覆一看口中大叫說:「了不得險些兒不曾誤了大事!」說著掖起鋼鞭拿了彈弓滾鞍下馬。左右兩個強人見了不知是何原故也下了馬手下的帶過馬去。
只聽為頭的那強人向安公子問道:「尊客是從青雲峰十三妹姑娘那裡來麼?安公子一聽:「這十三妹三個字是爛熟的了這『青雲峰』可是那裡呢?況且我又本不是從青雲峰來。不用管他且答應他半句。」因說道:「我正是從十三妹那裡來。」強人道:「十三妹姑娘可有甚麼交代?」安公子道:「我同他分手的時節他道我此番載著金銀行走定從牤牛山經過難保列位不下來借盤纏。所喜列位都是些仗義疏財的豪客與那尋常之輩不同因此付我這張彈弓作一個討關的憑據。他還說請列位看他這張彈弓分上借我兩頭牲口還請兩位壯士一直護送我們到淮安地面。日後十三妹見了列位定當面謝。」那強人聽了哈哈大笑道:「言重!言重!這個怎敢!這彈弓還請收好。十三妹姑娘吩咐的話一一如命。」
說著回頭向那兩個頭目道:「就是你們老弟兄倆辛苦一蕩罷。」二人領命急忙回山打點行李牲口去了。
這裡眾人才你一言我一語問安公子的名姓。安公子道:「學生姓安單名一個驟字。」只見內中一個小頭目走過來問道:「尊客方才說到淮安請問有位安太老爺諱叫作學海的同尊客可是一家?」安公子道:「那正是我的老人家。此番帶了這項金銀就為了父親的官事。」那小頭目道:「原來是安少爺!那安太老爺是淮安地方上一點福星小人們的家堂佛一般真真廉明公正。不想被河台大人參了一本誰人不說冤枉!小人從前原也作些小道兒上的買賣後來洗手不幹就在河工上充了一個夫頭。因看了看作官的尚且這等有冤沒處訴何況我們百姓?想了想還是當強盜的好因投奔山上落草。如今難得遇見我恩官的少爺敢煩大哥把少爺請到寨裡用些酒飯也見得我們的義氣!」安公子連連推謝說:「本該奉擾只是現同著家眷不便。」那頭目還再三的盡讓倒是為頭的強人說:「這話使不得。慢講你恩官面上只看十三妹姑娘我們合山的人都該盡些人情。但是公子是宦門你我是綠林隔著一道門檻兒呢如何請到寨裡去得?人情的事小輕慢了公子的事大竟可不必。」大家都說:「有理。」那小頭目也只索罷了。
說話間山上去的兩個人早已拉了兩頭騾子連他們的隨身行李器械都帶下來隨手就把那邊套拴好套上牲口。那為頭的便吩咐道:「你二位這蕩可莫當兒戲。一來要守十三妹姑娘的規矩二則要保山寨的臉面講不得辛苦。一路上逢山開路遇水疊橋甚至打店看車都是你二位的事。到了地土不可露盤兒趕緊的回山要緊。」那二人諾諾連聲一一的領命。說完他又向安公子道:「公子你我今日相逢三生有幸!只是叫『禮』字兒管住了我們連一杯水酒也不曾備得。如今有這兩個人同去路上不怕沖風破浪萬無一失保你安穩無事直到淮安。日後倘然再見了十三妹姑娘只說我海馬週三同著截江獺李老、避水獺韓七三個人憑著這張彈弓巴結了些些小事不足掛齒。這天也快亮了我們不往前送就此告別回山。」說著上了馬打聲忽哨一群人馬先回山去了。
這裡李老、韓七早吆喝著車輛動身。安公子也上了牲口仍舊背上彈弓同行。他一行人這才把心放下。安公子在驢兒上心中著實的感念十三妹口中不言心內暗想道:「再不想那等一個小小女子有許大的聲名!偌大的神煞!只是我看那般人的漢仗氣概大約本領也不弱為何如此的敬重這位十三妹姑娘?是何原故呢?」
且不表安公子一路心中猜度。卻說李老、韓七兩個一路上真個的是小心謹慎不辭勤勞不但安公子省了多少心神連張老也省得多少辛苦。沿路上並不是不曾遇見歹人不是他倆人勻一個遠遠的先去看風就是見了面說兩句市語彼此一笑過去果然不見個風吹草動。
話休饒舌。不則一日已近淮安地界。那截江獺、避水獺兩個攏住牲口向安公子道:「前面再二十里就是淮安府城東關裡了我們不好前進見見公子我們回去了。」安公子聽說先道了他二人的一路辛苦又囑吩上覆他家寨主回手便向車上取下兩封銀子來每人五十兩給他們作盤費。兩人那裡肯受?齊聲道:「這個斷不敢領。一則呢是十三妹姑娘的委派;再我們頭領也有話在頭裡。只要公子日後見著十三妹姑娘說我們兩個這一蕩還不算藏私偷懶我們這臉上就沾了光了。」說著一個認鐙跨上騾子那個把邊套擄繩搭在騾子上騎上那頭驏騾子一直的向北去了。
安公子只得將銀子收好因向張老道:「不想這強盜裡邊也有如此輕財仗義的!」張老道:「姑爺俗語兒說的『行行出狀元』又說『好漢不怕出身低』那一行沒有好人哪!就是強盜裡也有不得已而落草的!」翁婿兩個一路閒談已達到東門關廂。那府城的地面本與小地方不同又有河台大人駐紮在此那繁華熱鬧也就不減一個小省分的省城。只見兩邊鋪面排山也似價開著大小客店也是連二並三。張老同安公子便找了一座小店安頓家眷行李。那張家母女二人進店下車先張羅著洗臉梳頭預備好去叩見新婆婆會新親家。安公子向張老道:「泰山你老人家張羅行李罷。我可要先打聽母親的公館在那裡去了。」張老說:「這是要緊的這裡交給我。」
安公子隨即出來到了櫃房裡只看那掌櫃的是個極善相的半老老頭兒正在櫃房坐著面前桌上攤著一本賬旁邊擱著一面算盤歸著賬目呢。見了安公子進來起身道:「客人要甚麼?」安公子拱了拱手道:「借問一聲:有位安太老爺家眷的公館在那條街上?」那掌櫃的聽了把安公子上下一打量問道:「客人你問的可是那承辦高家堰堤工冤枉被參的安太老爺的家眷麼?」安公子點頭道:「正是。」那老頭兒未從說話先咳了一聲道:「你還要問他的甚麼公館!這話說來真真叫人怒衝冠淚珠滿面!」一句話把個安公子嚇得目瞪口呆忙問:「卻是為何?」那老頭兒才拍著板凳道:「客人你且坐了等我慢慢的對你講!」這正是:
不是雷轟隨電掣也教魄散共魂飛。
畢竟那掌櫃的老頭兒對安公子說出些甚麼話來下回書交代。
(第十一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