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劍 正文 第三十章
    90年中國人的災難降臨了工農業生產的大幅度滑坡使糧食和副食品供應出現極度緊張的狀況。政府除了緊急調運國庫存糧援最困難的地區外還採取了多種措施譬如減少民用布的平均定量壓低城鎮居民的口糧標準及食用油定量並提倡製造代用食品等多種應急措施。即使這樣各地仍不斷傳來餓死人的消息飢餓像烏雲一樣籠罩著全國。連李雲龍這樣的將軍家庭也受到飢餓的威脅了。部隊有了新規定軍官的口糧標準減為每月27斤從27斤口糧裡還要扣出5斤支援國庫另外又扣出一斤支援災區因此只剩2斤了。李雲龍平時不大關心家庭日常開支他大半輩子都是吃軍隊的大鍋飯過來的對家庭開支幾乎沒什麼概念他對錢財看得很淡每月的工資都是由鄭秘書代領再交給田雨。他自己很少花錢這並不是他節儉而是他除買煙買酒之外再也想不起有什麼需要花錢的事了。田雨可作難了她自己的口糧標準也只剩下2斤還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李健已經8歲了小兒子李康才兩歲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兩個兒子的口糧標準加起來才十幾斤更要命的是家裡還有個保姆張媽張媽是個老年寡婦無兒無女來自山東農村沒有城鎮戶口沒有戶口就沒有口糧平常年景無所謂可這大飢餓的年景就難壞了田雨。

    張媽沒有兒女在老家連房子都沒有了你能讓人家走嗎?可是留下她也難辦她沒有口糧全家人就這點兒口糧標準。田雨急得沒辦法只好和李雲龍商量能否把困難和組織上說說特殊照顧一下只要再有5斤口糧全家人勒勒褲帶就能過去了。可李雲龍一聽就把眼睛瞪得像牛眼誰家沒困難?都要照顧組織上照顧得過來嗎?虧你想得出來。田雨為難地說那你說怎麼辦?張媽在咱家干了好幾年了咱們就忍心趕她走?再說這會兒請人家走不是把人家往死裡趕嗎?李雲龍說張媽也是咱家的人嘛當然不能趕人家走有飯全家吃沒飯全家一起餓著情況總不能老這麼糟慢慢地會好起來的。田雨說可眼前就有點兒過不下去了。李雲龍傷了他沒想到自己家也面臨著斷頓的危險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沒辦法只能再勒勒褲帶吧。本來李雲龍是個大肚漢平時一頓飯能吃三四個饅頭這幾年活動少了肚子也微微隆起被稱為將軍肚。從這次談話後他給自己重新定了口糧標準每天半斤糧食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偷偷喝一大碗涼水沒兩個月他的將軍肚就平了後來又漸漸凹進去肋骨也一條條凸現出來。有一次他帶著鄭秘書和幾個參謀去視察前沿的炮兵陣地一座小山包他硬是爬不動了眼睛裡冒金星渾身流虛汗。鄭秘書連忙扶他坐在山坡上。李雲龍自我解嘲地說不行啦歲數不饒人呀。一句話說得青年軍官們都落下淚來其實誰不知道軍長是餓的。田雨和丈夫的感情雖然早已出現裂痕但在這種困難的局面下往日感情上的恩恩怨怨似乎顧不上了。特別是從這件事上她看到了李雲龍善良、豪爽的一面和作為丈夫的責任感其實她吃的比丈夫還少而且已經開始浮腫了但她顧不上自己眼看著李雲龍一天天消瘦下去田雨的心裡像刀割般難受她主動搬進丈夫臥室想給丈夫一些溫柔和慰藉可她失望地發現李雲龍似乎變成個沒有任何慾望的木頭人對妻子的親暱無動於衷。那年冬天一連串的禍事降臨在這個家庭。那天李雲龍在自己的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是老戰友孔捷打來的平時一貫高聲大嗓的孔捷今天的聲音極小說話也吞吞吐吐由於距離太遠再加上線路裡的雜音李雲龍聽了半天才聽明白;孔捷告訴他一個使他極為震驚的消息丁偉將軍被逮捕了。李雲龍聽說後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腦子裡竟是一片空白。在廬山會議上戰功赫赫的元帥及黨內元老們被定為反黨集團、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後遭到清洗。這些事李雲龍早已件上看到了但他萬沒想到此事競牽連了丁偉。本來按丁偉級別和這些大人物本沒什麼關係可丁偉的性格使自己倒了霉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心裡有話就非說不可。他在大軍區召開反右傾大會時身為軍區參謀長的丁偉竟站起來當眾為彭德懷辯護並聲稱不打算改變自己的觀點反正他腦袋上的烏紗帽也不大想摘就摘了去砍掉他丁偉的腦殼他也是不服。丁偉的反抗引軒然大波立即被扯掉軍銜宣佈逮捕丁偉被戴上手拷時表現得非常強硬他對著會場上的幾百名高級軍官們喊道同志們我們的黨和軍隊有危險這種空氣太不正常了連個戰功赫赫的元帥按組織程序提點兒意見尚且被定為反黨分子照此下去將來黨內人人都難以自保好人會越來越少小人會越來越多這個黨還有什麼希望?早知如此我丁偉當初就不該參加紅軍不該參加共產黨。據說當時會場裡數百名將校聽了丁偉的話無不駭然變色。李雲龍臉色鐵青地找出一瓶茅台酒這是他給丁偉留的。他一口氣把酒喝個精光酩酊大醉他吼道丁偉呀好兄弟……你是條漢子……我李雲龍不如你……是是他娘的吞種軟骨頭……嚇得鄭秘書趕快關上門窗。田雨這天沒上班因為軍部大院裡今天分白菜她和張媽一起把分到的白菜搬進院子後忽然發現剛才菜車停過的地方還零亂地扔著一些凍壞了的白菜幫田雨躊躇了半天終於下決心把這爛菜葉拿回家用水洗淨和張媽一起用鹽醃了起來。她正忙著門鈴響了田雨打開門發現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這人的臉呈古銅色滿臉如刀刻般的皺紋一看便知是常年從事室外勞動的結果。你是田雨嗎?陌生人問。

    是的你是誰?找我有事嗎?田雨狐疑地問。能單獨談談嗎?不要有別人在場。田雨把陌生人帶進客廳說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講了。我從東北興凱湖勞改農場來我的姓名就不說了別人管我叫者我是個刑事犯五四年因盜竊罪被判三年徒刑刑滿後就在興凱湖農場就業了令尊田墨軒先生和我同在一個勞改隊……田雨渾身一震急切地問道我父親現在好嗎?快說說。老垂下眼皮沉默了一會兒說令尊已在一個月前去世了。田雨像遭到雷擊般僵在那裡她妻時間大腦出現一片空白她仁立在客廳中央久久不動她喪失了時空概念恍惚間彷彿站在宇宙的長河之岸看浪濤滾滾洶湧澎湃輕輕的風托著一個靈魂朝她走來在蒼穹的深遠處有如金石般的聲音悠悠飄來裊裊如天賴……孩子人類的歷史不過是浪花中的一點泡沫。而苦難是人類品格的試金石把人置於苦難的煉獄中才能看到人性的真諦和心靈狂飆閃電的壯觀悲劇把人生的善惡推向極端它所提供的人生哲理和歷史教訓是無可比擬的。人性太複雜了它有種巨大的包容性讓人失態的迷狂叫人切齒的卑鄙使人扼腕的怯懦令人輕蔑的圓滑和世故也有與之相對應的冒險犯顏極言直諫的脊樑和風骨舉國皆吾敵而不改其度。這就是人性的雙重性世間萬物不離其宗譬如太陽人類既然接受了它噴薄時的那種瑰麗升騰時的那種蓬勃你就得接受它驕橫中天的熾烈那是同時賜與你的。……在茫茫暮色中在宇宙長河之岸田雨有種深刻的生死感懷和宇宙蒼涼感但儘管蒼涼卻並不傷感微風托著一個靈魂離去了……田雨驚異地發現自己競沒有了眼淚她靜靜地注視著老輕聲說請詳細說說我父親的情況。老說不瞞你說我這次出來已經通知了幾個死者家屬了每次都是哭得驚天動地我得耐心等著家屬哭夠了才能談話有個教授的老婆一聽到丈夫的死訊競當場休克了我還得把她送進醫院其實我是從勞改農場逃出來的沒有戶口沒有錢和口糧配給但我有手藝會偷走遍全國也餓不死我但我不宜拋頭露面碰上警察檢查證件就麻煩了我琢磨了好幾天這類通知家屬的閒事還值不值得再管了要是再有送病人去醫院的事我可就懸了像你這麼鎮靜的我還是頭一次遇見。你不會告發我吧?看你家這樣子像是當大官的我就納悶田墨軒先生家裡有當大官的人怎麼硬是救不了他呢?還眼瞧著老先生受這種罪?算啦不說這些不過在我說之前我還有個小小的條件我剛告訴你了我現在身無雖說會點兒手藝可如今這年頭偷都不太好偷了大家都窮有點兒吃的恨不得都鎖進保險箱沒有糧票你有錢也沒用你看是不是……田雨表示理解地點點頭說錢可以多給你些糧票只能給你十斤多了我也實在拿不出來了。夠了夠了如今誰不把糧票當命似的十斤就不少啦你真是菩薩我老感激不盡。咱們說正事吧。我五七年刑滿像我這種沒家沒業又會點兒手藝的人勞改農場是不會放我的說白了就是怕我出去沒飯吃又去偷所以刑期滿了把鋪蓋卷從犯人隊裡搬到就業職工隊裡該幹活還得幹活只不過是有了30多塊錢工資可飯錢還得自己掏囚服也不發了你要不想光著腚就得自己買衣服穿了。總之刑滿和服刑差不多。那年月全國各地的大批右派就一撥一撥地到了。咱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多化人右派是啥咱鬧不清給咱的感覺是國家好像化人有了化越高仇越大管教幹部平時總看我們這些刑事犯不順眼說我們是人渣子弟兄們雖說不在乎人家罵咱可也明白咱的地位自打右派來了我們這些刑事犯可就抖起來啦任命的班組長都是刑事犯化的管著化的話又說回來了在那種地化人屁用沒有一個個細皮嫩肉的戴個眼鏡幹起活來架手架腳的連個娘們兒都不如這還不算屬他媽的右派隊事多別看幹活不行打小報告的可不少還特別愛寫思想匯報一寫就是二十多張紙把自己罵得連王八蛋都不如開起批判會來一個比一個積極。打個比方好比把一群狼關在籠子裡餓著大伙都硬撐著看誰先餓趴下只要有一個撐不住趴下了一群狼就都撲上去把那條先趴下的狼吃了。所以我們刑事犯看不起這些右派咱偷東西還講個盜亦有道還講點江湖義氣可他化人一旦到了這個份上啥規矩都不講啦淨想擇清自己把事往別人頭上推。災年來了勞改隊的糧食定量一減再減最後減成每天七兩毛糧就是帶皮的糧食右派們誰也不敢喊餓誰要說個餓字馬上就有人打小報告說七兩糧食就夠多的了咱們這些人對黨對人民犯了罪黨和人民寬大了咱們給咱們糧食吃你還喊餓這不是對社會主義不滿嗎?這不是向黨猖狂反撲嗎?你瞧瞧這點兒屁事就能說出這麼多道道來要不怎麼化人呢。當化人裡也有硬漢子令尊田先生就算條漢子右派隊二百多號人拒不低頭認罪的只有五個人他就算一個田先生自打進勞改隊那天就不承認他犯了罪對管教幹部說他到死也是個『三不『不承認有罪不改變觀點不落井下石。媽的老爺子那股硬勁兒連我們刑事犯都佩服為這個田先生可沒少受罪大會批小會鬥關小號幹活多加定額取消通訊權利田先生一句軟話沒說。勞改農場幹的是農活種小麥外人都以為最累最苦的活是拔麥子其實拔麥子不算最苦勞改犯們最怕的是冬天挖凍方東北的冬天零下三四十度地凍得比石頭還硬一鎬下去一個白印得用鋼釬和十八磅大錘打眼把洞眼連成一排再用鋼釬撬那活不是人幹的右派們幹那種活可遭罪了那掄大錘可不是誰都能掄的勁兒使小了沒用掄圓了又沒準頭誰也不敢去扶釬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十八磅的大錘掄到腦袋上腦袋開花掄到手上、胳膊上就能把骨頭砸碎整個農場光這麼砸死的就好幾個。田先生算是死不改悔的大右派需要好好改造一下就被派了扶釬的活老先生算命大只把手砸骨折了包紮一下還得接著扶釬唉罪遭大了。頭兩年糧食不緊張幹這種活還扛得住災年一來可就完啦你想七兩糧食也就塞個牙縫別說幹活躺著也夠嗆大伙渾身浮腫走道像踩著棉花東搖西晃的出冷汗兩眼冒金星。工地離我們宿舍有十幾公里單程走也得一個多鐘頭零下40度的天肚裡再沒食能不死人嗎?每天路上也得倒下幾個倒下就沒氣了有一次我走著走著也倒下了當時也不覺得冷了也不覺得餓了只覺得身上暖暖的挺舒服眼皮也睜不開了直想睡過去我聽人說過什麼時候有這種感覺了你小子就該完蛋啦當時我心裡明白極了眼一閉心一橫去他媽的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橫豎一條命活著也遭罪一了百了吧。你猜怎麼?

    咱快完蛋的時候有人掰了一塊窩頭放在我嘴裡我這嘴也不爭氣明明不想活了還吃它幹什麼?可這嘴就是不聽話只覺得那棒子面的香味兒快把我的魂勾走了。

    我當時想這會兒能讓我吃一個窩頭砍走我一條腿也值啦當時我那模樣大概比條餓狗也強不到哪兒去半個窩頭差點兒把我噎死就這點兒食一下肚我居然緩過來了你大概猜著了是田先生給的我不知道老爺子是怎麼省出的這半個窩頭每人一天才七兩啊人就是這麼怪關鍵時刻半個窩頭能救條命這也就是田先生換個人他寧可讓你砍他一條腿也捨不得那半個窩頭不怕你笑話咱這輩子走南闖北沒家沒業上不敬天下不敬地膝蓋沒彎過腦袋沒低過。可等我緩過勁兒來膝蓋一軟楞是給令尊田先生跪下啦救命之恩呀不表示一下咱今後還能在江湖上混嗎?你猜田先生說什麼?他罵了我一句沒出息男兒膝下有黃金豈能為口食物下跪?說完連理也不理轉頭走了當時哨……你別笑話我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這輩子除了田先生沒人拿咱當過人我老這才明白人和人真他媽的不一樣呀壞的人壞起來簡直是壞得流油好的人好起來讓你真不知該說什麼好的讓你奇怪這世上怎麼還有這麼好的人。打那以後我拿田先生當自己爺爺供著哪個王八蛋敢和田先生過不去咱老不管明著暗著也要滅他一下可田先生不喜歡咱見了咱就跟不認識似的平時跟誰也不說一句話獨來獨往的罵他打他的人他不理像咱這拍他馬屁的也不理這咱理解田先生是什麼人?人家是大知識分子問有地位的人咱是什麼人?流氓小偷人渣子人家看不起你。反正不管田先生看得起咱還是看不起咱咱對田先生只有尊重人呀不管你多壞見了好人還是不能不佩服流氓也有良心呀。我到現在也鬧不明白像田先生這樣的好人怎麼也給送去勞改了呢?這世道好像有點兒不對頭呀自古以來監獄那種地方是我們這種人該住的地方田先生那種人應該去當大官好人當官老百姓享福呀肯定是清官就像包公、海瑞似的。算了不說這些。我接著講。說實話我看不化人除了會練練嘴別的什麼都不行大部分人骨頭還特別軟他們就不明白既然政府把你送進勞改隊就說明人家看你不順眼要收收你你要像條狗似的挨了一鞭子還向人家搖尾巴就沒意思了他們以為尾巴搖得越歡就越能得到寬大所以拚命打小報告寫思想匯報批判別人的時候一個賽一個凶其實進了勞改隊大家的身份就拉平了你表現再好也沒人拿你當回事。照理說災年來了連他媽的肚子都吃不飽你還打什麼小報告?不行還得接著折騰批判批判這個匯報匯報那個得最先死的都是蹦得歡的人你想呀七兩糧食不白給你你要走來回三個小時的路還要干重活這已經夠嗆了你再忙著揭發別人、批判別人體力和腦力都在消耗你要不先死倒奇怪了。農場從入冬以來就開始死人開始是幾天死一個後來就大批死人了最多的一天一個隊就死十幾個。埋都埋不過來地凍成那樣挖個淺坑也得四個人干一整天把死人埋了活人也快累死了開始還給釘個薄木匣子後來是草蓆卷最後草蓆都供不上了光著身子埋吧。這下子批判會也不開了小報告也顧不上打了顧命要緊呀大夥兒也都明白了想活命不在乎你表現怎麼樣表現再好該死也得死你得處處節省體力連腦子都別動比方說大夥兒一起掀凍土塊你應該嗓門大點兒而手上一點兒勁兒別使說白了就是靠溜奸耍滑才有可能活下來不瞞你說我就是這麼活下來的不然十個老也玩兒完了。咱刑事犯沒自尊橫豎不過是人渣子啦幹著活不想幹了一頭栽倒假裝昏過去了想裝得像點也好辦你就像個螃蟹似的吐白沫兒就行管教幹部踢兩腳罵兩句你只當是催眠小曲兒勞改犯都當了還怕罵嗎?要臉幹什麼?人都快餓死了臉和屁股就沒啥區別了。當然我說得是我們這些人一般來化人比我們實誠儘管活幹得不怎麼樣可也真不惜力你讓他躺倒裝死狗比殺了他還難受。

    這化人的通病。田先生就更是這樣了本來沒人願幹扶釬的活都怕掄錘的人失手砸著所以田先生扶釬後來糧食一減再減就再沒人願掄錘了那種活體力消耗太大大家寧可被砸死也不願掄錘了所以田先生又被派了掄錘咱看不過去就偷偷跟田先生說別犯傻別人是欺負你呢。田先生說這活總得有人干前些日子我掌釬掄錘的也累呀現在也該換換了。唉你說他是聰明還是傻?前些日子是多少口糧?現在是多少?那是一碼子事嗎?我沒辦法人化人有自己的主意就這麼著我眼看著田先生一天不如一天最後浮腫得連鞋都穿不上了咱心裡跟明鏡似的老爺子沒幾天活頭啦我偷偷問他田先生您家裡還有什麼人?

    有啥事需要我辦的?我也不怕您不愛聽您可快撐不住啦有話快說要不就來不及了。老爺子想了想說老伴也進來了就在這個農場不知是死是活還有個女兒出嫁了算了老你的好意我領了我沒什麼要辦的事人嘛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都有定數生者如過客死者為歸人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人生應該坦坦蕩蕩。我死了以後你把我棉衣棉褲和被子都拿走給我留個褲衩背心就行反正也不怕冷啦別糟蹋了東西。我當時一聽眼淚都下來了吭哧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操這叫他媽的什麼事?這世道怎麼就留不住好人呢?我說您總得給女兒留幾句話吧?您放心我一定傳到。田先生搖搖頭說既然是階級社會總要有人當賤民我和老伴已經是賤民了這叫萬劫不復何必再把女兒搭上?他說完就閉上眼睛不吭聲了任我說啥也不開口了。我估計得沒錯兩天以後田先生就走了老爺子走得不聲不響的晚上一覺睡過去就沒醒過來第二天早晨發現時人都硬了。我帶了幾個哥們兒整整幹了一天才刨出個一米多深的坑我想把老爺子埋深點免得化凍後被野獸刨出來可地上的凍層有兩米厚弟兄們實在挖不動啦我可沒拿田先生的棉衣和被子要真那樣我還算人嗎?老先生穿得整整齊齊蓋著被子下葬的那天我把弟兄們轟走我一個人坐在墳頭旁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長這麼大咱淨讓別人哭了自己啥時候這麼哭過?田先生好人呀這世上該死的人多了怎麼就讓田先生死了呢?真他媽的……過了幾天我把管教幹部的伙房撬了弄了些吃的連夜逃了出來其實這叫逃跑嗎?咱早就刑滿了啥時候改無期徒刑啦?好了我把田先生的事都告訴你了我也該走了……老眼巴巴地看著田雨希望田雨能兌現剛才的諾言。田雨夢遊般地走到櫃子前拉開抽屜拿出20斤糧票和500元錢遞給老老吃了一驚連聲說說好了給十斤你怎麼給這麼多?自己不過啦?不行不行我只要十斤就夠啦……田雨怔怔地看著老突然撲通一聲給老跪下慌得老連忙去扶田雨執意不肯站起來她臉色慘白定定地望著老一字一句地說我這個不孝的女兒替父親謝謝你了謝謝你讓他穿得暖暖的上路謝謝你把他埋葬使他到死都保持了尊嚴謝謝謝謝謝謝……她不停地說著又不停地用額頭把地板撞得山響她似乎喪失了思維對面前的一切都視若無睹連久闖江湖的老都嚇壞了他揣起糧票和錢向窗外望望四周動靜對田雨一抱拳說後會有期。

    說完竄出門外不見了。田雨似乎沒發現老的離去她突然發出一聲淒楚的慘叫

    爸爸媽媽別把我一個人丟下求求你們了……她癱軟在地上頓時淚飛如雨…

    …剛剛竄出門的老突然撞在一個人的身上老定眼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這人穿著黃呢子軍裝肩上佩著少將軍銜我的媽老還沒這麼面對面地見過將軍他嚇得腿都軟了……李雲龍剛才醒過酒來想回家躺一會兒沒進客廳就聽到了老的敘述他聽了一會兒聽得他臉色慘白渾身直哆咳競像座雕塑一樣凝固在那裡……他看了老一眼只簡短地說了句請跟我來。然後徑直走進客廳從櫃子裡拿出十斤糧票又胡亂抓了一把錢連看也不看地塞在老手裡揮揮手示意老離去然後他頭也不回地上樓進到臥室裡躺下了。老僵在那裡半天沒緩過勁兒來。李雲龍躺在床上他覺得頭疼得似乎要裂開丁偉被捕的事本來已使他的心情極為惡劣再加上剛才他聽到岳父的噩耗使他震驚不已他覺得渾身火燒火燎的胸中的悶氣似乎凝固成硬塊死死地堵在那裡使他喘不上氣來太陽穴的血管似乎在崩崩地跳動正難受著見鄭秘書進來輕輕對他說了幾句話李雲龍頓時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原來他兒子李健又惹事了李健已經八歲了正上二年級他上午回家見媽媽和張媽正在洗爛菜葉子心裡就有了點兒主意他知道現在正是困難時期大家都在挨餓於是也想出去轉轉看看能否再揀些菜葉子回來結果出去轉了半天沒揀著菜葉子倒是從一輛拉白菜的三輪車上抱來一整棵白菜但這小傢伙運氣不佳沒走兩步就被人捉住這年月人們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了只有對能吃的東西異常敏感一棵白菜在人們心中的份量比磨盤還重這還了得?李雲龍知道這件事時簡直五雷轟頂感到奇恥大辱心說這軍長是沒法兒干了自己兒子做出這種丟臉的事他還有什麼臉在軍部大院當號他火冒三丈地趕回家一把拎起兒子三下兩下綁在板凳上扒下褲子掄開牛皮武裝帶就沒命地抽起來因為在氣頭上他下手太重了抽得李健連連慘叫嚇得張媽跪在地上替李健求情李雲龍聽也不聽只顧狠命地抽嘴裡說要抽死這個孽種只當沒生他抽死他老子去償命這麼小會偷了長大了還不知會幹什麼壞事老子現在就為民除害了。田雨聽到父親的噩耗精神上受到極大的刺激當她哭個昏天黑地後就在臥室裡昏昏睡去兒子的哭叫聲把她驚醒當她衝下樓時李雲龍還沒有歇手的意思田雨顧不上和他吵就一下伏在兒子身上李雲龍一時收不住手有一皮帶抽在田雨背上他恨恨地扔掉皮帶餘怒未消地訓斥著妻子你看看你兒子全是你慣的。他有個習慣要是兒子有了什麼露臉的事比如考試得了第一名之類的事他便得意地四處吹噓看看我兒子硬是考了第一名是咱老李的種。

    要是兒子惹了什麼事他便會對妻子說你看看你兒子……似乎李健又成了田雨一個人的兒子了。田雨本來剛從悲痛欲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此時一見兒子血肉模糊的屁股頓時又失去了理智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李雲龍我和你拼了……說罷一頭向李雲龍撞過去李雲龍慌了他從沒見過妻子變得如此瘋狂不由心虛起來也有些暗暗後悔自己下手太重了他一把抓住妻子嘴硬道他敢偷東西我再不管教將來就沒法管了……田雨抱住兒子淚如泉湧她仇恨地對李雲龍說你這不是管教兒子是想殺了兒子我沒見過這樣的父親對自己兒子也敢下這種毒手。

    她轉而又數落兒子孩子啊你怎麼這麼不爭氣呢就是餓死也不能偷呀看把你打得……她放聲大哭起來李雲龍也發現自己太過分了他慌忙打電話叫來鄭秘書讓他送兒子去醫院自己則灰溜溜地躲出去了。李雲龍的家庭已經夠亂的了上天似乎還嫌不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健被打後保姆張媽越想越覺得對不起李家她認為自己是一切災禍的根源要不是自己沒有戶口沒有口糧定額首長家何至於鬧成這樣讓孩子遭了這麼大的罪李家只有兩個孩子除了小兒子李康住幼兒園能保證基本供應外全家都在挨餓尤其是李健餓得脖子都細了似乎都支撐不住腦袋了三個人的口糧四個人吃還不是自己拖累了李家。張媽越想越絕望她是個很自尊的農村婦女認為不應該再拖累李家了。從那天起張媽就拒絕進食了她希望自己快些死去她換上自己最乾淨的衣服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降臨任憑田雨怎麼哀求也不吭聲老太太固執得很。李雲龍知道此事後後悔得直捶自己的腦袋他知道家裡鬧成這樣都和自己有關兒子固然應該管教可那天他一時氣暈了下手太重了根本沒考慮張媽會怎麼想這個自尊的農村婦女每次吃飯都吃得很少據警衛員吳永生說有幾次看見張媽在偷偷地落淚李雲龍一直沒顧上勸勸她。這次他覺得問題有些嚴重了得好好解決一下他把小兒子李康從幼兒園接回家指揮著全家人規規矩矩站在張媽的床前夫妻兩人把該說的話都說盡了張媽還是閉著眼一聲不吭看樣子她鐵了心不想活了。李雲龍急得腦門上冒出了汗珠子他說了聲張媽全家人都給你跪下啦。說罷撲通一聲自己先跪下了田雨遲疑了一下也和兩個孩子默默地跪在床前。李雲龍充滿感情地說張媽你比我年長十幾歲是我的長輩按輩分全家人該跪著求你我李雲龍不是什麼首長我也是農村出來的窮小子從小就知道挨餓的滋味呀趕上災年我娘也領我拄著打狗棍討過飯災年要飯難啊走個十里八里也不準能要上一口那年我們娘兒倆餓得實在走不動了一個河南老大娘把僅有的一個窩頭給了我們那老大娘也是窮人呀我現在還記得她老人家的模樣歲數和你現在差不多一頭的白髮慈眉善目的我娘抹著淚對我說孩子將來你出息了可別忘了窮鄉親別忘了你也是窮人家的孩子。打那以後我參加了紅軍戰場上咱沒當過吞種心越打越硬可有一樣一遇見窮人家的老大娘晦我那心呀就像有人在揪叫我想起當年救過我們母子的老大娘也想起我娘我忍不住就想落淚我娘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她老人家死得太早了我實在沒機會孝順她老人家呀。張媽啊你到這個家好幾年了全家人早把你當成自己家人了一家人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我李雲龍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半口你現在不吃飯是拿我當外人呀這不是打我的臉嗎?讓我背個不忠不孝的惡名我還有什麼臉活著?他又對兩個兒子說兒子呀你們聽著咱們家是五口人這就是你們的奶奶將來我和你媽要是不在了你們都要給老人家養老送終……張媽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別說了首長你們一家子都是好人啊從今以後我也拿這兒當自己的家我老婆子命好啊遇見你們……田雨和孩子們都忍不住哭了。軍部大院出了件怪事事情雖不大但是讓保衛處很傷腦筋。後勤部的一台立式水泵莫名其妙地丟了。大院裡有不少空地自從糧食供應緊張以來院裡所有空地都種上了玉米和蔬菜。這台立式水泵是平時抽水澆菜用的。軍部大院的圍牆足有三米高大門設雙崗圍牆內外均有游動哨這台立式水泵的長度有四米多重量有00多公斤不是一兩個人就能輕易搬走的更何況是在警衛森嚴的軍部大院。保衛處查了半天毫無頭緒現場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保衛處長和幾個保衛幹事出於職業習慣認為這很可能是敵對勢力製造的政治事件。

    事情報到李雲龍那裡李雲龍就火了他一拍桌子話很不客氣你們保衛處是幹嗎吃的?遲遲破不了案說明你們是笨蛋依我看從保衛處長到下面的幹事都該脫了這身軍裝轉業部隊不養廢物。政委孫泰安對保衛處長說你們準備怎麼破案呢?

    總不至於到地方上請公安局協助吧?那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