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狼窩裡生了個小丫頭
黑雲在山頭聚集蒼鷹在高空盤旋。狂風搖曳著密林樹葉兒出「嘩嘩」的響聲。鳥兒們鎖往悅耳的歌喉悄悄地躲進它們溫暖而又舒適的小窩裡。本來就陰森的森林彷彿一下子回到黑夜。慣於夜間行走的動物們開始出門打食了。
吳尚義用襖袖兒拂去額上的汗珠抬頭看看天色知道該是收工回家的時候了。他迅捆好柴火把斧頭別在腰裡。小伙子是玉龍鄉茨萍村人從小沒爹沒娘孤苦伶仃一個人苦度時光。他本是安分守己之人除了吃苦受累別樣本事沒有。按理說他也是貧雇農出身解放後分了幾畝土地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小日子倒是對付得過去。誰知村裡搞階段鬥爭「地富反」湊齊了只差一個「壞」報上去沒通過。說別村都有壞分子單單你村沒有莫非你們提前進入了共產主義不成?村裡領導實在找不出附合條件的人物。沒辦法按老規矩——抓鬮。全村幾十位當家的老少爺們望著那一堆堆碎紙片兒目瞪口呆面面相覷。唯獨吳尚義面情軟好說話他見大家人人一副為難的樣子自告奮勇地站起來說:「好壞自在人心中一頂破帽子就能把人壓偏了?抓什麼鬮戴在我頭上就是了。」自此之後吳尚義就被入了另類成了歷次運動的「積極分子」。每逢有重大活動他必然是在主席台上就站陪著「地富反」們一塊批鬥挨打。他也由一位默默無聞的老實農民而成為了村裡的「知名人士」。別人都為這事抱不平他自己反倒笑嘻嘻說:帽子誰戴不是戴?我一個光棍漢在家閒著也是閒著站在台上還看熱鬧哩!一輩子啥時候這麼風光過?村裡人都在背地裡偷偷為他歎氣:一個好小伙子就這樣被坑害了。
玉龍嶺和風鳴山相鄰茨萍村和涼水泉子緊挨。兩家相距不遠只是因為一家在坡上一家在坡下中間隔著斷魂崖、玉殞谷沒事誰從這條路上走?因而近的反成了遠的走大路相去五六十里。兩村人家互不熟悉極少往來。
吳尚義挑起柴火擔兒迅出了林子。正往前走猛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從他身邊慌慌張張走過急急忙忙往山頂跑去。吳尚義開始納悶了:這個時候往山上跑能有啥事?他有心想管上去打問一下該不是有啥想不開他去……。又一轉念自己的屁股都祭不乾淨還有資格管別人的閒雜事?所以就繼續趕路下山。剛走出沒幾步忽然一聲淒厲的狼嚎從剛才那位女子奔去的地方傳來。吳尚義不由大吃一驚心中暗叫不好。他聽說最近有一隻母狼不知被哪一位好事者掏了窩兒這隻母狼就開始瘋般地滿山滿窪山裡山外尋找它的小崽兒。它見人襲擊人見畜襲擊畜它把它所遇到的所有人和動物都當成奪走它心肝寶貝的仇敵。吳尚義斷定剛才那位女子絕對不是瘋狼的對手如若被撕扯得血肉模糊、屍骨遍野他能心安理得?人畢竟不同於畜類。一隻狼在大塊朵頤地吞吃一隻羊其它的山羊則按部就班地繼續咀嚼它們口中的青草它們並沒有因為同伴的慘死而稍許悲哀也沒有因為同伴的犧牲而減慢進食的度它們是一群喘氣的木頭。人也是木頭嗎?吳尚義稍一猶豫立該放下肩上的乾柴風馳電掣一般奔上山頂。
那個女子已經先他一步登臨頂峰猶如一根細細的木棍孤另另地屹立在懸崖峭壁上。此時狂風大作她的頭被風吹得高高揚起衣服也在風的作用下獵獵作響。只見她雙手蒙住臉頰默默無言地向這個世界做最後的告別。腳下就是玉殞谷只要她稍稍往前一縱立刻就會跌落於數十丈懸崖之下。
這個時候吳尚義喊不敢喊叫不敢叫也不敢再往前靠近他怕不小心弄出響聲驚動了那個女人救人的反而成了害人的。吳尚義無計可施乾著急沒辦法有勁使不上不忍心往下看索性把眼睛閉往。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緊接著「轟隆隆」山蹦地裂一聲巨響彷彿像天上的山峰撞上了地上的山峰。雷聲過後吳尚義憋不往睜開眼睛恰恰這時正當那個女子剛剛做出一個向前跨越動作的時候一條大狼騰空而起咬往她的衣服硬硬地把她從懸崖邊上拽了回來。吳尚義見狀不等老狼回過口來大吼一聲飛馬趕到。立刻就在這懸崖峭壁之巔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人狼之戰。老母狼為報殺兒奪女之仇利齒如刀口口見血。吳尚義雖身強體壯但赤手空拳傷不到老狼的要害漸漸處於下風。
不知過了多久武冬梅從惡夢中甦醒過來。此時天色尚明透過雨簾她見眼前的地面上一人一獸鬥得正歡。她不知這是什麼地方她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她隱約覺得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陰曹地府。陰間裡也常有人獸慱斗的場景她在一些寺院裡的牆上就看到許多這樣的壁畫。既然人已經死了還怕什麼?就大著膽兒坐了起來。這時她才看清楚一條惡狼毛倒豎張開傾盆大口張牙舞爪地向一個人迎面撲去。那人真慘:滿臉污血分不清眉眼鼻口身上的破襖四處開花腰裡扎條繩子中間插著一把斧頭。砍柴漢子鬥不過凶神惡煞般的大狼眼見他又要吃虧武冬梅本能使然竭盡全力喊了一聲「斧頭」接著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武冬梅再次醒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安然地躺在一個山洞裡。山洞裡乾燥又溫暖只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腥臊味兒。她身下鋪著乾草旁邊還燃著一堆柴火。火光熠熠洞壁生輝。隔著火堆她看到一個男人的背影裸著上身背對著她破棉襖在懷裡摟著兩手抱著破棉襖好像裡面包著什麼寶貝疙瘩似的。
吳尚義聽到動靜剛要回頭立馬轉過身去。他問了一句:「你醒了?」
借助火光武冬梅細心端詳著那個人的背影。他的肩很寬脊背上滿是血痕。她明白過來了這個人不就是剛才那個和狼打鬥的砍柴人嗎?我怎麼會到了這兒?這是陰間還是陽間?她想問問清楚可是咽干嘴苦她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不知怎麼那個漢子的破棉襖動了一下緊接著傳來幾聲嬰兒的啼哭聲。她吃了一驚忽然想起了什麼禁不住臉熱心跳她使出渾身力氣狠地問道:
「哪來的娃娃?」
「天上掉的!」漢子沒轉身聲音在山洞裡回聲很響「是個尕丫頭長得很心疼。以後給娃起名就叫天掉。」
沉默長久的沉默。武冬梅絕沒想到會落到這般地步越思越想倍感傷痛不由得淚水漣漣長歎一聲叫道:
「天哪羞死人了!這以後叫我怎麼活人?」
吳尚義小孩子犯了錯誤似的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陪著小心通紅著臉誠惶誠恐地說:「我是、我不是……。其實也就、就那麼……。我是壞、壞人但我絕對沒安壞心。你、你好些了抱起娃娃走人你不知我的名姓我不打聽你家住址咱倆各走各路這事咋會傳揚出去?再說了生老病死本是長事誰笑話誰?上次我們村裡開鬥爭會地主的婆娘把娃生到主席檯子上也沒見把人丟到哪裡去?就是丟人也不是人家婆娘的事……」
這個漢子看起來粗手苯腳倒是長了張會勸人的嘴。聽著聽著觸動了心事插嘴問道:「地主家的婆娘?你們村也有地主?」
「有哪裡沒有?全國一盤棋嘛!我們村不但有地主還有富農、還有反革命、還有……不說那麼多了。反正貧下中農是人地富反壞就不是人了?等天亮了就下山我送你到你們家跟前我就走人以免人見了不好看……」
你看這個傻男人他說的好不好?武冬梅偷眼細看漢子一眼別看此人長得五大三粗但心眼兒厚道頭腦清楚不知人品如何看樣子不像個壞人。因而接話搭話:
「回家回哪個家?」
「回你們家呀!」
「我壓根就沒有家。本來我是要回家的都是你害得我沒回成!」
「怪我?是我不對是我不對那好你若不嫌棄先到我家住下。」
武冬梅閉上眼睛點點頭:「隨你吧!」
吳尚義家住茨萍村從西往東數第四家。大白天抱一個嬰兒領著一個婆娘進家沒人不會看不著。吳尚義剛把娘倆安頓在炕頭上緊接著就有人進屋大呼小叫道:
「尚義來的什麼人?」
「親戚。」吳尚義一邊點火燒炕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
「你家有個球親戚?把不三不四的人召來當心開你的鬥爭會!」
吳尚義也火了搶白道:「沒親戚就不興沒老婆了。壞分子也沒說不讓娶老婆。」再瓤的男人也有些自尊心何況還是在陌生的女人面前。
來人嘿嘿一笑說:「哪個女人瞎眼了嫁給你這樣的窩囊屍。」
吳尚義沒敢大聲說嘴裡小聲嘟囔道:「你先人!」
武冬梅身體恢復得很快。吳尚義專門請來老姑媽侍候病人。沒過多少日子武冬梅就能下地走路和正常人一樣了。
吳尚義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你、你啥時回家?」
「回家?」武冬梅把手裡的娃娃搡給吳尚義沒好氣的說「你嫌我吃了還是嫌我喝了沒事怎麼老催著我回家?」
吳尚義心中一喜忙又補充道:「不是我嫌你吃也不是嫌你喝。我是說……」
「說什麼你倒是說話呀?虧你還是個大男人哩!」
「我、我說就說。我是說一男一女日子長了人家說、說閒話。」
「說什麼閒話?我給你當老婆就是了。頭天來你不就給別人說我是你老婆嗎?」
「那是、那是說的氣話!你給我當老婆我是巴不得可是你不知我的底細……」
「知道知道。不就是那點事嗎?這下好了我是地主丫頭你是壞分子老鴉落到豬身上誰也別嫌誰!」
「……真的你真要跟我成親?你可別後悔我可是戴帽子的人我可是有問題的人我不是好人、我……」吳尚義又驚又喜籠子裡的鳥怕飛了留住人又怕留不住心話不說清楚心裡不踏實。囉哩囉嗦半天越想說明白越說不明白。
「別說了我知道」還是武冬梅解了他的圍。「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你那個帽子是充數的。別想三想四的了以後咱們就一起過日子吧!」
吳尚義一高興不是懷裡抱著娃娃差點一蹦三尺高。鬍子拉碴的嘴在小丫頭的臉上輕輕的親了一下。然後把手裡的娃娃遞給武冬梅說:
「我把咱家那隻老母雞殺了吧!」
「你瘋了還要留著下蛋哩!」
晚上烙了幾張白麵餅炒了一盤洋芋絲煮了一大鍋蘿蔔、白菜、粉條沒見一片肉絲沒有一盅白酒更不要說喜糖之類的奢侈品了但是對這一對年輕人來說已經是非常非常豐盛的結婚喜宴了。
老姑奶奶抱著小侄孫女兒坐在炕頭上反來復去地念道:
「尕丫頭快快長長大當縣長。騎大馬住樓房高原城裡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