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翠梅庵已見著秋樨和煙屏在一座長亭等候。長亭是依依送別的長亭也是殷殷等待的長亭。
「主子你可算是回來了奴婢憂心如焚。」秋樨為我撣去身上沾染的雨水。
我微微一笑:「在這裡無須喚我主子你比我年長我敬你只管喚我眉彎便好這樣倒讓我覺得親切。」
秋樨會心一笑:「好秋樨記住了。」
午後的翠梅庵在綿長的細雨下顯得更加的禪韻悠然。整座庵廟都沉浸在氤氳的煙霧中彷彿這裡的一切事物都與紅塵無關與紅塵無關的也是仙佛所追求的境界。
我自然不是仙不是佛不是皈依的青尼亦不是遁世的隱者。所以這裡終究還是與我無關我掰著手指數日子三日後三日就是半月的期限那時候我將離開這裡重新回到鼎盛的皇宮。遠離禪寂的庵廟接受繁華的世態這就是我碌碌而求的結果。
剛入廂房妙塵師太隨在身後關切道:「出去這麼久真讓人擔心。」
我微笑:「是眉彎不好禁不起春雨山間的誘惑在外面多逗留了。」
「你先換好衣裳到我的禪房來有貴客等候。」她說完就離開了。
我沉思貴客?師太所說的貴客會是誰?難道是——淳翌。他來了他來庵裡看我了他不信我麼?不信我半月後會回宮麼?還是他想我了思念我了。
坐於鏡前依舊故我簡單的裝扮素淨清雅。在這裡一日我就做一日翠梅庵的沈眉彎縱然是淳翌我也依舊是一身清肌素骨。
行走在幽深的長廊循著空靈悠遠的梵音掠過每一扇開啟的窗任由這庵廟深處的風吹動我的衣衫。我告訴自己沒有到期限之日我是不會同淳翌回去我要珍惜在這裡的每一天與禪相伴與佛作陪。
還未到禪房已聞到縷縷濃郁的檀香伴隨著清茶淡雅的幽香透過雕花的窗欞飄溢在疏落的禪院。
「棋盤如人生讓黑白的棋子去決定人生的勝負未免太輕率。」有話音從禪房傳來好熟悉的聲音似乎在哪聽過只是因為隔著重門聽得有些模糊。
「你讀得出棋子的成敗又是否能讀得出人生的成敗每一個過程都是一種新的跳躍又何必過於去計較那些疏疏密密。」妙塵師太的話音從裡屋傳出來似乎在與人對弈。
我敲門進去見妙塵師與岳承隍禪坐在蒲團上對弈品茗。
先是一驚隨後走向前微笑:「真是好雅幸在棋盤裡品讀人生別出心裁寄寓深遠。」
他們起身要對我行禮我忙止住對著岳承隍施禮:「女兒見過爹爹。」再轉向妙塵師太:「見過師太。」
禪坐在蒲團上靜靜地品茗看他們下那盤殘餘的棋棋局乍看簡單細看深奧無比。只是他們一起一落間收放自如是那麼平穩不留一點廝殺的痕跡。
師太笑道:「這盤棋我們下了十年到如今都未有結果。」
「沒有結果是最好的結果。」岳承隍舉起一子動作優雅神態淡定。
十年原來師太和岳承隍是故交一盤下了十年的棋至今仍然沒有勝負也許他們本沒有勝負之心縱是再下十年也未必會有結果。下棋成了一種形式在棋中品味人生才是他們的深意。
「在宮裡一切都還好嗎?」岳承隍眼睛看著棋盤輕描淡寫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我淡笑:「想必爹爹是熟知宮中的一切事由眉彎好與不好你定然知道。」
「好與不好在於自己無論身處何地你的好與不好與別人並無多大的關聯。」他依舊看著棋盤。
「要做到寵辱不驚絕非易事恕眉彎還不能免俗。許多人許多的事我可以不在乎只是我還做不到不在乎自己。我在乎自己就必然會牽扯到別人。」其實我覺得自己說話都有些矛盾自己到底又和別人有什麼關聯?
妙塵師太微笑:「岳兄我看我們還是停下吧反正也分不出勝負莫如坐一起閒聊難得眉彎在此。」師太稱岳承隍為岳兄看來交情實在不淺。
一壺茶一窗煙雨一盤未下完的棋三個人禪坐在蒲團上沒有誰要改變誰也沒有誰想要點醒誰。
「你怪我麼?」岳承隍看著我。
「不我不怪你因為這一切不是你所能決定的。」
「是有時候我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決定又怎麼能決定你的。」他話語隱透淡淡的無奈與方才下棋時似有不同。
我輕笑:「自古君王之命不可違抗更況你收我為義女讓我有了高貴的身份我又怎麼還會怪你。」
「你本就有高貴的身份……」他欲言又止。
我自嘲一笑:「呵呵爹爹莫要笑話於我如果迷月渡的花魁算是高貴的身份那麼也無須借助岳府的地位去入宮了。」
他放下手中的杯盞笑道:「不過是一種形式這一切都是皇上給的他寵愛於你縱然沒有這層身份結果也和今天一樣。」
「我信只是入了宮還有另一個結果。要麼寵冠後宮要麼冰封沉寂甚至有一種更乾脆就是死死有很多種只是沒有一種會是善意的。」說出這話我似乎很坦然曾幾何時我已經現自己在悄然地改變少了幾分當年的溫婉多了幾許現世的銳利。
師太手持佛珠翕動著嘴唇默誦我聽不懂的經文可我又分明感覺到她的心並沒有徹底的禪寂。
「淡然些吧得寵與失寵並沒有區別起起落落自有定數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平靜地面對。縱然天下人都在爭奪又與我們何干?」岳承隍有種釋盡世味的倦意。
「我有說過我要爭奪麼?」我笑。
岳承隍呵呵大笑:「天下本是天下人的天下只是天下的人都可以爭奪唯獨我不能。」
「奪來的天下也未必坐得穩。」
「怎樣的天下才算坐得穩呢?真的有萬古基業?縱然有萬古基業也可以一朝散盡。」岳承隍身為大齊國的南清王對江山做如此的評價的確讓我刮目。
師太微笑:「你們父女倆論起天下來了。世間本無天下是天下人安了一個天下才有了爭奪……」
「後宮是女子的天下很不幸我本無心爭天下可是天下要與我相爭。」我煞有介事地參禪其實自己明白關於禪我真的是個俗人。
師太雙手合十:「你與皇宮有極深的淵源非要經歷一番劫數才可以徹底解脫。」
我笑:「既然無法逃離那就讓一切來得徹底吧我不懼。」
岳承隍舉起茶盞笑道:「來飲下這盞茶我為你祝福。」
一飲而盡原來品茶與飲茶沒有多大的區別過後的香味同樣的經久醇厚。
暮鼓在黃昏敲響我甚至不願與他道別因為我覺得我與他之間沒這個必要了。聚散尋常事岳承隍不是一般的男子我早就明白。
三日這三日我再也沒有離開過翠梅庵。只是每天在廂房打坐或在佛前跪拜或處窗下讀經我只是覺得這樣安寧並無其他。
其實這半月上蒼給了我有很多機會。佛有讓我留下師太有為我洗心楚玉可以告知我的過去未來這些我都拒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淳翌。我未並可以為了他丟掉一切但是對於他的愛我不能不去珍惜許下的諾言我不能不去兌現。
只剩下珍惜了此生恐怕我要愛不起來入了這佛門想要讓自己去愛真的好難。
收拾好行囊如來時一樣兩袖清風。
跪在佛前雙手合十微笑:「佛我不是來與你道別因為我還是來時的我。」
佛滿目慈悲:「癡兒去吧此處只留想留之人我不留你。」
我叩:「我還會再來的只是我沒把握那時我還會是現在的我。」
佛笑:「三界都可以更改風雲亦會變幻莫說是你一個凡人改變了又能怎樣。」
「也是改變了又能怎樣不過是沈眉彎。」
梅花已經凋謝只能在蒼勁的虯枝上看到稀疏的朵兒有些人由來只願看花開不願看花落。而我卻覺得花開花謝太過尋常尋常得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告訴師太我只想安靜地離開。
畫扇沒有來她說過待我走時還是要與我道別的也許道別只是頻添幾許傷感莫如不來。不來也好她可以做到我亦可以。
所幸的是有淡淡的陽光為我送離。
離開翠梅庵沒有帶走一粒佛珠。
在依依古道策馬揚塵所有的風景都與我擦肩我要回到後宮坦然地接受人生的過程至於結果我不在乎。
請一定要相信我我不在乎。