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土財主 上部 第十八章 天災人禍
    第十八章天災人禍

    天火了地火了涼水泉子火了。一夜之間小高爐就像雨後的蘑菇遍地開花左一坨噴火右一坨冒煙。小風箱吹大風箱拉自製的皮老虎也被鋼鐵元帥點了將。爐火熊熊火花四濺濃煙滾滾遮天蔽日紅紅火火熱氣騰騰涼水泉子有史以來何曾見過如此熱鬧的場景?

    各路大軍齊集一堂番號不同旗幟鮮明。「穆桂英娘子軍團」負責燒火;「老黃忠戰鬥隊」管運輸;「兒童團」打雜;主力部隊「趙子龍突擊隊」由大隊長朱三親自任隊長上山砍樹樹砍完了卸門板拆房子大有一番不到長城非好漢的氣概。

    正在這節骨眼上「老革命」朱建明帶了幾個青壯勞力開小差跑了。朱三氣得直罵娘派人一打聽才知道他們收麥子去了。朱三批評說:

    「麥子麥子就知道麥子。是鋼鐵重要還是麥子重要?是以糧為綱還是以鋼為綱?本末倒置沒有一點大局觀純粹的農民意識……」

    鐵到底沒有煉出來。附產物倒是堆積了不少滿地都是爛礦渣牛糞坨兒一般東一堆西一堆石頭不像石頭泥巴不像泥巴。

    幸虧朱建明他們幾個好歹收回來幾畝小麥。

    受害最深的卻是涼水泉子的泉水經不起無知人們瘋狂的折騰祖祖輩輩賴以活命的泉子喲已是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了。

    這一年的天氣總是格外晴朗。多少年一貫制的太陽尤其是在今年勤奮異常每天按時起落從未消極怠工過一次、從未遲到早退過一次。凡是在它經過的地方赤日炎炎寸草不生。雲沒有雨沒有甚至風兒也懶得刮一刮。

    河壩裡徜徉著幾頭要皮粗毛長的老驢飢渴難耐地剛把頭伸進渾濁的小溪。嘴唇還沒挨到水面就像火燙了似的猛地揚起脖子。滿眼的痛苦之狀四顧茫然口雖不能言表情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這是水嗎?又苦又澀。

    涼水泉子的泉水有時像香頭有時像針尖有時就像要哭不哭的小娃兒的眼淚有一滴沒一滴的。在它的後面大盆小罐鐵桶木桶一溜兒排成長隊。幸好山裡人本性厚道要不然非得派幾個荷槍實彈的基幹民兵守住這眼活命泉。

    有句老話叫「靠山吃山」老先人明瞭這句話可讓後人跟著吃苦了。山上除了石頭和土不能吃其餘的基本上都被人吃了。過去那些豬狗不食的「山貨」如今都堂而皇之地擺上了現代人的餐桌。

    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吃沒吃的喝沒喝的閒著一張嘴沒處使聚到一起罵「蘇修」:

    「蘇修真壞!」

    「可不是。落井下石的能有好人?」

    「蘇修是男是女?」

    「不清楚。可能是女的。六麻子的丫頭不是叫朱秀嘛!」

    「餓死人了餓死人了!蘇修的賬啥時能完?」

    「快了沒聽喇叭上說困難是暫時的……」

    「戰士的軍官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們吵球啥哩?」這時過來一位學問人念過幾天書知道蘇修是誰。急忙糾正說「蘇修不是人……」

    「誰說蘇修是人了?說話等於放屁。」

    「蘇修是蘇修是……」學問人三句兩句說不清楚又不想和這些沒腦子的人費口舌搖搖頭一步三晃地走了。

    這些人繼續在那兒罵他們那個恨之入骨的「蘇秀」。

    前山光景如此後山更是淒涼。每天都有三三倆倆的女人托人帶話要到涼水泉子找婆家。不講任何條件只要管飯就成。朱勳臣好不容易瞅準這個機會從被窩筒子裡掏出半袋子洋芋換回了個俊俊秀秀的中學生。老大老二這次看準了都想要這個俊媳婦。朱勳臣沒了辦法只好讓他哥倆抓鬮。老大運氣好抓上了老二氣得火冒三丈罵老大使詐罵老爹偏心。還放出話說老爹給他倆找媳婦是借口給他倆找後媽才是本意。朱勳臣好歹沒氣個半死。

    唯獨朱三不甘在家受苦帶了幾個人在城裡找了個關係承包了幾個廁所到縣裡搞副業去了。隊裡的拖拉機每回進城常捎回多半車干糞餅或者破自行車、舊家俱爛木頭等物。

    朱三的兒子朱桐生轉眼就要吃上十歲的飯了。小傢伙長得鐵像他爹虎頭虎腦壯壯實實。黑眉毛、大臉膛、鼻直口正啥樣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兩隻眼睛太小了。朱桐生頭上留著小洋樓穿一套新嶄嶄的學生藍制服腳上是他爹剛從城裡搞來的舊皮鞋樣式挺新穎就是尺寸不合適穿在他的腳上至少大了兩個號碼。桐生頭上仨爹他這一輩裡就這一根獨苗苗爹親娘愛爺爺寵奶奶慣好吃的歸他好穿的盡他在家裡他輩分最小脾氣倒是最大全家老小都愛他怕他讓著他。他要星星不敢給月亮他要喝水不能端稀飯。在家裡頤指氣使在外面亦是胡攪蠻纏。小夥伴們大都躲著他不和他玩。在村裡他唯一的朋友就是梅生和榆生。梅生打不過他但是罵得過他他欺負了梅生梅生攆到他家裡堵在大門口一直罵到他爺爺、奶奶、他爹他娘說上幾馬車的好話才能把梅生打走。因而桐生沒事也不敢惹梅生。榆生雖然沒有他胖但是榆生很靈巧力氣也比他大每次打架都是他吃虧。所以他也是光棍不吃眼前虧從不輕易和榆生生口角從不正面和榆生生衝突。

    榆生排了很久的隊才盛滿兩桶水。半大不小的娃娃挑上這麼一擔水也不是很輕鬆。小傢伙知道:爺爺老了爹殘疾娘是女人家裡就靠他了。娘每回都有規定不讓他把桶裝滿。每次他都沒按娘的意見辦水挑回來娘總不會再倒掉吧。他明白娘是疼他怕他壓壞了身子不長個子。可是他也有難處每天只能挑一擔水挑兩擔就耽誤上學了而家裡一擔水又不夠。

    「榆生幹啥著呢?」虎子老遠看到他朝他喊。

    「沒看見嗎?」榆生反問。

    「不會讓你爹挑嗎?你一個尕娃娃累壞了就不長了。」

    「我爹有傷幹活不方便我能行!」

    「憨屍我是為你好。聽不來嗎?」桐生撇撇嘴揶揄道「你爹那麼大的個子提也把一桶水提回去了。」

    「你是為我好的人?」榆生換換肩斜視了桐生一眼搶白說「我們家的事不要你管!」

    榆生挑著水桶往前走桐生小跑著跟上來神神秘秘地小聲說:「哎榆生我們上山抓嘎啦雞你去不去?」

    榆生畢竟是小娃娃家經不起攛掇。聽說要去打獵連忙放下水桶用衣袖擦擦汗興奮地說:「行你等我把水挑回家。」

    榆生回家放下水桶和娘說了聲撒腿就去找虎子。桐生很內行地在生產隊的馬廄裡從那匹最好的棗紅馬身上扽了幾根馬鬃馬尾用這些東西作套兒。桐生和榆生倆人背了半背斗麥薏子蹦蹦跳跳就上了山。他們找了一塊稍平坦一些的廢荒地支好套兒撒上麥糠最上面放幾顆麥粒兒。一切搞得天衣無縫倆小傢伙這才找個地方埋伏起來。

    別說還真有上當的主兒。那個年頭山上的草根樹皮都成了人的果腹之物哪兒還有鳥兒們的殘羹剩飯?領頭的是只公山雞好東西還捨不得一人獨吞趕快招呼它的妻妾們一齊前來進食。起初這些鳥兒們你推我讓不肯輕易就範。等到有一隻嘎啦雞果真吃到一粒糧食的時候這些傢伙們才一改先前的斯文肆無忌憚地向麥糠起瘋狂的攻擊。本來糧食就少所以它們翻騰得就越加快和徹底不知不覺之間一隻山雞把它的爪爪伸進了馬尾巴拴成的套兒裡等它覺的時候已經晚了。它拚命地掙扎其它的山雞受到驚嚇撲楞著翅膀四散飛去唯獨這只可憐的鳥兒成了小哥倆的囊中之物。

    倆小傢伙收拾停當高高興興往山下走。一頭走榆生說:

    「虎子挺好玩的留著吧!」

    桐生捂著背鬥口兒不假思索地說:「行我家有鳥籠子。」

    榆生想了想不對又問:「給它吃什麼呀?」

    桐生說:「沒事我家有半缸小米呢夠它吃幾年的。」

    半路上碰到梅生。梅生看他們又說又笑的高興樣子忙問:「咋了?」

    榆生還沒說完梅生性急嚷著要看桐生不肯說是回家裝到籠子裡讓她慢慢欣賞。梅生一聽也對就不再爭了。

    仨小夥伴等在堂屋裡要看嘎啦雞哩沒想到宋秀珍從灶房裡用托盤端出三碗湯來笑嘻嘻地說:

    「嘎啦雞死了。我燉了一鍋湯兩尕娃一人一條腿跑得快丫頭倆翅膀飛得高。快趁熱喝了吧!」

    梅生沒見到嘎啦雞有些遺憾。接過湯碗忍不住饞涎欲滴端起碗先喝下一口好味道一輩子也沒喝過這麼好的香湯。榆生不忍剛才還是活蹦亂跳的野雞娃頃刻間就成了碗中餐。他端著湯碗正愣哩桐生喊了一聲嘲笑說:

    「呔有肉不吃你們家是地主啊?」

    喝完野雞湯梅生回家桐生還覺著不愜意拉上榆生說要到供銷社看看來了什麼新的學習用具。榆生本不想去砍柴的陪不住放羊的他比不過桐生整日沒事可幹。一是看梅生走了留下桐生一人覺著有些過意不去再說剛喝了人家的雞湯總得表示表示。他猶豫了一下這一次猶豫沒想到給自己留下了終生的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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