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劍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馬天生最近又多了一個職務李雲龍專案組副組長他知道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他瞭解李雲龍的為人和性格這是個軟硬不吃的人對這個人他不抱任何希望用那個時代的時髦術語評價這是典型的花崗岩腦袋。

    馬天生在沒調到這個軍之前也曾參加過一些專案組的工作一般來說一個人一旦被逮捕精神上就委頓了一半再堅強的人面對強大的國家機器也難以做到神態自若。此外審訊的方式對於被審者而言也帶有極大的壓力被審者通常是被喝令坐在一個和地澆鑄為一體的水泥墩上這是防止脾氣暴躁的被審者抄起座椅以暴力襲擊審訊者的必要措施。審訊者把雪亮的、令人炫目的燈光射向被審者他自己卻隱藏在燈後的黑暗之中只聽其聲不見其人這些心上的小把戲一般都能奏效被審者常常是誠惶誠恐地去配合審訊者的問話或急於表白自己的清白或搜腸刮肚地把肚裡的東西和盤托出在這點上大人物和小人物基本沒什麼區別。

    而李雲龍卻屬於那種極少數的死硬分子。他的態度極為傲慢通常是在燈光的照射下閉著眼一聲不吭。馬天生便以連珠炮式的發問去擾亂他的思維誰知他競然打起鼾來鬧了半天他早睡著了休費了半天口舌等於放屁這太讓人惱火了。專案組用以致勝的法寶是以國家機器的強大壓力從精神上摧毀對手要使他明白他是人民的敵人在這塊土地上他只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只有這樣他的身家性命才有可能苟全但對於一個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來說就不大管用了。馬天生很傷腦筋到現在為止審訊記錄還是白紙一張這可不太好向上面交待。

    負責看守的戰士都是按當時的時髦標準特意挑選出來的對敵鬥爭堅決路線鬥爭覺悟高苦大仇深根紅苗正。最使李雲龍氣憤的是一個青年戰士在給他送飯時竟然往他飯碗裡啐唾沫李雲龍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樣的侮辱不禁大怒他把飯碗連飯一起扣在那個小子臉上他還沒來得及繼續教訓這個小混蛋就被衝進來的幾個戰士按倒在地上拳打腳踢他拚命反抗一把掐住那個戰士的喉嚨他完全可以捏碎這小子的喉骨但他下不了手這畢竟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他們有什麼過錯?就這麼一遲疑他的軟肋就挨了一記重拳李雲龍的抵抗結束了畢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就算年輕時練過幾天拳腳在這些身強力壯、受過格鬥訓練的戰士面前還是顯得不堪一擊他被打得昏死過去。

    李雲龍醒來後一吸氣肋骨就疼得受不了憑經驗判斷是左胸第五、六兩根肋骨被打斷了他想起在淮海戰役那次負傷時這兩根肋骨曾被彈片打斷過是舊傷了這次不知是從舊茬上斷的還是新處斷的。他覺得頭暈得很厲害這是一個戰士揪著他的頭髮把他的頭向水泥地連連撞擊造成的腦震盪。這些狗娘養的下手夠狠的他不恨這些無知的戰士他們從入伍第一天開始就受這種教育「對同志要像春天一樣溫暖對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們心自問他李雲龍也沒少這樣教育戰士想到這裡他禁不住苦笑起來。他思索的是另外一個問題這些無知的戰士用對付敵人的手段毒打了他這不難理解。問題是究競是什麼人教會了他們去虐待別人去侮辱別人?難道是敵人就可以去虐待可以侮辱人格嗎?他為此感到震驚同時也感到愧疚。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他槍斃了受傷的日軍俘虜政委趙剛得知後大發雷霆他從沒見過平時爾雅的趙剛發過這麼大的火。趙剛吼道

    「咱們是人是正規軍的軍人不是野獸不是土匪不管是什麼人只要放下武器我們就應該以人道的方式去對待他們你這樣做和日本鬼子有什麼區別……」

    事後趙剛找他談心說過幾句話使李雲龍銘心刻骨至今不能忘懷。趙剛說

    「每個正常人身上都同時存在著人性和獸性或者也可以稱為善良和邪惡如果不善於調整自己隨時加強自我修養那麼獸性的、邪惡的東西隨時都會抬頭。」李雲龍懊悔的想要是時光能倒流他一定會拜趙剛為師好學做人的道理。那時他化人有種莫名其妙的反感經常以大老粗為榮現在想起來真有些可笑。

    多少年過去了趙剛的智慧、寬容、深沉和人格的魅力仍使他感到神往……

    馬天生和黃特派員研究李雲龍的問題他們一致認為李雲龍這個傢伙已經是不可救藥了他是那種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的人對他的問題從正面突破似乎是不可能了。此時需要的是迂迴進攻從他身邊的工作人員身上打開缺口。他的警衛員是沒什麼希望了這個吳永生是個從農村入伍的士兵腦袋像榆木疙瘩除了他的老首長他誰也不認你和他講革命道理講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等於是對牛彈琴這種人屬於李雲龍的死黨沒什麼挽救的必要了。李雲龍的司機老常馬天生認為這是個老滑頭他總拿自己化說事裝傻充愣一問三不知你給他做工作指出李雲龍的罪行的嚴重性老常做出一副博得懂懂的樣子傻乎平地問馬天生「政委我咋聽說李軍長是台灣派來的特務?這就是你們當領導的不對了咋讓台灣特務當了軍長呢?咱共產黨挺機靈的咋讓台灣特務給蒙啦?」

    馬天生一怒之下把他轟走。

    馬天生也找了一些師團級幹部和司令部的幾個參謀向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希望他們能配合專案組揭發李雲龍的罪行。但這些軍官的回答都差不多軍長的職務是中央軍委任命的誰當軍長他們就聽誰的這也是組織上的一貫要求。換句話說就算劉少奇來當軍長他們照樣也得服從命令因為除了偉大領袖毛主席誰能有這本事識破劉少奇的反動嘴臉呢?對於這些李雲龍的死黨馬天生一時還沒什麼辦法。

    看來李雲龍身邊的工作人員中只有鄭波是個突破口他是畢業分配到部隊工作的這種書生氣十足的軍人往往比較軟弱、膽小。前些日子聽說鄭波執行命令不堅決被李雲龍撤職現在正在於部部等待重新分配工作。馬天生認為在準備召開的對李雲龍的批鬥大會上除了造反派們的血淚控訴外還應該有李雲龍身邊工作人員的反戈一擊這才有說服力和教育意義用這個事實教育群眾只要是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採取對抗態度哪怕你功勞再大職務再高也會眾叛親離。

    當年張國燾的職務夠高的了他叛逃時這個警衛員都拒絕跟他走這些例子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馬天生認為鄭秘書化熟讀中共黨史這種人對黨內的政治鬥爭是很熟悉的此時李雲龍在政治上已經徹底垮台一個有頭腦的人是不會甘心為李雲龍殉葬的響鼓不用重錘敲此間道理應該是一點就透。

    鄭波進門來規規矩矩行了軍禮然後拘謹地坐下等待訓示。馬天生溫和地說「小鄭呀不要拘束嘛隨便點兒我來了這麼多日子還沒找你談過心呢。聽說你前段時間表現不錯拒絕執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的命令而遭到了迫害。你做得對有覺悟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很有前途的好幹部。我看你的分配問題就這樣定下來去海防團當政委怎麼樣?職務升一級正團級對你這樣的好幹部黨是不會忘記的。」

    鄭波有些誠惶誠恐他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感激地說「感謝首長們的信任我的能力低思想改造得不徹底只怕是辜負了組織上的信任。」

    馬天生大度地揮揮手說「組織上信任你你大膽地干就是出了什麼問題還有我嘛。我今天找你來是想和你談談李雲龍的問題你在他身邊工作的時間不短了應該是瞭解他的對他的反革命言行是不是早有察覺呢?」

    鄭波知道這個問題是早晚要提出來的雖然當他聽到李雲龍被捕的消息時曾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感到慶幸同時他也感激老首長對自己的保護他承認自己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但他絕不想做個落井下石的小人若是這樣他的良心永遠不會安寧這和他做人的準則相違背這些念頭已經折磨他很久了。他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馬政委您知道我只是個小小的秘書只做我分內的工作比如說抄抄寫寫之類我的路線鬥爭覺悟不高階級鬥爭的弦也繃得不緊……」

    馬天生皺了皺眉頭打斷他的話「小鄭你跑題了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還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鄭波覺得後背已經有冷汗在慢慢滲出他仔細斟酌著詞句「當然首長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我真發現什麼反革命言行不用您說我當然會堅決抵制和鬥爭的這點兒覺悟我還是有的。可是……如果我沒有發現也不能亂說這也是對組織上的不忠誠黃特派員見鄭波說話吞吞吐吐甚至坐在椅子上的身子都在一點兒一點兒地蜷縮起來心裡便有些厭惡他也看不起這種精神上的委瑣於是他不耐煩地厲聲打斷鄭波的話」鄭秘書難道你就這樣報答組織上對你的信任?難道你就不為自己的政治前途多想想?「

    「小鄭在路線鬥爭的問題上絕沒有調和的餘地中庸之道是行不通的你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是站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大膽揭發李雲龍的反動言行在批判大會上公開做出揭發批判以求得組織上和革命群眾的諒解。黨的政策你比我清楚『首惡必辦脅從不問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嘛。反革命分子在沒有公開跳出來之前必然要有蛛絲馬跡必然要有所表現。這是符合事物發展規律的你在李雲龍身邊工作多年不可能沒有察覺嘛現在是黨考驗你的時候坦率地講如果你執迷不悟不聽勸告那麼我只能認為你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黨你決心為反革命分子李雲龍殉葬這就是另外一條路了請你考慮我給你五分鐘時間。」

    馬天生是個善於觀察的人他喜歡通過直接觀察發掘對方心靈深處的思想活動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每個字都帶有常人無法承受的巨大壓力他不懷疑自己的判斷鄭波會合作的。誰也無法知道鄭波在這短短的五分鐘裡都想了些什麼。馬天生只是發現鄭波剛才蜷縮著的身子漸漸地膨脹起來彎曲的腰板也慢慢地挺直了整個身子猶如一面鼓滿的風帆。他臉上剛才的拘謹和順從的神態一點兒一點兒地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決絕。他腰板挺直地坐在椅子上兩個膝蓋微微叉開雙手自然地放在腿上這種標準的軍人坐姿使馬天生和黃特派員感到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一種經過深思熟慮的果斷一種軍人就要走上戰場的凜然。五分鐘沒到鄭波就開口了「我剛才忽然想起一個外國政治家的名言」就人性來說惟一的嚮導就是人的良心。『我瞭解自己我是個崇尚英雄而自己又是個缺少勇氣的人我承認作為男人我是個糟糕的男人自私、膽怯就像契河夫筆下的那個小公務員我身上缺少的東西雖然很多但惟一還有的也就是良心了。如果連這個也失去了那我可真要成窮光蛋了一無所有。所以我不打算再失去它。馬政委、黃特派員沒能滿足你們的要求我很抱歉現在我還是回去聽候處理吧。「鄭波站起來行了一個軍禮然後走出房門。

    正在主持專案組會議的馬天生聽秘書通報說外面有個女人找他。馬天生來到會客室一看是田雨。田雨看見馬天生沒有任何客套只是冷冷地直呼其名「馬天生我要見我丈夫。」

    馬天生略微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快以他的職務和地位很少有人對他直呼其名。眼前這個女人的和她的丈夫一樣也是這樣態度傲慢你明明是來求我的嘛。

    他畢竟是個有涵養的人。不會把不快帶到臉上他和顏悅色地說「啊呀小田同志這件事可不好辦李雲龍現在正在接受審查他的案子是中革點名的我個人無權批准家屬會見請原諒。」

    田雨臉上露出一絲不屑「你太謙虛了別說這點小權力我家老李的生殺大權也是握在你手裡嘛。」

    馬天生以一個男人的眼光饒有興味地端詳著田雨她體態豐滿而不失苗條不太講究裁剪的制式軍裝仍遮蓋不住她渾身柔和的曲線白哲的皮膚保養得極好尤其是臉上沒有任何皺紋一雙黑多白少的眼睛沉靜如水這是個極成熟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是容不得任何輕視的。

    馬天生暗想李雲龍這個赳赳武夫居然有這麼個相貌與氣質俱佳的者婆這樣的女人可不多見。

    他岔開話題「小田同志我早聽說你們夫妻感情不太好這是真的嗎?」

    「難道這也是專案組必須審查的嗎?」

    「當然不是請不要誤會。我想說的是李雲龍的問題已經定性了現行反革命分子。這個案子恐怕永遠也翻不了了這是中央領導同志定下的作為他的家屬你考慮過和他劃清界限的問題嗎?有什麼需要組織上出面的事你可以和我說我會幫助你的。」田雨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不明白專案組為什麼對別人的婚姻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我的路線鬥爭覺悟低請體指點一下我和李雲龍離婚與否和你們革命的事業有關係嗎?是不是如果離婚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就勝利了?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就保住了?或者世界革命就成功了?

    如果我們的離婚能帶來這麼大好處那我們當然可以試試。「

    「你看你看小田呀你的情緒很不正常呀這種態度不好分明是一種牴觸情緒嘛。說心裡話我個人對李雲龍絕無成見他這個人除了脾氣暴躁一些和他並不難處在部隊中也有一定的威信。問題是。李雲龍的問題是直接對抗化大革命。對抗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我以前多次和他談過苦口婆心的請他站過來對化大革命『要端正態度可老李對我的勸告置若閣聞一意孤行最後發展到對抗中革小組鎮壓革命群眾你想死傷這麼多人全國震驚呀。不客氣地說就是槍斃他李雲龍一百次也抵償不了他犯下的滔天大罪。這怨不得別人是他自己主動跳出來表明了他的立場是非要和無產階級專政較量一番了這是咎由自取誰也沒辦法。唉我曾經是他的戰友、同事他犯了罪我很痛心我沒盡到責任。」馬天生說的是心裡話他不是個虛偽的人。

    田雨默默地聽著她心裡有些厭惡馬天生喋喋不休說了半天好像沒有什麼觀點是他自己的幾乎是從報紙上照搬下來的那個關於黨內兩條路線鬥爭的話題實在令人乏味像是被嚼過一百遍的口香糖。

    田雨本是個對政治缺乏興趣的女人對於複雜的政治她只是簡單地憑女人的直覺去判斷她認為大人物們有些無聊動不動就是兩條路線的鬥爭有這麼嚴重嗎?都是一起打江山的老戰友誰是無產階級?

    誰又是資產階級?非要人為地劃出黨內的兩個司令部非要整得你死我活要是個人行為倒也罷了還要把幾億老百姓也拉上天下能不亂嗎?田雨感慨地想理論真是個要命的東西世上大多數人都不大重視這東西因為它看不見摸不著似乎人之間玩的東西充其量也只屬術範疇。二戰結束後當人們面對上千萬猶太人和斯拉夫人被殺戮的結果時才發現希特勒的種族滅絕理論早在若干年前就明白無誤地寫在《我的奮鬥》中他沒打算蒙騙世人早向世人宣告了自己的理論並準備一步步付諸實行了。世人終於明白了理論問題是忽視不得的。誰忽視了它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價。想到此田雨不禁看了馬天生一眼她有點可憐這個人這傢伙倒不是什麼太壞的人只可惜他讀了一肚子的書裝了一肚子的理論說到底沒有一點他自己思考的成分連這點起碼的道理還沒悟透他不是當政治家的材料缺乏俯視眾生的高度。他舞劍時大概把自己當成杜甫筆下的公孫大娘自以為把劍器舞得水潑不進其實隨時會把劍鋒舞到自己脖子上。

    此時馬天生可沒覺著自己可憐他倒有點可憐田雨這女人真是紅顏薄命這麼出色這麼富有魅力的女人怎麼就嫁給李雲龍這樣的人了?這次李雲龍可是沒什麼希望了他不願意看到這個出色的女人陪李雲龍一起殉葬。他要挽救她幫助她。

    他開導道「小田同志李雲龍現在態度非常惡劣拒不交待自己的問題當然有個別工作人員出於義憤行為過火了些我們也給予了批評教育但李雲龍是什麼態度呢他咬牙切齒地聲稱有朝一日要宰了這個工作人員。你看他的氣焰太囂張了這是向無產階級專政反撲嘛這是自取滅亡。我看李雲龍這個人是沒什麼希望了小田呀你要好好想一想為這樣一個死不改悔的反革命分子去殉葬值得嗎?」

    田雨態度緩和地說「老李的脾氣暴躁好衝動這是老毛病了。馬政委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去勸勸他。毛主席不是也說過嗎?『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對反革命分子也要做到一個不殺大部不抓』。

    在中央沒做出正式決定之前是不是還應該以教育為主批判為輔?

    馬政委請給我一次機會我相信我能說服他至少能使他配合專案組的工作。」

    田雨的誠懇態度頗使馬天生感到意外他不太相信李雲龍這種人能軟下來。不過若是真能使李雲龍認罪這倒也是專案組的一大收穫這不妨試一試。他考慮了一會兒終於同意了。

    當李雲龍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進會客室時田雨幾乎驚呆了她沒想到才幾天的時間像牛一樣壯實的李雲龍成了這副樣子他穿著一身沒有領章的二號軍裝軍裝就像掛在衣架上裡面空蕩蕩的消瘦之快令人驚駭。

    李雲龍一見田雨就顯得不大高興他哼了一聲說「專案組不是規定不準會見家屬嗎?怎麼破例了?你求他們了?怎麼這麼沒出息?」

    田雨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抱住丈夫李雲龍肋骨傷處的劇烈疼痛使他的身子猛地顫抖起來冷汗立刻滲出來。田雨看到丈夫臉色慘白連忙扶住他失聲痛哭起來「老李這是他們打的?告訴我傷在哪裡?」

    李雲龍說「沒事那群混蛋沒有半點兒勇氣好幾個打我一個有本事咱們一對一的交手我不宰了他狗日的就不姓李。」

    馬天生一看這情景心裡就有了點兒上當的感覺這田雨分明騙了他這哪裡是協助專案組做工作?他大聲訓斥道「李雲龍你不要太囂張這樣下去對你和你的家庭都沒有好處。」

    李雲龍瞪起眼「你什麼時候養成這種毛病?我們兩口子在這裡親熱你瞪著眼看什麼?要不要臉?去去去!出去!」

    馬天生盡量使自己不生氣「李雲龍你不要搞錯了是我批准你們見面的這是對你的挽救如果你堅持這種惡劣態度我可以馬上停止你會見家屬。」

    李雲龍絲毫不領情「我又沒求你是你把老子請來的老子不領情。」

    馬天生顯出良好的涵養「好吧我不想和你吵你們可以談但我必須按規定坐在這裡。」

    田雨輕輕撫摸著丈夫的臉恨不能把滿腔的柔情一下子傾瀉出來。她柔聲道

    「家裡的事都安排好了沒有後顧之憂你放心。現在我來陪你我只想讓你知道無論你在哪裡我都在離你不遠的地方伴陪著你。我知道以後咱們單獨相見的機會恐怕不會有了但你要時時感受到我無時無刻不在你身邊……」

    李雲龍的眼睛有些濕潤了他不善於表達情感只是輕輕地問了一句「小田要是你覺得壓力太大要和我劃清界限我一點兒也不會怨你。臨這輩子讓你受委屈啦就算我想彌補也沒有機會了等下輩子吧我還會娶你做老婆。」

    田雨彷彿回到了少女時代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按在丈夫嘴上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然後把臉貼在丈夫的胸膛上輕聲說「以前曾經後悔過不過早就不後悔了而且越來越愛你你知道嗎?在咱們這個時代真正的男子漢越來越少了。生為女人我算是夠有福氣了我為你感到驕傲惟一後悔的是這輩子沒能為你多生幾個兒子要是有下輩子我發誓要替你多生幾個。老李啊你知道嗎?我們女人命苦啊婚前一旦沒選擇好丈夫就要痛苦一生。而我是多麼幸運上蒼垂顧把你給了我我太知足了只想告訴你這一生我很幸福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就算馬天生涵養再好這次也忍不住蹦了起來。在他看來這田雨是個善於製造氛圍的女人看看這對夫妻訣別的樣子就好像電影裡經常出現的那樣共產黨員慷慨就義前的鏡頭。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是中革小組的要案專案組是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實行專政的地方這不是中美合作所你們也不是江姐和許雲鋒擺出這麼悲壯的姿態給誰看?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拍著桌子吼起來「李雲龍你非要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那誰也沒辦法現在停止會見。來人!把李雲龍帶回牢房。」田雨抱著李雲龍不鬆手幾個戰士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兩人生生拉開田雨掙扎著向李雲龍喊「老李將軍有將軍的尊嚴可殺不可辱!要硬就要硬到底這才是我丈夫。老李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我絕不苟活在這世上雲龍啊你是龍我是雲龍和雲是分不開的我們生是夫妻死也是夫妻誰也不可能拆散我們……」

    李雲龍被拖下去田雨說完了她要說的話心裡平靜下來又恢復了冷漠的神態她冷冷地對馬天生說「多謝你的幫忙我沒什麼事了現在是不是該給我騰出一間牢房了?」

    馬天生也恢復了常態他搖搖頭說「既然你要說的話說完了那可以走了監獄可不是旅店不是誰想進來住就能住的。」

    田雨冷笑道「別打官腔了誰不知道進天堂難下地獄容易?在這個時代什麼都難就是進監獄不難。馬天生你聽仔細了如果李雲龍的言行被稱為是現行反革命那麼我告訴你我永遠和這個現行反革命站在一起我同意他的觀點他的觀點你可以把我也稱之為現行反革命分子這些夠不夠住監獄的資格了?要是還不夠我就再說幾句你聽好我反對我厭惡你們那個化大革命』這絕不是什麼無產階級專政這是純粹的法西斯專政是人類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幕中華民族五千年明、人性、傳統和美德都要毀於一旦它造成的破壞力和惡劣影響絕不是幾十年能夠恢復的它是幽靈是瘟疫是噩夢歷史會永遠詛咒它。」

    馬天生聽得渾身顫抖他厲聲喝道「田雨你贏了你剛才的話已經取得了住進監獄的資格你的要求可以滿足了。現在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田雨向房間角落指了指說「行李我已經帶來了你派人檢查一下另外我已經自己解除了我的軍籍不用勞你們的大駕了。」她指了指自己摘掉領章的衣領。

    馬天生這才發現這個女人今天是帶著行李的她根本沒打算回去。

    特種分隊的隊部隊長段鵬和政委林漢正臉對臉地坐著抽煙桌子上的煙灰缸裡堆滿了煙蒂屋子裡騰騰的煙霧已經使人睜不開眼了這兩人卻一動不動地相互對視著。

    副隊長梁軍「砰」地一腳踢開房門闖了進來見兩人在沉默便不問青紅皂白地咆哮起來「媽的你們還在這兒坐著?我去看了地形批鬥大會的會場已經佈置好了明天他們就要把軍長押來了機會已經送到咱眼皮底下啦再不動手就沒機會了你們要是怕事就別管了我來辦這件事。」

    段鵬和林漢覺得梁軍的話有點兒不對味什麼話?老子們什麼時候怕過事?這不是他媽的狗眼看人低嗎?段鵬斜眼瞟了梁軍一眼哼了一聲「你懂規矩不懂?我這隊長還沒被撤職呢用你來瞎攙和?去去去!給老子一邊兒涼快去。」

    梁軍一聽更是火冒三丈「你他媽的少拿隊長牌子來壓人老子不喝這一壺我就看不慣這個有什麼呀?大不了就是搭進條命進去老子不稀罕這條命不像有些人似的關鍵時刻就想當縮頭烏龜……」

    段鵬怒道「你小子罵誰?怎麼跟瘋狗似的逮誰咬誰?」

    「啪!」梁軍把手裡茶杯摔在地上碎玻璃和荼水濺得到處都是他輕蔑地挑釁道「誰認就是罵誰怎麼樣?老子什麼都怕早不怕嚇唬老子不喜歡逗嘴皮子誰有種就去後面找個場子練練去。」

    段鵬竄起來吼道「操!給臉不要臉走!老子和你討教幾招咱們分隊也真他媽的邪門啦是個人就覺得自己是什麼武林高手。」

    林漢也火了站起來吼道「我說你們有完沒完?事情當然要幹這不是正商量著嗎?都他媽的什麼時候了還有工夫切磋拳腳?怎麼火氣一個比一個大?都他媽的坐下。」

    正劍拔弩張的兩個人一聽又一屁股坐下不吭聲了。

    林漢說「我看也別商量了這事用不了幾個人我帶幾個人去就行了你們倆就別去了。」

    段鵬不愛聽了「廢話憑什麼你去?你是三頭六臂咋的?」

    林漢說「問題不在這裡我想的是把人搶出來怎麼辦?號的脾氣你們都知道他不會躲起來反而會臭罵咱們一頓。還有行動時不能傷人這也增加了難度那些警衛都是些不知深淺的頭小子要是和咱們胡打蠻纏鬧不好會一怒之下宰了他們。」

    段鵬說「算啦咱們也別爭了乾脆誰也別叫了就咱們三個行動再有幾個人配合一下一會兒咱們仔細研究一下計劃要一環扣一環絕不能出岔子。我可說清楚這是他媽的掉腦袋的事;誰有顧慮現在就說話要是干將來天塌下來咱們三個頂就是。」

    梁軍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這話才算條漢子。老段剛才對不住啊別怪我脾氣急我聽說號在裡面受了不少罪咱再不動手老頭子怕是活不了多久啦。

    管他娘的先干了再說。黨籍、職務、身家性命算什麼?咱不要啦憑咱們幾個到哪兒混不上口飯吃?事情要幹得不漂亮怨不得別人只能怨咱自己笨蛋大不了咱弟兄幾個一起去投奔我二叔去那邊天高皇帝遠還能餓著咱們?」

    段鵬一拍桌子下了決心「干吧!咱們盡量做到不傷人可要是哪個王八蛋不識相就算他倒霉啦。現在各人都回家安頓一下這不是件小事一定要把家屬妥善安置好事情要是順利將來怎麼辦咱們聽l號的要是辦砸了那這兵咱不當啦給他來個腳底抹油兒反正不能讓人家抓雞似的把咱們抓進監獄老子住不慣那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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