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土財主 上部 第三十四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
    第三十四章人心都是肉長的

    董榆生匆匆下了汽車一路小跑著直奔縣民政局。他本想和朱桐生打個招呼來著。看人家那副神態愛理不理的樣子也就不再搭訕獨自一人辦好了手續。

    接待他的同志姓高年約四十多歲長得面善人很和氣笑笑說:「行了三天以後來辦學習班。」末後還加上一句「小伙子挺精神嘛!才多大呀就當了四年兵了。是黨員嗎?」

    董榆生急著要回家不想多耽擱時間指指背包說:「大叔能不能先把行李放您這兒?」

    「可以可以。我給你找個地方放下沒啥貴重東西吧?」

    董榆生大包換成小包一身輕鬆地走到大街上他還想給家裡買點東西。臨走時他給爹買了兩瓶「青稞酒」價錢雖然不高在當地可是名酒爹見了還不知有多高興哩!小伙子四年沒回家了想想馬上就能見到爹娘心中一激動決定當天趕回家今日不是昨日幾十里山路對於一個老戰士來說能算個啥?

    今天的高原縣城和四年前已無法相比牆上、樹上、電線桿子上到處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標語、大字報、小字報。啥內容都有有造謠的、有避謠的有罵人的、有找人的(通緝)琳琅滿目雜亂不堪。滿街人群衣著單一或藍或灰要麼深藍要麼淺灰僅此而已。男裝女服式樣統一不是軍便服就是中山裝。偶爾幾頂黃軍帽腰裡紮著牛皮帶軍不軍民不民儼然就像電影裡的「武工隊」(沒準懷裡還揣著把槍)。來往行人個個鐵青著臉佝僂著頭來去匆匆誰撞誰一下誰踩了誰的腳既不搭理也不道歉甚至看也懶得看一眼。碰巧熟人見面少了往日的熱情不叫大哥大姐皆是以「師傅」相稱。曾經十分流行的「同志」不摸底細絕對不敢貿然呼叫生怕混淆了階級陣線惹出口舌造成是非。聰明的中國人啊每個不同的時期都有不同的稱謂把先人留下來的詞稍作修改不論男人女人官大官小年高年低好人壞人(關進牛棚的除外)一律以「師傅」相稱不能不說是一大明。而「師傅」一詞叫起來順口聽起來親切既不失體面又顯示了對人的尊重而且還少了同流合污的嫌疑。

    董榆生心裡有事緊趕慢趕才到城效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唱歌不像唱歌、口號不像號的嘈雜聲:「打倒美帝、打倒蘇修、打倒中國的赫魯曉夫……」董榆生本能地往旁邊一閃一台拖拉機開足馬力從他身旁呼嘯而過。車上十數個青年男女揮拳掄臂又喊又叫氣氛十分熱烈。走出不遠拖拉機停下一個「武工隊」打扮的人尖聲叫道:

    「同志們革命的戰友們不能便宜了這個臭婆娘。讓她和我們一道享受現代化的運輸工具好像是她立了多大的功勞凱旋而歸似的大家說怎麼辦?」

    「推下去把她扔下去!」緊接著三五個壯漢不由分說連拉帶拽從馬槽裡拎出一個披頭散的中年婦女。一聲號子一二三眨眼間那婦女便「噗通」一聲被撂在路邊壕溝裡。隨著一陣狂呼亂叫拖拉機絕塵而去。

    董榆生緊走幾步到了跟前眼睛一瞅那女人兩手抱頭縮成一團止不住渾身瑟瑟抖。只見她頭零亂衣服破爛身上還沾滿斑斑血跡。董榆生不忍心想時下天寒地凍別說是條人命就是雞鴨貓狗也不能這樣處置。該殺頭該槍斃那是法律上的事《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歌裡不是說不能虐待俘虜嗎?他一步跳下路基大聲叫道:

    「大嬸您醒醒。大嬸您怎麼樣?……」

    女人挨了一跌又驚又怕好在路邊是浮土細沙傷得不算太重。她剛才緩過神來聽到有人叫她睜眼一瞧見是個黃穿軍裝的年輕小伙以為又是「造反派」找她的不是趕忙把眼閉上說:

    「別管我你走吧!」

    董榆生看那婦女灰頭土臉狼狽不堪。臉色焦黃行動不便看樣子傷勢不輕。急忙俯下身把她扶起來坐好拍拍她身上的土解釋說:「大嬸您別怕我和剛才那些人不是一夥兒的。我是路過這兒看您摔成這樣。大嬸告訴我您家住哪兒我送您回去。」

    「師傅你……」

    「大嬸您別叫我師傅。我是剛復員的戰士今天早晨還在部隊上站過崗呢。」

    「你是解放軍?……」

    「對大嬸。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是解放軍了。大嬸您一定渴了吧我這兒帶的有水您先喝兩口?」說著董榆生從挎包裡掏出一包餅乾又從肩上取下軍用水壺壺裡是剛從民政局老高那兒灌的開水打開壺蓋裡面還冒著熱氣。

    婦女還要推辭看小伙子滿臉誠懇不忍拂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再說天剛放亮就出門被折騰了整整一天又累又餓又有傷嗓子眼裡正冒火哩!她接過水壺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又吃了兩塊餅乾稍微緩了緩她掙扎著站起來抖抖身上的土充滿感激地說:

    「師傅謝謝你救了我。我好多了你走吧!」

    「大嬸我不是說了不要叫我師傅嗎。我叫董榆生涼水泉子人您叫我榆生也成小董也成。」

    「董榆生?你知道董傳貴嗎?」

    「那是我爹。大嬸您認識我爹?」

    「不不只是聽說人沒見過。」婦女搖搖頭說。

    不管咋說既然是「熟人」了更不能撒手就走。董榆生執意要送大嬸回家婦女拗不過只得讓董榆生攙扶著走了一段路。到了三岔路口中年婦女停下來說:

    「榆生咱倆到此分手。我走東邊去茨萍你走西面上涼水泉子。幾年沒回家了快回吧!大嬸的身上不乾淨遇到個熟人說不清楚可別因為我影響了你的前程快回吧啊?」

    「大嬸您怎麼這樣說話?您是我的長輩身上又有傷幫您一把是我的本份。沒偷沒搶沒反革命熟人見了怕哈呀?」說著董榆生不由分說一貓腰背起中年婦女邁開大步朝東邊的路上走去。

    「榆生你是個好人。」大嬸俯在董榆生的背上不由得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淚水落在董榆生的脖子上火燙火燙的。婦女騰出一隻手來擦擦眼睛接著又說「咱倆萍水相逢你這樣待承我大嬸這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你。」

    「…………」

    走走停停。山路崎嶇又趕上月黑天半夜時分他們才趕到大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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