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土財主 上部 第四十九章 牛鬼錢廣的故事
    第四十九章牛鬼錢廣的故事

    一紙調令何萬紫進城當了營業員。方千紅雖然和姐姐不合但自從娘肚子裡生出來的那一天開始倆人還沒有分過手哩!開頭幾天她覺得不習慣感到很孤單後來她現了一個人也是很孤單。這個人叫董榆生人長得倒還可以就是脾氣有點古怪不喜歡和人交往幾乎沒有什麼朋友老是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樣子難道真像人說的他時時想著當官?這個人真傻當官有什麼好?父親當了一輩子的大官也沒見做出幾件像樣的大事說好的不多挨罵的倒不少。剛進廠的時候就聽人說董榆生這個人陰得很思想意識不好有個人野心和這種人交往時刻都要提防著些。時間一久常在一起共事接觸的機會多了才現人言有誤董榆生根本不是人們傳說中的那樣。他人聰明、誠實、有知識還很幽默她有事沒事總愛往他的宿舍跑而他對她是既無好感又無惡感去了不歡迎走也不挽留。而她卻把他當成了朋友一天如果不見上一面心裡頭空落落的像是吃的飯裡少鹽沒醋一般。

    廠裡調整宿舍安排董榆生和一位老工人錢正標住一屋。錢正標五十來歲舊社會開過一家商舖專賣印刷器材。掙了多少錢沒人知道總歸是個老闆級的人物。「文革」開始後老錢為此事受衝擊大會小會挨過幾次批判偶爾也坐坐「噴氣式」什麼的吃幾下拳腳的事肯定在所難免。老錢這人心眼活想得開不氣不惱整天嘻嘻哈哈路上碰到張三李四總是滿臉堆笑點頭哈腰老遠就和人家打招呼:「吃過啦?」「上夜班?」「您先走。」董榆生頭天搬進來就覺得渾身不自在。老錢就像他爹一樣幫他這、幫他那收拾床、收拾鋪把個年輕力壯的大小伙子侍候得跟個少爺公子一般。吃過晚飯董榆生坐在桌子旁看書老錢坐到一把小凳子上閉著眼睛想心事。董榆生看老頭那副樣子覺得難受就勸他說「睡覺去吧!」而他卻說「不忙不忙睡早了消化不好。」董榆生還以為是老錢嫌開燈睡不著心想年輕人別給老年人摽時間索性不看書了早早關燈睡覺。第二天早上起來董榆生上了趟廁所回來一看被子也疊了洗臉水也打好了熱水瓶裡是新打的開水桌子上還泡了一杯冒著騰騰熱氣的香茶。董榆生傻眼了好氣而又好笑就說:

    「錢師傅我年紀輕輕的這些事怎麼讓您……」

    「別別千萬別叫我師傅」老錢火燙了似的制止道「叫我聲老錢就算高抬我了我哪有資格當師傅?其實我也沒幹啥這點小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您那麼大歲數我叫您一聲大叔都不為過別說叫您師傅。」

    「千萬不敢千萬不敢!」老錢作色道「董師時候不早了您慢慢收拾我搞衛生去了。」

    星期天董榆生回了趟家回來一看:被子拆洗了床單衣服收拾得乾乾淨淨甚至床底下的幾雙鞋也是該擦的擦亮該洗的洗淨。董榆生有些哭笑不得他不習慣這種別彆扭扭的生活政治上人可能是要分類的人格上大家都是平等的。他不能容忍老錢對他的「恭敬」他要抽空和老錢認認真真地談一次話。當天夜裡董榆生覺得肚子不舒服半夜裡上了趟廁所回來卻看見老錢穿戴得衣帽整齊站在屋地上等他著哩!一見他進來嘴裡諾諾連聲道:

    「董師我打呼嚕吵醒您了?」

    「老錢你是不是過河摸卵子小心過渡(度)了?」董榆生關上門把老錢推到床上坐下沒好氣的說「你要是再這樣我明天就搬走!」

    「別別」老錢站起來戰戰兢兢的說「董師我有罪我接受您的批判。」

    董榆生忍不住咧嘴一笑說:「老錢你坐下別那麼緊張我不是來監視你的就是有人派我來我也不幹這種事。」

    錢正標仍舊不肯就座畢恭畢敬地說:「您監視我也應該您幫助我改造思想我高興。董師我是真心的我沒說半句假話。」

    「誰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老錢你給我少來這一套。」董榆生著實生氣了。

    錢正標解釋不清一副要哭的樣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下變腔變調地說:「董師您打我一頓出出氣吧!」

    董榆生於心不忍心想人總得要有些骨氣這老頭太窩囊。走過走拉他一把說:「起來吧老錢。活人要有名堂看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不是流淚就是下跪像什麼樣子?」

    「我怕呀!」

    「你怕啥?」

    「我怕死、怕病、怕挨打……」

    「你說的這些也不是光你誰不怕?」

    「我和別人不一樣。我家裡有七個後人大的二十四小的才十五歲插隊的上不來沒下鄉的不安排老伴長年有病咳咳癆嗽。我不能死也不能病打壞了上不成班還要扣工資。全家八九口子人都支望我這點工資吃飯哩!」

    董榆生想想也是廠裡開批鬥大會哪一次不整壞幾個?朱桐生管專案手底下一幫小兄弟皆是晝伏夜出。他們一出動必是狼嚎鬼哭每天晚上小會議室裡都傳來陣陣喊爹叫娘聲。有幾個年輕小伙酒後狂穿著褲衩子在宿舍裡踮著腳尖跳舞被朱桐生聞訊趕到。趕羊一般轟到專案組整頓思想第二天還被挨個剃了光頭一瘸一拐地進了專政隊罪名是「誣蔑和歪曲革命樣板戲芭蕾舞劇」。廠裡打壞的不是少數斷胳膊斷腿的也不是沒有。到了這種地步別說像老錢這樣梳小辮的害怕就是一般的人也緊張。頭些天一個臨時工在紙花堆裡搞男女關係被朱桐生帶人打了個半死拉回去沒多久就伸腿嚥氣了。家屬知道此事不光彩也沒敢聲張只好啞巴吃黃連悄悄把人埋了。

    「那你也沒必要這麼怕我呀!就你那些問題舊社會過來的人大家都很清楚再怎麼樣也不會法辦。」董榆生體諒到老錢的難處想安慰他幾句。

    「真要法辦就好了。該定什麼罪就定什麼罪就是死了也死個明白。怕就怕這帽子在群眾手裡提著想啥時候戴就啥時候戴整天叫人提心吊膽的。」說著說著錢正標膽子也大了起來湊近董榆生壓低聲音說「董師我說句話您可別多心。在您搬來之前已經有人打我談過話了說您……」

    「老錢你說嘛!別那麼吞吞吐吐的我又不吃了你。」董榆生眉頭一皺不用想他就知道是誰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會放過。

    「朱廠長說……」

    「你說老錢我不會出賣你的。」

    「我知道您是好人換了別人打死我也不敢講出來。朱廠長說要我防著您說您這個人陰險得很還要讓我監視您現問題直接找他匯報……」

    「讓你監視我?」董榆生一驚忍不住打斷老錢的話。

    「我哪兒敢哪?你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我巴結你還來不及呢哪兒還敢監視你?」

    董榆生頓了頓說:「你以後要監視我可以但是不能巴結我。我年紀輕輕的整天要個人侍候著這樣的日子我過不慣。你該怎樣就怎樣我該怎樣就怎樣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日子你說這樣行不老錢?」

    錢正標看董榆生臉色不對陪著小心下地拿熱水瓶要給董榆生倒水被董榆生搖手擋住了。想了想他才說:

    「董師我既不能得罪朱廠長也不能得罪您。您和朱廠長都是復轉軍人說不上哪天您上去了……」

    董榆生不禁啞然失笑道:「算啦老錢別扯那麼遠了。以後咱倆平等我不比你高一截你不比我矮半頭。你不反革命我不找你的碴我干了壞事你去立新功。」

    錢正標磨磨蹭蹭猶猶豫豫了好半天即不敢點頭又不敢搖頭。他摸不清董榆生的來路深深後悔是不是剛才有話說多了他翻來覆去一個晚上也沒睡好覺。董榆生本來是出於好心想讓老頭不要對他太客氣沒成想起了反作用害得老錢自我「檢討」了一夜。

    如今的董榆生早已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老錢說的朱桐生對他講的那幾句話猶如秋風過耳哪算什麼?錢正標還以為是提供了重要情報神神道道的。他和往常一樣頭一挨枕頭不用喊「一、二、三」早就不知了所以。早晨起來一看他給老錢說的話起作用了。心想這人還是聽勸早該是這樣了那麼大歲數的人怎麼好意思讓人家侍候著……他一趟廁所回來老錢還是未見動靜。董榆生不放心走到床頭摸了摸老錢的額頭:竟是火辣辣的燙手!鼻子一嗅又覺得味道不對末了才現床底下半盆尿黃中透紅臊臭無比。董榆想也不想一貓腰端起尿盆就往外走剛要出門差點和一位年輕女子撞個滿懷。

    方千紅屏住呼吸用手作扇邊連連揮手邊揶揄道:「羞羞一個大男人還在屋裡撒尿!」

    董榆生也不解釋很快倒了便盆在水籠頭上洗刷乾淨回來一看方千紅仍舊直亭亭站在屋門口就招呼道:

    「小方屋裡坐吧!」

    「誰敢進去滿房子臊氣!老董快洗洗臉跟我走吧到我們家打乒乓球中午在我們家吃飯。」

    董榆生放下盆子努努嘴說:「看樣子病得不輕。」

    方千紅立刻變臉嗔道:「原來你是給他倒尿盆?你這個人哪乾脆別叫董榆生叫東郭先生得了!快走吧管他幹啥不就是個老牛鬼嘛!」

    董榆生不悅不便作又不知老錢病輕病重。萬一有個好歹他們家還有一大家子人呢就吱唔道:

    「不管咋說他還總是個人吧!」

    「老董虧你還當過解放軍哩!雷鋒都說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冷酷他與你何干你管他幹嘛?」

    方千紅嗓門高召來不少圍觀者老廠長馬三丁提著裝相棋的布口袋站在遠處觀望。他今天是專門來和董榆生過招的和董榆生接觸了幾回他現小伙子並不像是背後鼓搗是非的小人所以也再沒有向他討要那份「檢查」。今天他起了個大早想和小董下盤棋沒想到讓縣長家的二丫頭佔了先。他不好意思干涉年輕人的事正站在院子裡溜噠著哩!

    董榆生也不搭話先給老錢看病要緊。隨後進來幾個人幫著董榆生給老錢把衣服穿好。董榆生二話不說背起老錢飛馬就趕到衛生所。值班大夫診斷老錢得的是急性肺炎要趕快送醫院。幸虧馬廠長及時趕到派人叫來司機。醫院聽說患者有牛鬼蛇神嫌疑拒絕治療。又是馬三丁一手提溜著相棋袋子一手拍拍胸脯子斬釘截鐵地說:

    「我是廠裡一把手有啥麻達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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